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有星星的夜 圣地亚西餐厅。

快进门的时候,李进搂住小爱的肩。

那是小爱曾经依恋的味道,但是现在是那么憎恶。

小爱推开他,他又把手放上来,轻声说:“敬业点嘛。”

小爱怒斥:“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走。”

“OK!”李进把手放开,“小脾气牛牛的嘛。”

小爱只恨自己瞎了眼,和这么俗气的人竟然谈过恋爱。

但那个时候,李进真不是这样子的,他风度翩翩地进杂志社,推荐几个他手下的模特儿上杂志的封面。

认识不过三天,他就对小爱说:你是我认得的最独特的女子。

一句简单的话,俘虏一个二十七岁女子的芳心。

在这之前,小爱并不是没有恋爱过,甚至,那是一次令她灰心丧气的恋爱。

相识三年,见面不超过十次,对方说,这是恋爱,小爱就认定那是恋爱。

三年后,这份感情无疾而终。

小爱拼命工作了三年,刚进杂志社那会儿,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

就在她刚刚忘记一些伤痛的时候,李进出现了。

李进出现得恰是时候。

小爱正想重新开始,李进最初呵护的爱,怎么看,都不会像是假的。

小爱想,要怪,就怪自己情商几乎等于零。

两人别别扭扭地进了圣地亚,离离高举双手唤她的名字:“小爱,小爱,这边来!” 李进走在小爱的后面,离离看看李进,不相信地问小爱说:“真是你男朋友?” 小爱的眼睛却定在离离的后面不动了。

是林森,他正在冲自己微笑。

李进夸离离说:“今晚真是美得不像话。”

离离笑:“别当着小爱夸别的女人,我不答应。”

李进把小爱一搂说:“我媳妇一向宽宏大量,放心吧。”

小爱挣脱李进,李进冲林森笑,他并没有认出林森。

一个忘性如此大的人,你怎么能让他对感情认真。

离离一把扯过小爱,让她坐到她和林森的中间。

李进则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了。

离离把一杯红酒端到小爱面前,要跟她碰杯,林森伸出手把酒杯拿下了,说:“她不能喝酒。”

离离奇怪地看着小爱和林森:“看来你挺了解小爱的嘛。”

林森说:“这还需要了解吗,她一看就不能喝。”

李进也加上一句:“是的,她是不能喝。”

小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离离格格格地笑起来。

喝完酒,小爱的脸又红了,她红着脸吃一块牛排。

李进开始和离离搭话,非要离离答应替一家杂志拍组照片。

离离对付这样的男人显然非常的有经验,不停地和他耍着太极,李进笑嘻嘻地说:“你和我老婆关系这么好,就给我一个面子啦。”

离离说:“谁啊,谁是你老婆?”一面说一面朝小爱眨眼睛。

小爱低着头继续吃牛排。

李进说:“答应吧,我都答应人家啦。”

“好吧。”

离离爽快地说,“看在小爱的面子上,答应喽,不过我说好,最多给一天时间,拍不好不关我的事。”

“放心。”

李进高兴地说,“我找的是最好的摄影师。”

“最好的摄影师在这儿呢。”

离离的手往后一指,一直指到林森的身上,“除了他,没有更好的摄影师。”

林森骂离离:“不要胡说八道。”

离离越过小爱的身子,手一直放到林森的胸前,拍一拍,说:“林总,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你能把我拍得最漂亮?” 小爱尴尬地往后让。

林森说:“不会摄影的人,拍你也会漂亮。”

离离笑得天花乱坠,冲小爱眨眼,妩媚到极致。

离离真是个美女,小爱竟然到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

“晚上去K歌吧。”

李进说,“我请客。”

“是吗?”离离说,“这么好?” “你们去吧。”

小爱说,“我有事要先回去。”

“不要扫兴!”离离叫起来,“小爱不许扫兴,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小爱不信。

林森说:“她天天生日。”

离离又笑着伸过手来打林森,不知道真还是假。

但吃完饭一行人还是去卡拉OK厅。

李进和小爱坐进林森的奔驰的后座,离离坐前面。

李进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摸摸头,看看小爱,再看看开车的林森。

小爱把头扭到窗外。

离离的朋友真是多,在卡拉OK里刚坐下,就被她三三两两地招呼了来。

李进忙前忙后,一副极度高兴被宰的白痴样,离离他们又开了红酒来喝,情歌一首接一首。

他们终于渐渐忘掉小爱的存在。

小爱起身,悄悄离开。

外面又下雨了,这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小爱把外衣脱下,挡在头上,正欲打车离开,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她说:“我送你吧。”

小爱莫名地一哆嗦。

“你还欠我一顿饭。”

他说,“或者,夜宵也行。”

小爱好不容易稳定自己的情绪,转身说:“林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

“那你是什么样子的?”他饶有兴趣。

“我要走了。”

小爱说。

“不许。”

他一把搂过小爱,语气不容拒绝,“跟我走。”

小爱吓得轻声尖叫,人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

到了他的车前,小爱感觉自己人就要虚脱,思想全部处于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把车门打开,让小爱坐进去,替小爱关上车门,这才自己坐上车,发动了车子。

车往前开去,小爱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不过,去哪里也好,总是有个地方可去,总是有个目的地。

这么一想,小爱心里的恐惧全都消失了,甚至冒出一些些探险的喜悦来。

这种喜悦让她稍稍感到有些舒服,于是小爱坐直了身子,眼光看着前方,不说话。

他问小爱:“冷不冷?要不要关掉空调?” 小爱说:“不必。”

他说:“你想去哪里?” 小爱说:“不知道。”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肯定喜欢。”

他说。

说完,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

紧接着,小爱的电话也响了,小爱看了一眼,也没接,怕它再响,索性把电话给关掉了。

“我也关机。”

他说。

“你不怕吗?”小爱问。

“怕什么?”他说,“我认为怕的人应该是你。”

小爱笑:“我早就是自由身,可是离离……” 他笑着打断小爱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好吧。”

小爱说,“好。”

“什么好?”他问小爱。

“有胆量就好啊。”

小爱说。

他打哈哈。

不再说话了。

小爱扭头看窗外,雨停了,星星游出夜空,繁华地挂着,一堆,又一堆,堆满天。

(10) 怀抱 跟他走进那间会所的时候,小爱忽然想起丽江的那家客栈,客栈的名字:一夜。

小爱第一次对自己有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不再认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

其实小爱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也是小爱玩不起的游戏,但是她对自己没有办法。

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办法”,又让小爱对接下来的这一夜充满了一种带有恐惧感的幸福期盼。

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了。

可是,事实和小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这是一个小爱从没来过的地方,也好像没有那些“暧昧”的感觉。

他把小爱带到了一个“读书俱乐部”。

空间很大,书架是中式的,摆满了各种各样高档的图书,还有电脑,可以供你随时上网,椅子很舒适,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甚至还有VIP室,只供你一个人使用。

小爱摸着那些书,有些爱不释手,并惊异地发现自己办的杂志居然也在其中。

“你常看这本杂志?”小爱问。

“不。”

他说,“我只是投资商之一。”

小爱吃惊,默默地把杂志放回原处。

社长以上的人,她几乎是不认识的。

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这号人物。

“这杂志不错。”

林森说,“你做得很用心。”

小爱惊讶地回头,他竟然知道她! 林森却转开话题说:“你看这里也不错吧,我常来这里。”

小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挑挑眉说:“怎么,不信我是爱书之人?” “呵呵。”

小爱笑,“怎么会?”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喜欢书。”

他说,“后来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爱,你们周社长每次开会都会提到你。”

“是吗?”小爱说。

心里却在拼命地想,第一次?那应该是在夜里,他为了离离而来,那夜月光如倾,他忽然而至,手里握着给离离治病的药。

那时的他与她,肯定都没想过会有今天的交集。

“你在想什么?”他问小爱。

“没。”

小爱抚摸着一本摄影作品集,问他,“你喜欢摄影?” “那是离离在胡说。”

他说。

“你和离离认识多久了?” “十几年吧。”

他说。

“爱情很累。”

“是。”

他答。

“所以还是不要爱的好。”

小爱把书拿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翻看。

他在她对面坐下,有服务生过来,轻声细语地问要喝什么。

他说:“冰咖啡。”

小爱从书里面把头抬起来说:“我要橙汁。”

服务生点头走开。

小爱对他说:“喝咖啡对睡眠没好处。”

他笑:“我要睡觉的时候,一盒咖啡豆倒进我嘴里也没用。”

小爱环顾四周:“这里真好,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这里是私人会所,只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对外开放。”

小爱豁然开朗:“这里,又是你的地盘?” “聪明。”

他微笑。

“林先生。”

小爱把书合起来说,“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那要看你肯给我多少时间。”

林森狡猾地答。

“一夜。”

小爱说,“一夜够不够?” “哈哈。”

他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极富杀伤力,所以小爱只好低下了头去,低着头的小爱听到他在说:“不够。”

“你知道我想多久吗?”林森继续问。

小爱不语。

“我想一辈子。”

林森说。

小爱的心狂跳,她站起身来,有种要仓皇而逃的感觉。

他却一把拉住小爱的手臂,命令地说:“坐下!” 服务生正好端着饮料过来,小爱只好又仓皇地坐下了。

橙汁有些微苦,小爱皱着眉抿了一口,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滴到杯子里,橙汁于是变得更苦。

过了一会儿,他坐到小爱的身边来,一只手抱住小爱的肩,另一只手拿纸巾替小爱把眼泪细心地拭掉。

他的怀抱温暖,扎实,令小爱不想挣扎。

小爱对自己说,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做一个关乎爱情的奢侈的梦,至于明天,小爱的日子还是小爱自己一个人过。

“累了,就休息吧。”

他拍拍小爱的背。

“嗯。”

小爱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只是抱着她。

墙上的钟指向夜里十一点整,整点的时候,那只精致的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俱乐部里也再没有第二个客人。

四周安静得像是到了天堂。

这是小爱寻觅已久的天堂。

小爱就这样睡着了。

(11) 误会 醒来的时候,小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小的沙发**,身上盖着薄被。

茶几上有张纸条:“公司有急事,我去处理,等我午饭。”

一夜过去了,居然还有午饭。

小爱坐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错,脸色也不错。

回想昨夜,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议。

小爱到卫生间里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包走出了会所。

夜里肯定又下过雨了,而且应该是刚刚才停,地面还是湿湿的,天蓝得有些发皱,小爱打了一辆车回到家。

房东站在门口等她。

小爱说:“就这两天,我一定交房租给你。”

“有人要租这房子。”

房东说,“每月比你高出两百块的价格,你叫我怎么办?” “我们有合约的。”

小爱说,“一年,你不要忘了。”

“你不按时交房租,合约有什么用。”

房东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有些傻,脑子还是挺够用的。

“那好吧。”

小爱说,“我今晚就搬走。”

“搬走也要把这个月房租补齐。”

“好。”

小爱说,“你稍晚些来。”

小爱回到房间,把门关起来,给李进打电话,李进接了,小爱第一句话就是:“还钱。”

“黄世仁都没你狠。”

李进说,“等离离这事办完,我肯定还你钱。”

“我要交房租。”

小爱说。

“你不至于吧。”

李进说,“这点钱都没了?” 小爱忍住内心的悲愤:“你到底还不还?”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李进说,“行了,乖,自己想想办法,我约了离离试镜,时间马上就到了。”

“在哪里试镜?”小爱说,“我来。”

“你别闹了,”李进说,“你就不怕离离抽你?” 小爱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

李进就补充说:“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么,别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小爱气得摔了电话。

手机在地上裂成两半,小爱的手抖着,怎么也没办法让它恢复原状。

这时又有人敲门,小爱从沙发上站起来,光着脚冲到门口,拉开门大喊一声:“不就是房租吗,你没完没了啦!” 站在门口的不是房东,是穿得像棵橘子树的夸张的点点。

她被小爱吓了一大跳:“小爱你怎么了?” “哦。

没什么。”

小爱一面说一面把她让进来。

“社长大人让我来请你回去。”

点点说,“他说杂志没你不行。”

“别忽悠我了,这地球没谁都照转,您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你真是个要面子的女人,这是你最大的弱点。”

点点把脸靠近小爱说,“告诉我,是不是跟李进翻脸了?” 小爱点点头。

“我早说过那小子不是个东西。

你非不信。”

点点拍拍小爱的头说,“没所谓啦,吃一堑长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时候当心些。”

“是。”

小爱说。

“你低调得让我不肯相信。”

点点替小爱把手机装好,拉起小爱说,“走吧,上班去,丽江的版也上了,社长大人还说给你加工资。”

“借我一千块。”

小爱说,“我还暂时不想搬家,书太多了,搬起来麻烦。”

“哦,好。”

点点说。

“我饿了。”

小爱说,“煮碗面吃了再上班去。”

“哦。

好。”

点点说,“替我也下一碗。”

吃完面条,点点和小爱一起下楼,为了配合点点,小爱特意穿了一套绿色的裙子,两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楼下,看到一辆漂亮的小跑车正好开进来,见到她们,停住了,先跳下车的是李进,然后是离离。

离离看着小爱,冷冷地说:“我有事问你。”

“问吧。”

小爱说。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离离说,“你胆可真够大的。”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小爱说。

“得了吧。”

点点看着李进说,“就这样的衰男人,你以为我们小爱想要,扔都来不及,你要捡尽管捡了去!” 不明情况的点点完全会错了意。

李进耸耸肩,表示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小爱制止点点,拉着他往小区外面走。

离离一把拦住她:“我警告你,不许乱来,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爱他吗?”小爱问。

“当然。”

离离说。

“那就珍惜他。”

小爱说,“至于你担心的事,完全不必担心。”

“难道你不爱他?”离离问。

“是的。”

小爱说,“不爱。”

“你敢当着他说这话吗?”离离问。

“我不会。

但不是不敢。”

小爱说,“因为这样很无聊。”

“哈哈哈。”

离离笑起来,“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无聊呢?” “我不想解释。”

小爱说,“随你怎么想。”

“因为你解释不了。”

离离说,“我今天才明白,我们有缘原来是这么回事。

或许丽江之行就是个预谋吧,叶小爱,你真是有着十足心计的可怕的女人!” “呵。”

小爱本来很气,却又觉得可笑之极,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离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小爱,然后她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爱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爱吧,爱吧,爱吧,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点点捅捅小爱:“她在说谁,谁老?她到底叽里咕噜些啥呀!” “走吧。”

小爱拖着点点往前走。

点点一面走一面叽里咕噜地说:“我怎么感觉,这事有些诡异呢。”

“叶小爱!”离离在她身后喊,“叶小爱你站住!” 小爱转过身去,离离站在那里,离小爱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尖尖的:“叶小爱,我赌你会后悔的,不信你等着瞧!” 小爱不是怕,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12) 要走了 下午的改版会,差不多开了四个小时。

好几次,小爱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来,偷偷放在耳边,点点给她发短消息:不听歌要死人啦。

小爱喜欢听歌是出了名的。

很多的时候,歌曲是不变的朋友,疗伤的好药。

社长忽然点名:“小爱,你来说说。”

小爱连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实我们杂志在上升趋势,又有稳定的读者群,变来变去不一定是好事。”

“你这话一讲,我们今天下午的会算是白开了?”社长的脸冷下来。

小爱说:“我确实是不赞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

我们不要怕那些新杂志,他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我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才对。”

“散会!”社长说。

小爱起身,社长又说:“叶小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点点冲小爱吐吐舌头,小爱倒是一点儿不怕地跟着社长到了办公室,社长大人很客气地到饮水机前替小爱倒了一杯水,之后才说:“你年轻,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好。”

小爱说。

“我决定升你为编辑部主任。”

“不会吧。”

小爱说,“刘老师不是做得很不错?” “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杂志是个天才,我们早就该升你了,只是你太年轻,必须要等到今天。

所以,你不应该放弃,更不要跟我再说辞职的事。”

“社长!”小爱慌起来,“我辞职真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社长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这个决定我早就想宣布了,集团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你作好准备,下个月就正式上任。”

“这……”小爱说,“这……” “别犹豫了。”

社长说,“我们还等着看你的新举措呢。

说句实话,杂志现在难办,竞争又是这么激烈,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够使,我们这帮人,早该退休了。”

小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去吧。”

社长说,“刘老师那边你不必担心,集团会安排好他,以后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爱苦着一张脸出来,点点问:“啥事?” “没啥事。”

小爱说,“你借我钱,我得过些时日再还你。”

“早准备好了。”

点点递给她两千块说,“楼下银行取的,不急,慢慢还我。”

小爱的眼眶红了。

“别哭啊。”

点点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

“我要辞职了。”

小爱对点点说,“这次是真的。”

“不会吧。”

点点说,“被社长批评了?” 小爱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忍忍就过去了。”

点点说,“你今天不该当众顶撞他,人嘛,都是要点面子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真的要走了。”

小爱说。

“你决定去哪里?是不是有更好的杂志要挖你?” “不是。”

小爱说,“我想回南京老家去。”

“不是吧!”点点还是不信。

“这两千块谢谢了。”

小爱说,“我会尽快还你的。”

点点依然不信,茫然地看着小爱。

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时候,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小爱连忙找纸巾来替她擦拭。

点点和小爱一样,都是北漂一族,两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购物,要说到分离,感情上肯定是过不去。

“不要走嘛。”

点点呜咽着,“留下我一个人好没劲的。”

“对不起。”

小爱只能这么说。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杂志社,天已近黄昏,小爱跟点点说自己最近喜欢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临暗》,点点说,啥意思啊,听不懂。

小爱说歌我也听不懂,但就是好听,不过我知道临暗是什么意思,在客家话里,是黄昏的意思。

点点说:噢。

小爱说:其实黄昏比夜晚还要可怕,因为黄昏就意味着黑夜将要来临。

点点说:噢,有点悬。

小爱说:每个人的一生,也许都要遇到这种临暗的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过去,就会天亮了。

点点把小爱挽紧一点点说:噢,原来你还是一个诗人。

两人说着,就看到林森的车开了过来,小爱下意识地想躲,但其实根本就无路可躲。

林森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对小爱说:“我送你们。”

点点识趣地说:“不用了,我还有约会。”

说完,附到小爱耳边狠狠地说:“你对我隐瞒军情,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点点哈哈笑着,拦了一辆的士快速离开。

小爱迟疑了一下,决定去拦下一辆的士,林森已经从车上下来,他握住小爱的手腕说:“走吧。”

小爱只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

刹那间,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丽江的那场梦里没有醒来,于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我们走吧。”

林森看穿一切地说,“昨晚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吗,你担心什么呢?” 小爱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挣脱林森说:“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拦着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

林森说。

小爱红着脸瞪着眼看着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 “五年前,我就不应该放你走。”

林森说。

小爱完全陷入迷糊状态。

“想知道的话,上车我就告诉你。”

小爱终是上了林森的车,人最可悲的就是这一点,永远也敌不过对自己或是对别人的好奇心。

(13) 表白 林森的车在夜的都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车上坐着小爱。

林森问小爱:“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见过我?” “不记得。”

小爱说。

林森叹气:“你肯定是不记得。”

小爱说:“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记错了。

在丽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见过你,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你。”

“五年前的圣诞节。”

林森说,“集团的聚会你参加没?就在华侨大厦。”

小爱费劲地想,应该是参加了。

那一年,她刚刚大学毕业,进入这一行,因为太喜欢做杂志了,所以意气风发,天真可爱,认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里。

“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

林森说,“我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经过。”

“啊?”小爱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你扶我去了卫生间,替我找来了服务员。”

小爱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跟你说谢谢,你冲着我笑,对我说,圣诞节快乐。

然后离去,”林森说,“那微笑点亮了我。”

“林先生,你肯定记错了。”

小爱说,“我一丁点儿也不记得有此事。”

“我虽然老,但记性不坏。”

林森说,“丽江那天晚上,我敲开门,你也是这样冲我微笑,当时我还不能确定,后来,你跟我一班飞机回来的时候,我就肯定是你了。”

小爱说:“林先生,我真怀疑你是编剧。”

“呵呵。”

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小爱虽然被打动,心里的悲伤却远远盖过幸福,“林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律,即便是玩游戏,也不能超越这些规律的。”

“那你跟你一个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呢?”林森说,“十万块,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小爱涨红了脸:“你调查我?” 林森笑:“你错了,调查你的不是我,是离离。”

“林先生。”

小爱说,“请你停车,让我下车。”

“我带你去见离离。”

林森说,“你坐好。”

“我谁也不想见!”小爱大喊大叫,“你停车,我要下车!” 林森急刹车,车停在路边。

小爱拉开车门。

听见林森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

小爱还是下了车,走得毅然决然。

和李进认识就是一个错误,小爱不想一错再错,一伤再伤,这简直是肯定的。

回到家里,小爱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说:“你确定要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家里的房间一直替你留着。”

“对不起,妈妈。”

小爱说。

“回来吧。”

妈妈说,“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一些,暂时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里歇一歇。”

小爱的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流下来,无论走到哪里,还是妈妈最好。

房东又来敲门,小爱隔着防盗门把钱递过去,跟她说:“最迟后天搬,我有一些书要整理一下。”

“好吧。”

这回她挺宽宏大量的,“需要帮忙也跟我说一声。”

“小爱!”李进忽然出现在门口,“小爱,我来了。”

一看他就是喝多了。

小爱赶紧把门关上。

可是半分钟后,李进就站在了客厅里,他喝多了,却并没有忘记换上自己的拖鞋。

小爱倒是忘了,他也有这里的钥匙,不然,应该把门反锁才对。

“小爱。”

李进靠近她,在她的面前蹲下来,说:“小爱,我对不起你。”

小爱厌恶地推开他。

“我跟人投资公司,没想到被人骗,我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会骗你。”

“是一开始就骗,还是后来才骗?”小爱单刀直入地问。

“一开始没有。”

李进举起手发誓,“我发誓我是爱你的,我只是没办法。”

“算了。”

小爱站起身来,“你走吧,那些钱,我不让你还了。”

“可是我一定要还。”

李进说,“你去跟林森说一声,骗我钱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要他一出面,钱肯定会还给我。”

“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

小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这句话,指着门外说:“你走,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李进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小爱不肯放。

小爱甩不开他。

“别离开我。”

李进说,“小爱我是最爱你的,你要帮我,你要帮我。

离离都说了,你跟林森说,比她跟林森说还要有用。”

“你滚开!”小爱拼命挣扎。

李进却越抱越紧,像是要让小爱窒息,小爱挣扎不动了,内心的绝望像火一样在熊熊地燃烧,却无能为力。

李进终于松手,他的唇靠近小爱的,在小爱的唇边说:“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给你幸福。”

一天之内,有两个男人承诺要给小爱幸福。

小爱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终于挣脱他,爬到沙发上,把自己抱住,全身无力。

李进又靠过来:“小爱,你答应我。”

“走开!”小爱全身发抖地大声喊叫着,“你走开,走开!” 李进却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爱。

小爱顺手抓起茶几上的剪刀,那是刚才整理书时用来剪绳子的剪刀,它锋利地扎进了李进的手臂,鲜血在瞬间冒了出来。

小爱尖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14) 真走了 当晚,小爱就搭乘火车回到了南京。

票买晚了,没有卧铺,小爱只好坐在硬座席里。

火车摇摇晃晃,小爱的耳朵里塞着IPOD,世事皆与自己无关。

累到极致的时候,人是绝对不知道累的。

李进这会儿应该在医院里,十万元抵一个伤口,他的智商认定是值的。

但小爱知道输的还是自己,手臂的伤和心灵的伤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呢。

敲开家门的时候,妈妈好像并不觉得惊喜,只是说:“噢,回来了。”

“回来了。”

小爱说。

小爱在家里睡了整整一星期。

喝妈妈做的汤。

妈妈也是一个人,小爱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总是说,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小爱一直不曾谈恋爱,第一场恋爱开始和结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场,更是莫名其妙。

很多年里,小爱都曾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问题,所以毕业后,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

经过这些事,她却忽然懂得了妈妈。

自己是妈妈的女儿,看来有逃不脱的和她一样的命运。

事到如今,妈妈却没什么话可讲,只是变着法儿煨汤给她喝。

南京的秋天已经有些微凉。

妈妈住的是老房子,窗户不挡风,窗帘还是中学时代的那一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

小爱在这里长大,离开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那是第一次恋爱吧,妈妈跟她说:不行,不可以。

小爱从不和妈妈吵架,那一次也没有,她只是对自己说不会再回来。

但最终还是回来了。

一个月后,小爱跟妈妈说准备去找工作。

她把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接上网线上了网。

信箱里全都是信,最多的是点点的,点点在信里说:“你的书我给你全寄回去了,李进也没事了,出院了。

亲爱的,我想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答应我你要快乐。”

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们并不知道小爱已经离开,还在充满热情地给小爱投稿。

小爱给点点回信:亲爱的,我没事了。

回完这封信,小爱对自己说:是真的没事了。

时间,的确是个好东西。

没想到点点很快就回了信,她说:上Q. 小爱上了Q,点点又坚持要视频。

小爱跑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涂了一点口红,再用粉饼把腮扑亮一些,这才上线,冲着点点微笑。

点点说:“哇,越发漂亮年轻。”

小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早说过我会没事的。”

“哈哈哈。”

点点笑,“我也辞职了。”

“怎么呢?” “杂志要停办了。

我赶紧换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经验,不需太仰人鼻息。

新杂志给我很大的空间。”

“我还是不太明白,杂志不是办得好好的吗?” “上头有上头的想法。”

点点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会弄得明白!” “哎。”

小爱叹息。

“还有新闻你要不要听?”点点说。

“说啊。”

“李进要结婚了。”

点点说,“他娶了现在最红的模特儿,叫离离。”

厨房里,烧的水开了,壶在尖叫。

小爱说:“点点,就这样吧,我要装开水去啦。”

说完,小爱下了线。

开水壶一直在尖叫。

妈妈买了菜正好开门进来,看着发呆的小爱,没说什么,匆匆换了鞋径自走到厨房里去了。

妈妈关了煤气,周围安静了下来。

小爱的心,却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

她忽然忆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她的身后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

小爱不是不想要幸福,只是小爱要不起那样的幸福。

幸福的背面,往往是伤痕。

所以,小爱宁愿选择什么都不要,将心交付于一面平静的湖水。

至于底下的波澜壮阔,小爱想,与自己无关。

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无关的结局,还是敲痛了小爱的心。

“你没事吧?”妈妈过来摸摸小爱的额头说,“你不是说要出去找工作?” “就去。”

小爱说。

“你还年轻,又有经验,肯定有人会要你。”

妈妈很少说这么让人快慰的劝告的话,小爱由衷地冲着妈妈微笑。

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爱忽然发现街头有离离的广告牌,她代言的是一个洗发水的广告,长发如瀑,巧笑嫣然。

记忆中的离离是短发。

怎么只是短短的时刻,就变长发了呢?或许是记忆欺骗了自己,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离离。

不管如何,过去,它已经过去了。

下 部 序 九月十八日娱乐版头条新闻:名模离离死于离奇车祸。

报道上有图片。

两个戴墨镜的男人,低头穿过围观的人群。

报道很长,围绕离离的死,有很多的八卦,小爱无心看上去,她只知道,此刻,有人在伤心。

小爱把手机拿起来,放下。

拿起来,又放下。

手机猛然响起,小爱连号码都没看就慌乱地接,那边是点点,点点说:“小爱,你看报纸没有,天啦,你看没有?” “看了。”

小爱尽量冷静地说。

“警方带走了李进。”

点点说。

“哦。”

“看来你真的是无所谓了。”

点点说,“这样也好。

权当看别人的故事吧。”

小爱挂了电话,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张花花绿绿的报纸。

她知道,有人在伤心。

只是,她并没有关心他的权利。

只是,自己也伤心。

小爱把头埋进双膝。

离离,亲爱的,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