(11) 胡一同在北京火车站找到丁当。

丁当坐在她的小包上,埋着头在膝盖上写一封信。

胡一同生气地说:“你太无组织无纪律了,要是丢了,叫我怎么跟你父母交待?” “这不是好好的吗?”丁当抬起头来,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

“你是个奇怪的女孩。”

胡一同摇着头说,“还让人伤脑筋。”

“他们都这么说。”

丁当笑。

“你不心疼你的旅游费,我还心疼呢。”

胡一同说,“你说说,你这费交得冤不冤?” “冤。”

丁当掷地有声地说,“能退吗?” 胡一同拍拍脑门,做晕倒状。

“不能退也没啥。

你别怕。”

丁当说,“走以前替我做件事吧?陪我去把这封信寄了。”

“写给谁的?”胡一同问。

“写给我男朋友的绝交信。”

丁当说。

“不会吧。”

胡一同不信。

但他还是陪丁当在火车站边上的邮局把信寄掉了,丁当的信是这么写的: 阿明: 我走了,以后,我不会再写信给你了。

你也不要再写信来。

我想,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祝你幸福。

丁当 信是在膝盖上写成的,字歪歪扭扭,信纸的有些地方还被笔戳破了。

左下方的潮湿,阿明一定不会注意到。

再见,北京。

永别,阿明。

(12) 丁当从北京回到家里,是夜里十二点钟。

爸爸没睡,还坐在客厅里发呆。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想必他和继母的一场酣战才结束。

丁当把包扔到沙发上,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爸爸对她说:“她走了,卷走了我所有的钱财,你爸爸我现在只剩这房子了。”

丁当睁大了眼。

“我万万没想到她那么绝情。”

爸爸把脸放在手掌心里。

丁当在心里说:“活该。”

说完,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扔到**,很快就睡着了。

(13) 春天的雨绵绵不绝。

丁当缩着脖子,低着头站在教学楼的过道里,听老于千古不变的训斥:“睡迟了?这叫什么理由,你要找理由也要找个新鲜一点儿的。

你的成绩是不错的,人也很聪明,但高考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可以考好的大学,为什么不努力再往上走一步呢,你说呢?我发现,你这两年变化挺大的,也没有刚来的时候认真了,你说对不对?” 丁当不做声,心里慢慢数着:“一,二,三……” 数到一百七十八的时候,老于住了口。

丁当抬起头来,声音清脆地说:“一百七十八。”

“什么?”老于不明白。

“我是说,还有一百七十八天,就要高考了吧?” “会不会数数呀!”老于成功上当,“七十八天都不一定有,我说你整天就跟梦游差不多,还不快进教室?” 谢天谢地,老于没有用手里的试卷敲她的头,一早上已经被敲了两次,再敲只怕会被敲成弱智。

“丁当!”老于在她身后喊住她说,“关键时刻,把你的个性收收好对你有好处!” 丁当吐吐舌头,心里暗想,这也叫个性,我个性的时候你还没见识过呢。

上完一堂索然无味的地理课,课间的时候,苏米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一大把的信,一群女生尖叫着围攻上去,丁当把头埋在课桌上休息,一张明信片却从苏米的手里掉到丁当的长发上,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明信片,上面的祝福也很普通:新年进步,天天开心。

落款是:阿明。

丁当腾一下站起来,抓住苏米问:“这明信片从哪里来的?” “收发室呗。”

苏米茫然地说,“丁当你怎么了?” “哦。”

丁当看似平静地在座位上坐下来,心却跳得倍儿快。

“高三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同桌林争一面把头埋在试卷里一面评论说,“在强大的压力下,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都是正常的。”

说完了,他忽然抬起头来警觉地看丁当一眼,按照惯例,丁当应该在他的桌子上狠狠地拍上一掌,或者是一脚踢在他的课椅上,但是丁当没有,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日期是昨天的,邮戳盖的是本市的。

阿明回来了。

他用这种方式,在告诉她他回来了。

丁当回过神后,捏着明信片从座位上跳起来,在数学老师捧着书本进入教室的那一刹那,和他擦肩而过。

雨仍在下,只是没有那么大了,上课铃声已响,操场上很快就空无一人,丁当把衣服上的帽子拉起来盖到头上,加快速度往校门口跑去,正跑在路上,只听得一声断喝:“丁当,你又要去哪里?” 冤家路窄!又是老于。

“有事。”

丁当说。

“你给我回教室上课去!”老于扯住丁当的衣袖,“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丁当奋力挣脱,不顾老于在身后的呼喊,以百米奔跑的速度跑到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说:“大叶子路。”

“去大叶子路干吗?”司机奇怪地说,“那里拆成一片废墟了。”

“不可能吧?”丁当说。

“就这两天,全拆光了,居民们都搬走了。

要建新的小区,你不知道吗?” 丁当在后座把脸埋进手掌心里。

明信片硬硬的边带着冰凉的温度,提醒丁当一个事实,阿明回来了。

“还去不去?”司机问。

“去!”丁当抬起头来,大喝一声。

司机加大了油门,朝着城南开去。

(14) 司机没有骗丁当,大叶子真的成了一片废墟。

过去的一切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明信片寄信地址一栏是空白的,时间无法回头,空白就永远没法被填满。

丁当站在废墟中间,雨后的泥地里,忽然很大声很大声地响起她的哭声来。

下 部 (1) 七月,雨天。

丁当出门的时候匆忙,忘了带伞,她急慌慌地从公车上跳下来,将小包顶在头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了天雅书屋。

“天雅”离一所中学大约有五百米,是个不大的书店,老板二十岁的样子,叫若麦,她长得很恬静,唇角有个可爱的酒窝。

没人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店里看书。

别看店不大,但店里的书却很齐全,新书来得也快,因此深得学校里一帮女生的喜爱。

上了大二后,丁当课余时间白天都在这里打工,工资一般,但她很喜欢这里,一个安静的同时也让人觉得安全的地方。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喜欢若麦,这个看上去不声不 响的女孩,两只手能奇妙地拎起两大包书的柔弱女孩,很让丁当欣赏。

丁当冲进了门,抖落掉身上的雨,高声喊道:“哎呀呀,湿透啦!” 抬眼的刹那她就看到了若麦,表情凝住了。

若麦站在小小的收银台内,她穿了新裙子,红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脸也绯红透明。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头发微乱,看上去有些疲倦,人紧贴着若麦,手轻轻地放在她腰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丁当。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零钱没有了,”还是若麦先开了口,她伸长手递给丁当一百块钱说,“门口有伞,拿去换了来。”

若麦身后的男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嗯。”

丁当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钱拿了伞走出门外。

那是一把小花伞,上面还沾着雨滴,想必是若麦刚刚才撑了来上班的。

雨开始越下越大,丁当拿着伞,退到旁边一家杂货店的门口,拿出手机,拨打了110.然后,心跳一百二地注视着“天雅”那扇小小的玻璃门。

一直没有人出来。

五分钟后,警察到了,丁当跟在警察后面一起进去,越过警察的肩,丁当看到若麦和那个男人已经走出了收银台,他们靠着书架抱在一起,他在吻她。

丁当捂住嘴巴,有些惊慌地喊了一声。

“下次不许乱报警哦。”

警察弄清楚情况,用手里的手套轻轻拍了丁当的头一下,“胡乱报警是要被处理的!不是闹着玩的!” “哦哦。”

丁当羞涩地答。

男人靠着书架笑,若麦的脸更红了。

“你的男朋友长得很帅啊,就是看上去有点坏!所以,我才会把他当抢劫犯的呀。”

丁当说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嘻嘻地笑起来。

男人把拳头举了举,做一个要打她的姿势,丁当也不怕,说:“打吧打吧,反正警察也没走远,回来方便得很。”

“我们走了。”

若麦笑着拖男人一把,对丁当说,“今天这里交给你,好在下雨,人不会很多。”

“没问题。”

丁当凑到若麦耳朵边上说,“就是记住,以后不要大白天地在这里表演少儿不宜的镜头。”

“死样!”若麦娇嗔地打她一下,挽着男朋友离开了。

撑伞的是男孩子,若麦躲在伞下,一脸的幸福。

也不怪丁当鲁莽,认识若麦这么长时间了,真不知道她有这么样一个男朋友。

书店里有个小音响,有时候若麦会用它放放歌,丁当把音响打开来,电台正在播放的是她喜欢的龙宽九段,那个很有性格的女声在唱: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习惯了独自成长发现自己和别人一样 对你如此渴望 四处碰撞 无法遗忘 只是为了知道 多年来我在你心里的重量 我知道你是我的亲人不再想要让你改变 …… 若麦就曾和丁当讨论过,到底唱的是你是我的情人呢,还是你是我的亲人?丁当说,当然是情人啦,情歌不唱情人唱什么? 可我听起来觉得像亲人,若麦很坚持。

亲人多好,若麦对丁当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多年夫妻成兄妹,这是真理啊。

丁当想到这里,笑了,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书架前,打开一本刚到的地图书,从北京到南京,用手指画出一条长长的线。

(2) 酒吧的光线很暗,但丁当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他。

他应该是若麦的男朋友,搂着一个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抽一支烟。

丁当把啤酒重重地放到他们的桌子面前。

他好像也认出了丁当,冲丁当挥挥手,满不在乎地笑。

女生和若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黄色的头发,性感的衣服,厚重的眼影,总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两人在酒吧坐的时间并不是太长,结账的时候是八十块,他付给丁当一百块,很大方地说:“不用找了。”

但丁当还是把找来的二十元拿在手里,追到门口递给他。

“呵呵,给你的。”

他说。

“不要。”

丁当说。

“哦?”他笑起来,“我要是不收你这二十元,小妹妹你会不会又要报警啊?” “怎么你们认识?”他身边的女孩开始感到奇怪。

“这次不报警了。”

丁当说,“这次我报告若麦去。”

他看了丁当一眼,冷冷地说:“随便。”

然后拉着那女生扬长而去。

书店里,丁当把那二十元钱气呼呼地扔到若麦面前说:“给你,你男朋友在酒吧泡妞剩下的。”

若麦把二十块钱捏在手里,慢慢地捏成一个小团,不出声,好半天才问:“你是说小东?” “我不管他小东小西,反正就是那天早上在书店表演少儿不宜镜头的那个!” “呵呵。”

若麦竟然笑得出来。

“这样的男人,一脚踹了拉倒。”

丁当狠狠地说。

若麦笑笑说:“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其实,他并不是我男朋友。”

丁当惊讶地看着若麦,她一直记得那一天他吻她的时候,若麦脸上的那种幸福和陶醉,怎么会,不是男朋友? “十年?”丁当试探着问,“青梅竹马?” “嗯。”

若麦说,“你那天看到我们,是我们十年后第一次相见。

这些年,他去了哪里,在做一些什么,我都不知道。”

丁当问若麦:“那你,是不是喜欢他?” 若麦点点头。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喜欢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若麦又点点头。

“这样子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有点二百五?”丁当继续问。

“没有啊。”

若麦说,“其实也很美好呢。”

“二百五!”丁当笑着,重重地敲若麦的头,心却莫名其妙,一下子疼得无以复加。

若麦嘻嘻地笑,自从和小东重逢后,这种笑就常常挂在她的脸上。

就在这时候,丁当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在电话那边她埋怨说:“你已经有几个月不来看我,放假了也不来,过分!” “你家里的人并不欢迎我。”

丁当走到一边说,“我想我还是少去打扰比较好。”

“你爸爸说你也没回他那边,住在学校的吗?” “是的。”

“丁当。”

妈妈说,“你总还是让我担心。”

“我很好,不用。”

丁当挂了电话。

“跟妈妈生闷气呢?”若麦看着丁当说,“父母的事尽量少管,他们的选择有时候也很无奈的。”

若麦就是这样善良的一个女孩,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得比较多,丁当偶尔也跟她说说心事,但都是不太深入的那种。

丁当是真的喜欢若麦,单是她对爱情的态度,就不是一般女人能与之相比的,不是吗? (3) 小东进了“天雅”,看见丁当一个人在店里,他走近了,懒懒地靠在收银台边,对她说:“打劫!把今天收的钱都给我。

看在我们有缘的份儿上,你钱包里的钱嘛,就算了。”

“你以为我不敢再打110?”丁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若麦姐不在,你请走。”

小东掏出手机来,跑出去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然后回来把电话递到丁当的面前,说:“找你的。”

丁当半信半疑地接过来,那边竟是若麦。

若麦轻声问:“店里有多少钱?” “三百多块。”

丁当说,“今天又下雨,人好少。”

“全都给他。”

“哦。”

丁当放下电话,从钱柜里把钱全拿出来,交到小东的手里。

小东冲丁当吹了一声口哨,扬长而去。

“猪猡!”丁当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骂。

骂声刚收住,玻璃门一下子又被推开来,丁当还以为是小东听见她骂他了回头找她算账呢,谁知道抬头一看,竟是胡一同。

胡一同穿了新外套,胡子刮得很干净,看上去好精神的样子。

丁当问:“怎么?从泰国回来了,人妖没把你吃了吧?” “嘿嘿。”

胡一同说,“这里八点关门吧,我等你吃饭。”

“不吃西餐。”

丁当说。

胡一同喜欢玩情调,每次请丁当吃西餐,丁当都感觉自己吃不饱,牛排往往硬得像铁,切得手臂发麻,肚子还是咕咕乱叫。

“那,川菜。”

“太辣。”

“湖南菜。”

“没胃口。”

“你说,想吃什么?”胡一同把手臂抱起来,好脾气地看着丁当。

“我想回学校睡觉。”

丁当说,“今晚不用去酒吧,我好不容易可以早点休息,只想睡觉来着。”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胡一同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学校睡觉去,还不行吗?” “什么话?”丁当把眼睛瞪起来。

“唉,你思想乱复杂呢。”

胡一同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一趟旅行社,八点准时来接你。”

胡一同这两年到处跑挣了不少的钱,买了一辆奇瑞QQ,成天开着显摆。

他风一样来风一样地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对丁当说:“这两天天气变化大,晚上的天气还是有点凉,你别穿这么少,容易感冒。”

丁当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短袖衬衫,她几乎没有红色的衣服,更是极少穿裙子。

十一岁以后,丁当就再也没穿过红裙子了。

黄昏的时候,若麦来了。

那时候店里正好有好几个刚放学的女中学生,丁当有些奇怪地问若麦:“怎么这个时候来?” “晚上他请我吃饭。”

若麦轻声说,看上去挺高兴。

“哼,用你的钱请你吃饭。”

丁当不屑。

“嘻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麦说,“总之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挺好的。”

手里拿着书的女中学生来付钱,听到若麦的话,哧哧地笑。

丁当故意大声说:“瞧,小妹妹都笑你了。

小妹妹你说,请客吃饭应该男生付账还是女生付账呀?” 若麦急得要打丁当,谁知道那个女生却慢吞吞地回答说:“我们班都是女生付账,不过这没什么,代表女生地位有所提高,在两性世界占主导地位。”

几个女生说完,捧着刚淘到的书嘻嘻哈哈地笑着离开了。

“地位?”若麦把胳膊撑在收银台上,显然还在回味刚才女生们说的话。

“花痴!”丁当哼着骂。

“我就是喜欢他呢。”

若麦滔滔不绝地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家穷,买不起好吃的,也穿不上好看的衣服,老是被男生欺负,都是他护着我。

有一次,是我的生日,为了送 我生日礼物,他跑到人家店里去偷发卡,结果被别人打得半死,后来,有个阿姨看他可怜,替他把发卡买了下来,他脸上还挂着血,就跑来把发卡送给我……“ “可是,”丁当扫兴地说,“人是会变的。”

“我不变就行了。”

若麦答。

答得丁当哑口无言。

没过一会儿小东果然来书店接若麦。

“老婆,走!”他刚进门就一把搂住若麦的腰,迅速带走了她。

只短短几秒,丁当却奇异地感觉到若麦的幸福,像天女散花一样地扑满了整个书店。

就那么一下子,丁当在收银台前怔住了。

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有时候,可以放肆地爱一个人,管那个人怎么样管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其实真的就是一个莫大的幸福呢。

(4) 丁当打电话对胡一同说:“你那里方便,替我买张最快去北京的火车票吧。

今晚的,硬座就行。”

“你要干吗?”胡一同吃惊地问,“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饭?” “有急事。”

丁当说。

“小姐,别一惊一乍地吓我,行不?” “帮不帮一个字。”

“帮。”

胡一同答。

八点钟的时候,他真的送了票来,是夜里十点半左右的火车,到北京应该是第二天早上十点的样子。

丁当跟他说谢谢,埋头在钱包里数钱给他,他按住丁当说:“不用跟我这么认真吧?”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丁当硬着心肠,把钱往他手里塞。

胡一同好像是真的生气了,黑着一张脸,打开门出去了。

很快,丁当听到他发动汽车的声音,车票和钱都是红色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丁当把车票拿到手里,这才发现是一张软卧的票,下铺,她给的钱,根本就不够。

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好像也有些过分,丁当掏出手机来打胡一同的电话,估计这家伙还在气头上,竟然半天也不接。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丁当关了门打算去车站,却发现胡一同根本没走,车还停在门口,她走近了敲敲窗户,胡一同开了车门,站出来冲丁当做个手势说:“上车吧,我带你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去车站。”

丁当笑:“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这两年胡一同在外闯荡,跟各种各样的人接触,一张嘴越发能说会道。

丁当坐上车,胡一同发动车子,终于忍不住问:“干吗要去北京?” 丁当埋着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去。”

“可是五年前,你不就写了绝交信了吗,还是我陪你去寄的,你忘了?”胡一同提醒丁当。

“是吗?”丁当问,“真的有五年了?” “可不是,五年。

七月十号的样子去的北京。”

胡一同说。

丁当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胡一同,在她的感觉里,胡一同不应该是这样子一个心细如发的男人,会连日期什么的都记得。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带团出去。”

胡一同说,“那一次差点没被折腾死,呵呵。

还好有你。”

“什么叫还好有我?”丁当不明白。

“你老苦着一张脸,我就想,其实有的人比我看上去还要糟糕,这么一想,我就开心多了。”

“胡说八道。”

丁当骂。

和胡一同一起吃过简单的晚饭,丁当在南京火车站打小翠家的电话,那还是五年前在小翠家住的时候,小翠留给她的号码,上面还有她家的地址。

当时,小翠把丁当送出门,塞给她一张字条说:“记得以后来北京,都来找姐姐玩。”

丁当很乖地点了一下头,背着包走了。

五年前北京的夏天,小翠的微笑,清晰如昨。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丁当肯定不会认输,但小翠是不一样的,她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平静清纯得像一汪湖水,丁当感觉自己根本没有跟她过招的机会。

那是阿明喜欢的那种女孩子,丁当感觉得到。

小翠的电话,丁当一次都没有打过。

但她也没有丢掉它,阿明不用手机,对于丁当而言,这个电话仿佛是个线索,终是舍不得随便丢弃。

“我找小翠姐。”

丁当说。

“小翠?”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谁找小翠?” “我是她朋友。”

丁当说,“我想找她,可以吗?” “别开玩笑了。”

那边很快把电话挂了。

丁当以为自己打错电话,再拨,依然是那个声音,而且有些愤怒地说:“我不管你是谁,但别再搞这样的恶作剧!” “对不起。”

丁当赶紧说,“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小翠姐在哪里,我真的找她有点急事,能不能呢?” 那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再打,电话被挂起来了,怎么也打不通。

“要是找不到人,我看就别去了吧。”

胡一同看着丁当说。

“不。”

丁当说,“我还是要去。”

“牛。”

胡一同只好无可奈何地说,“走吧,我送你上车。”

在车上,丁当一夜都没有合眼,心里翻江倒海忐忑不安,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

也许阿明还会留在那所学校读研究生,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学无止境才对;如果他毕业了,为了小翠,也一定会留在北京的;如果他不在北京,也总能弄清楚他去了什么地方。

总之,丁当打算不找到阿明决不罢休。

这一趟,也可算做是旅行吧。

每个假期都辛苦打工,从来没有空闲用来休息和思考,丁 当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下了火车,她按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小翠的家,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小翠的妈妈,当年见过一次,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阿姨,我找小翠。”

丁当说,“她在家吗?” “昨晚打电话的是你?” “是啊是啊。”

丁当也听出她的声音来,“小翠呢?” 她让丁当进屋,问她说:“你们有多久没有联系?难道你不知道小翠的事情吗?” “小翠怎么了?”丁当问。

“她死了。”

丁当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三年前突发。”

小翠妈妈给丁当泡了一杯茶说,“你们是何时的朋友,我怎么没听她说起过呢?” “我见过您,还在您家住过一夜呢?” “是吗?”她好像很努力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我是程阿明的老乡。”

丁当说,“阿姨,阿明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阿明?”小翠妈妈问,“谁是阿明?” “小翠姐的男朋友啊,怎么你不认识吗?” “不可能。”

小翠妈妈说,“我们家小翠和很多男生都是好朋友倒是真的,但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点我还是清楚的,我们母女关系好,她不会瞒我任何事情。

我们家小翠啊,最乖,她从来都不做我不高兴她去做的事情……” 小翠妈妈说着,眼已经红了,丁当赶紧从桌上抽一张纸巾给她。

“可是?”丁当忽然又想起那一次,在食堂的门口,小翠逼阿明说:程阿明,你说小翠我爱你一生永不渝,你当着小妹妹说。

“小翠,我爱你一生永不渝。”

阿明的誓言一直在耳边回荡。

谁会料到这一生,竟短得像一声鸽哨。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丁当站起身来打算告别,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她们一起走到门边,小翠妈妈把门打开来,丁当当时就呆在那里,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明,他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脸上的表情和丁当一样吃惊。

(5) 那一夜,丁当随阿明回到他的住处。

阿明招呼丁当坐下,对丁当说:“这小屋本来是租给我妈住的,她住不惯,说北京气候坏,眼睛好些后,就吵着回老家了。

反正租金都给了,我就住到年底再回学校去。

在这里看看书,也乐得清静。”

“你还在读书?” “一面工作一面读研究生。”

阿明说,“你也知道我的家境,不能停下来的。”

“我现在跟你一样了。”

丁当说,“我妈妈一直下岗,爸爸的钱都被别人骗光了,这些年,我都是自己养自己。”

“那好啊。”

阿明递给她一杯水说,“自己养自己不丢脸,光荣。”

“阿明。”

丁当说,“我忽然想喝酒,你陪我喝,好不好?” “不好吧。

我酒量不行。”

“一丁点儿,看在我跑这么远来看你的份儿上。”

“好吧。”

阿明说,“你坐着,我去买。”

“我去。”

丁当说完跑出门去,没过一会儿,让人搬了一整箱啤酒回来。

丁当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也没瘾,烟瘾也去掉了,现在,努力做个好姑娘。”

阿明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丁当的头发。

丁当低着头,眼泪下来了,滴在地板上,阿明并没有看见。

过了好一会儿,丁当才抬起头来,递给阿明一罐啤酒说:“来点?” “好。”

阿明说。

“你认识小翠姐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事吗?” “是的。”

“怪了,她妈妈一开始跟我说不认得你。”

“自从小翠走后,伯母就这样了,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要知道,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心理肯定接受不了。”

“你想她吗?”丁当问。

阿明抬起头来看丁当,笑笑说:“小孩子,问这些!” “我只比你小三岁而已。”

丁当说。

阿明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要小好多好多。”

“那是因为我老留级。”

“呵呵,也是,不过你真聪明呀,成绩说好就好了。”

“那是因为我有动力。”

“是吗?”阿明喝下一口酒,感兴趣地问,“我倒想听听看,到底是什么动力,可以让我们丁当一下子脱胎换骨呢。”

“不告诉你。”

丁当歪着头调皮地笑。

没过多久,他们二人都醉了,丁当开了收音机,午夜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是长笛那令人心碎的音乐,丁当红着脸问阿明说:“阿明,我们跳舞好不好?” “我不会呢。”

阿明说。

“就是两个人走路嘛,一二一,一二一,很简单的样子。”

丁当把阿明从椅子上拖起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阿明先是有些迟疑,后来兴许是酒精的作用来了,开始慢慢地放松。

音乐仍在轻柔地响着,丁当把头抵在阿明的胸前,听着他清清楚楚的心跳,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踏实。

“阿明。”

丁当抬起头来问,“你会娶我吗?” “会的。”

阿明低声说,“会的,我一定会娶你过门,给你过幸福的日子。”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来寻找丁当的唇,看到他渐渐放大的脸,丁当晕得有些站不住脚。

然后,他又听见阿明在她唇边低语:“会的,小翠,我保证一定会的。”

丁当的心像盘子一样掉在地上,丁当一声,碎得无法收拾。

阿明却抱她越抱越紧,不愿意松开。

第二天醒来已是阳光万丈,阿明还在睡,看来他醉得真是不轻。

丁当穿好衣服,背了小包打算悄悄地离开。

没想到阿明还是追到了火车站,追上丁当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说我不能喝酒的,你非不信。

我没乱说什么吧?” “我醉了,”丁当说,“什么也没听见。”

“哦。”

阿明显得前所未有的局促,低声问道,“那我没乱做什么吧?” “呵呵。”

丁当踮起脚来,笑着揉了阿明的头发一下:“你是我大哥,能做什么呢!” 阿明轻松地笑了。

他一直送丁当上了火车,默默地替她放好行李。

车厢里人不算很多,还算整洁。

阿明说:“好好睡一觉吧,醒了就到家了。”

说完,他转身下了车。

丁当扑到窗口,对着他的后脑勺大声地喊:“阿明,阿明。”

并朝他伸出了手。

阿明也伸长了手来与她相握,在掌心的温度与湿度里,丁当忽然说不出一句话。

眼泪掉下来,掉在阿明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阿明惊诧。

“没什么啦。”

丁当笑着擦去泪水。

“再见。”

阿明说。

“这就是生死离别。”

丁当坐直身子对自己说。

她住不进他心里面,惟一的选择还是和当年一样,从此远离。

(6) 从夏天到秋天,只隔着一枚秋叶的距离。

十月,被查出怀孕三个多月的丁当在若麦的陪同下走进了医院。

护士的脸冷若冰霜。

丁当硬扛着冰冷和疼痛,一声不吭。

那一次手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出了问题,她失了很多的血,差点死去。

醒来后,若麦把脸颊贴在丁当的手背上,心疼地说:“丁当,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应该这样不珍惜自己。”

“我想生下他来。”

丁当闭着眼睛,努力笑着说,“我想生下一个孩子,但愿和他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

“他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傻。”

“一个我下决心要忘掉的人。”

丁当说。

“可是越是想要忘掉的人,就越是忘不掉。”

“不。”

丁当咬着下唇说,“我发誓,我一定会忘掉他的。

一定。”

胡一同推门进来,他拿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一共十二朵。

他俯身对丁当说:“我是来接你出院的。

我想跟你说,我刚买了一套房子,年底开始装修。”

丁当面无表情地说:“我刚做掉了别人的孩子。”

胡一同像是没听见,他继续说:“那房子有落地大飘窗,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

你不是还想去马尔代夫吗,我问了一下,年底有到那边的团呢。”

若麦打趣说:“求婚呢,是要下跪的,哪有你这么站得直直的。”

胡一同当着若麦的面,捧着花当机立断地就跪了下去。

丁当把头歪到一边,泪流了下来。

其实,她和胡一同一样,都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不过幸运的是,丁当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在胡一同的坚持下,丁当把酒吧的活辞掉了,不过她仍然坚持在若麦的书店打工。

差不多每隔半个月,小东就会来“天雅”一次,来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拿钱。

若麦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脸色也渐渐失去红润。

顾客不多的时候,喜欢靠着书架发呆。

丁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天,忽然下雪,天寒地冻。

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若麦穿的是红色的大衣,进来的时候,脸颊上也有一片红,像是肿了一样。

“怎么了?”丁当凑过去,“哭过了?” “没事。”

若麦说。

就在这时,店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跟着进来的是小东,他一把拉住若麦说:“我不是故意的,老婆,你别生我的气!” 若麦好像有些怕他,拼命地推他。

他紧紧地抱住若麦不肯放手,若麦终于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放开她。”

丁当忍无可忍地上前劝阻。

“关你什么事!”小东大声地吼丁当,“你给我一边去!” “她哭了就关我的事!”丁当说,“你才给我一边去,让女人哭算什么本事!” 小东愤怒地要过来打丁当,被若麦拼命地拦住了,若麦哭着喊:“丁当,你快走,你走,不要管他!” “你不要怕他!”丁当说,“不就是打架吗,谁怕谁呀!”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的!”小东血红着眼说,“你他妈再惹我我做了你!” 丁当也跳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丁当不是若麦,我什么也不怕,不就一条命吗,来,我倒要跟你拼拼看,你这么欺负若麦,她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丁当!”若麦上前按住丁当,“你别乱来,你听我的,你先走!” “不!”丁当高喊着,“今天我非要让他给你一个说法,不然我做了他!” 小东已经举起了一张板凳。

“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就在这时,若麦看着丁当,清楚地吐出这句话。

丁当气愤地拉开门,跑掉了。

(7) 丁当有三天没去“天雅”。

她恨若麦的懦弱,看不惯她对爱情一味地迁就。

三天后,丁当的气终于消掉,她刚来到“天雅”就发现书屋外面挂着一张醒目的牌子:招租。

丁当冲进去,发现里面一片狼藉,若麦正蹲在地上收拾。

“怎么了?”丁当摇着若麦的肩膀,“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

若麦说,“丁当真是对不起,你得另外谋份职业了,我把这里卖了。”

丁当不明白。

“本来就不挣钱,卖了也好。”

若麦说,“我要走了,丁当,你自己保重。”

“你要去哪里?”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答应带我走。”

“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说?” “他欠别人很多钱,我要替他还清。”

“扯淡!”丁当说,“若麦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傻,小东他一看就不是认真的人,像这样的人,你替他还债就罢了,你还要跟着他走,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 若麦站起身来,看着丁当,缓缓地说:“可是,如果没有他,我又有什么将来可言呢?” 丁当被这句话深度击中,慢慢地靠在墙边,几秒种的沉默后,她一挥手,把若麦刚摞好的一堆书全部推到了地上。

这一幕正好被刚进来的胡一同撞见,他不知死活地凑上前说:“怎么样,气有没有出够,没有就再朝我这里打一拳。”

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挺起胸脯来。

“我们走吧。”

丁当说,“今晚我忽然想吃西餐。”

“没问题。”

胡一同说。

“丁当。”

若麦从后面追上来,递给她三百元钱说,“你的报酬。”

“不用了。”

丁当说,“我知道你不容易。”

若麦并没坚持,低下头。

丁当用力地拥抱她,在她耳边说:“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嗯。”

若麦点头。

丁当放开若麦,上了胡一同的车。

晚上,胡一同把车子开到山顶陪丁当看星星,盛夏的繁星让丁当有种想高声呼喊的冲动。

胡一同把外套递给她说:“这里凉,还是套上吧。”

“胡一同。”

丁当说,“我想问你一个老土的问题。”

“问吧。”

“你说到底是跟爱你的人结婚好呢,还是跟你爱的人结婚好?” “这要因人而异了。”

胡一同说。

丁当不明白。

胡一同敲了她的脑门一下说:“比如你呢,就要跟爱你的人结婚比较好。

像我这样子的人呢,就要跟我爱的人结婚才算是比较好。”

胡一同的绕口令并没有让丁当糊涂。

丁当问:“胡一同,你那次的求婚算是真的吗?” “婚姻大事,岂非儿戏。”

胡一同正色说。

“那好,”丁当下定决心,“胡一同,你要是一直爱我,我毕业了,就嫁给你。”

胡一同夸张地掰起手指,好半天才说:“至少还得等一百三十多天呢,实在不行咱们先来个事实婚姻吧,我不介意的。”

丁当并不介意他的胡说八道。

她在沉思,黑夜里的星星像谁扔到天上的眼睛。

夜太黑,丁当在心里说:“阿明,你看,我已经把自己嫁掉了。”

(8) 丁当的毕业典礼。

他和她竟然都来了,这是丁当没有想到的。

一大群同学穿着学士服在操场上照相,有人拍拍丁当的肩说:“哎呀,那是你爸爸、妈妈呀,看上去很年轻的哦。”

他们离婚已过了十年,各自的生活各自承担。

丁当忽然为他们感到悲哀,他们曾经的爱情,惟一留下的证明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

胡一同也来了,他又是玫瑰,他的爱情浓烈单调却也是逃不掉的俗气。

玫瑰让一操场的女生尖叫起来,纷纷探头来看丁当的王子到底长什么样。

胡一同很职业地笑着,深得一帮女生的好感。

等到人群终于散尽,胡一同在丁当父母前微微鞠躬,发誓一样地说:“我会照顾好丁当一辈子。”

“抽烟吗?”丁当爸爸问他。

“偶尔。”

胡一同说。

“做什么的?”丁当妈妈问。

“导游。

阿姨想到哪里旅游尽管找我。”

“这一行会不会危险?” “怎么会,现在在社会主义新中国。”

“你倒是挺会说的。”

“凭这张嘴吃饭,没有办法……” 对话渐渐变成他们之间的,和丁当再无关系。

不过丁当知道,他们都会满意胡一同的,像胡一同这样的男孩子,应该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女婿。

晚上胡一同请吃饭,他有很多新鲜的话题,知道他们都想听一些什么,晚餐的气氛被他调节得恰到好处,爸爸和妈妈之间也很客气,没有往日的冷言冷语,爸爸甚至还替妈妈夹菜,这让丁当感到诧异。

趁着他和爸爸上卫生间,妈妈捏着丁当的手,悄悄对丁当说:“眼光不错,我也放心了。”

丁当吃着一片西瓜,有些恶作剧地回嘴:“你什么时候替我担心过呢?” 妈妈尴尬地看着丁当,说不出话。

“你们打算复合?”丁当问。

“什么?”她装做听不懂。

“就当我没问。”

丁当用餐巾纸抹抹嘴。

(9) 若麦写来电子邮件,她和他在广州,开了一家小型的美发店,原来小东的专长是替别人理发。

若麦说:“他手艺很好,我们顾客很多,有我管着他,他开始渐渐地收住性子。

我们店对面就是一家小书店,有时候我会进去逛一逛,买本书看看,不过我好像并不太怀念过去的日子,守着他,一日一日,都充满了爱和新鲜。

刚去的时候,我们请不起人,我替客人洗头,老是弄湿他们的衣服,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下次来广州,会发现我很能干哦,他忙的时候,我甚至也敢给客人理一个发了呢,嘻嘻,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若麦是个多么文绉绉的女孩,可是为了爱情,她竟然变成了一家美发店的老板娘。

丁当不得不承认,爱情改变一个人真的很容易。

当然,丁当也给若麦回信,丁当的信是这样写的: 若麦,亲爱的: 南京的天气又开始变冷了,今年居然下了两场雪,雪都不 大。

我租的房子离单位很近,我每天走路去上班,秘书的工作 很简单,老板对我也不错。

我这人,也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好 像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似的。

胡一同整天都在外面带团,房子 装好了,我们元旦的时候会结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就结婚, 好像是早了一点儿,可是早也是嫁晚也是嫁,随他去吧。

你在外面,好好的,小东要是敢欺负你,我来广州替你出 气。

我结婚的时候,你回来替我做头发啊。

想你的:丁当 (10) 十二月的圣诞节,丁当结婚的前五天,城市里下起罕见的大雪。

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一片,如白色的烟火,在天空静静缤纷。

妈妈忽然阑尾炎发作,住进了医院,要动手术。

丁当下班后立即赶过去,发现竟然是爸爸在陪着她。

妈妈的唠叨少了,爸爸的脾气也收了,他们看上去像是换了两个人,也很亲密,像是从来没有离过婚,复合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丁当留下一些钱,觉得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于是跟他们告别出来。

天很冷,丁当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个走路走得很慢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和她擦肩而过。

“阿姨?”丁当回过头迟疑地喊。

女人回头,看着她。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的视力还不是很好。

“你是,阿明的妈妈?” “是的。”

她说,“你是?” “我是阿明的朋友。”

丁当说,“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怎么,你看病吗?你的眼睛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做点什么?” “不是的。”

阿明妈妈说,“阿明住院了,我来给他送饭。”

“阿明,住院?”丁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还不知道吧,阿明得了重病,住院都一个多月了。”

“他不在北京?” “研究生毕业后他就回来了,还不是为了照顾我,我在北京呆不惯,一个人在这里,他又老是不放心,所以就回来工作,谁知道……”阿明妈妈开始抹眼泪。

“阿明到底是什么病?” “胃癌。”

阿明妈妈说,“他从小吃饭就不定时,唉。”

丁当靠在墙上,不做声,也做不了声。

(11) 她终于又见到他,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他躺在**,冲她微笑。

她走上前,流着泪,揉了揉他变得稀少的头发说:“阿明,我来看你了。”

“丁当。”

他唤她,“是你吗?” “嗯。”

丁当把两个手指捏起来,举得高高的,啪的一下放开说:“嘻,一个汤匙啪的一下掉进了碗里。”

“丁当。”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

自从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后。”

“是吗?”丁当俯身问,“你找我干什么呢?”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阿明说。

丁当捂住他的嘴:“不许说,永远都不许说对不起。”

“那我换三个字,”阿明说,“好不好?” 丁当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阿明缓缓地说:“我爱你。”

丁当的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阿明继续说:“那年,从你离开北京后,我就发现我爱上了你,那个在小时候借给我一条红裙子的小姑娘,那个坐在高高的楼顶上奋不顾身要往下跳的小姑娘,那个在我做了混账事后不声不息消失的小姑娘,我刚打算要给她幸福,却又迟了,你说,这该有多遗憾?” “不迟不迟。”

丁当摇着头说,“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幸福一直都离我们那么远,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阿明伸出手来,把丁当的头搂到他的胸前。

他的心跳如那夜一样清晰,丁当死死地抓住衣服,不肯放手。

(12) 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宽大的客厅里,胡一同和丁当面对面地坐着。

丁当有些艰难地说:“我打算跟他结婚。

对不起,因为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我早就猜到。”

胡一同说,“我一直担惊受怕,没想到只差五天,我还是没能得到你。”

“对不起。”

丁当说。

“我要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胡一同站起身来,背着丁当挥挥手说,“你走吧,你本来 就是自由的,不用给我说理由。

“ “一同。”

“走吧。”

丁当转身,推开门,离去。

(13) “恭喜你。”

丁当对阿明说,“主治大夫说,你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阿明很高兴。

“我们结婚吧。”

丁当对阿明说,“就下个月,好不好?” “等我好了,我一定娶你过门。”

阿明伸出手,揉了揉丁当的头发。

“可是,”丁当撒娇地说,“人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嘛。”

“不知羞!”阿明刮她的鼻子。

“等你病好了,追你的女孩一大串,哪里还轮得到我。”

丁当把嘴嘟起来。

阿明把头仰起来,像是在思索。

丁当啪的打他一下说:“拜托,女生倒过来求婚,你还那么转啊,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丁当的样子很可爱,阿明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病房外,阿明的妈妈靠在门边,偷偷在哭泣。

(14) 春天来了。

广州的春天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早,花裙飞满了每条街。

若麦一早来到店里开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外的丁当。

她惊喜地拉她起来说:“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打个电话?” 若麦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隆起。

丁当兴奋地敲一敲说:“坏若麦,隐瞒军情。”

“你不是新婚吗,我可不敢打扰你。”

“我们没有结婚。”

丁当说。

“啊?” “医生说,他应该还有半年的时间。

我瞒着他的病情,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和我结婚。

可是没想到,就结婚的前一晚,他死掉了。”

丁当说,“只差这一晚,我终于还是没能如愿。”

若麦拥抱丁当,在她耳边叹息:“丁当,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

丁当说。

“总会过去的。”

若麦安慰她。

“我相信。”

丁当说着,眼角扫到桌上的一本书,笑着拿到手里说:“还是那么喜欢看书?” “店里多点书好,顾客做头发,有时候要好长时间,看爱情小说,最能打磨时间。”

若麦微笑,“这本不错的,你看了准哭。”

那本小说名叫《糖衣》,封面有行小小的字:爱似糖衣,我囫囵吞下,享受刹那甜蜜的错觉。

丁当把书捧在怀里,埋下头,忽然很大声很大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