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儿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那个出现在梦中的大庙的形象,没错,是圆顶的,是他们说的穹顶,都是圆的,隐约中是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哦,没错,是这里,就是景寺僧人,不,是传教士阿罗西告诉她的那个地方。

难道,自己还是在梦中吗?真的已经到达了梦中的终点了吗?从长安到君士坦丁堡,这一路上,自己经历过什么,从河西走廊到大沙漠,再从帕米尔高原到阿姆河,从叙利亚沙漠到这茫茫大海,一支顽强的商队,一群永远的朋友,这个时候,越儿突然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和帕米尔雪原上的白笑玉,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在这个幸福的时刻,没有人出来劝她,大家彼此用眼神交换着,让她哭吧,把这一路上的艰辛和苦难都哭出来,把这一路上的悲欢离合都哭出来,在她旅行的终点面前,眼泪也是幸福和骄傲的。

“如果不是一封来自远方的书信,我不敢相信一位遥远东方的孩子能在梦中见到大教堂,更为她的梦不远万里跋涉而来,来瞻仰上帝的恩赐,这个世界上都是上帝的子民,我衷心地欢迎你的到来,我的孩子。”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越儿赶紧睁开了眼睛,发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家面前,海伦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我向您说起的东方来的小客人娜达,她来自遥远的东方——大唐长安。越儿,这位是大主教手下的知事班内特教士,他专程来接待你的。”

越儿急忙把脸上的泪水擦抹掉,换上一副笑脸向眼前这位高大的,略微有一点秃顶的教士行礼,“有劳您了,班内特教士。”

“娜达小姐,如果你要进入大教堂,务必保持安静,能允许你这样的非上帝的信徒进入教堂,是大主教的恩典,所以请尽量安静,请其他人在门前等候。”

越儿回头环顾后面,用眼神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卡扎,“你在这里等着,我跟海伦姐姐进去。”海伦脖子里的十字架说明了一切,她是东正教徒,自然能进入一般的教堂,而能有幸进入圣索非亚这样的皇家教堂,也是沾了越儿的光。

虽然越儿不知道海伦是怎么将阿罗汉的书信送到里面的,也不知道那封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大教堂的门冲她打开了,也许是这里的神的恩典再次降临到她这个幸运的孩子身上。

越儿带着一颗激动的心,好奇地走进了这座东罗马帝国人心目中的圣殿堂。

穿过了很多的廊柱,沿着帝国曾经的帝王贵族们的足迹,越儿也走进到了教堂的内部。

走进教堂里面,越儿的第一感觉是空旷,仰望头顶上高高的大穹顶,让她想起了那草原上的天空,这一刻,光线在头顶发生着奇异的变幻,那大穹顶忽然模糊起来,仿佛轻轻飞行在了天空中一样。站在这里,让人能感到自己是渺小的,不管是面对那穹顶还是身边的柱子。

又一阵光线的变幻,从巨大的由六翼天使拱卫的穹顶上,耶酥基督的脸清晰起来,好象在凝视着教堂里发生的一切。

越儿隐约感觉到,一阵歌声自天际传来,声音很轻柔,又将越儿带到了梦境中,越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追寻熟悉的梦,而那歌声很飘渺,很快就消失了,等她再睁开眼睛,头顶上的穹顶依旧在变幻着。

突然,一阵音乐响起,就在这大教堂中,随后是歌声,越儿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感觉自己立即被一种庄重和敬畏所包围,那是庄严和肃穆的神圣宗教音乐,尤其是一种声音,让越儿感觉到一个寒噤从头到脚,后来她才知道,那叫一种叫管风琴的乐器。

后面是教堂唱诗班的《弥撒圣歌》。

越儿继续闭上眼睛,耳边是歌声,她能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冲出自己的身体,在四周回荡,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还在哪里有过呢?大唐长安家里的那张温暖的小**回味昨夜的梦境,还是河西走廊老骆驼的背上吹拂清凉的风,或者是大漠中望见生命的绿洲,还是撒马尔罕那座精致的院落中学射箭,还是大马士革的小楼上沐浴蓝色的月光,不知道,说不清楚。

“请跟我到这边来吧,主教大人想见见二位。”班内特修士悄悄对海伦说到。

“聂斯脱利的信徒把他的教义从波斯传播到了你们的国度吗?”大教长卡林尼库斯眯缝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越儿,“难道你没有成为他的信徒吗?”

谁?越儿没有听清楚,但这个名字是陌生的,从来也没听过,越儿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班内特,又茫然地看着大教长,大教长那双复杂的眼睛给越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尊敬的教长大人,我们的客人只有十二岁,她怎么能知道聂斯脱利呢,而且根据她的随从说,她是一个异教徒,不,好像是没有信仰的。”班内特在边上对大主教作着说明。

“抱歉,我居然忘了你是来自遥远的东方了,而且你的年纪是这么小,甚至,”后面的话被大教长打断了,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你的家人呢?”

“走散了,我们的目标就是到达这美丽的城市君士坦丁堡,然而在一半的时候,我和我的兄长失散了,我在我的朋友们的帮助下,才得以到达。”越儿简单地把自己的情况做一介绍,大教长很安静很祥和地听着,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提几个问题,“今天承蒙教长大人的盛情招待,使我实现了梦中的夙愿,再次感谢您,教长大人。”

“盛情招待?不,不,我们只是在执行耶酥基督的指示,既然你在上帝的指引下,到达了我们的教堂,作为上帝的仆人,也应该遵行他的意愿,实现你的梦想,我的孩子。”

越儿再看大教长,他的脸上仿佛被大教堂顶部的光线再次照亮,一种说不出的慈祥在温暖着越儿疲惫的心,他的眼睛微笑着,这微笑的双眼,让越儿终生难忘。

“多谢尊贵的教长大人在百忙之中接待我等,既然已见过了大人,就不多打扰您了,我们能否告退?”海伦知道大教长的身份和地位非同一般,在君士坦丁堡甚至是帝国都很显赫,能召见越儿一行人也就是一时的好奇,没什么事就可以赶紧回去了。

“啊,既如此我就不挽留你们了,班内特,带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去吧,下个礼拜安排一下,看能不能让东方小姐和我们共进一次晚餐,让上帝的温暖抚慰我们的心,让我们感恩并铭记上帝的恩德。”

“是的,主教大人。”班内特行礼,并示意越儿等人,越儿和海伦也向大主教卡林尼库斯行礼,然后退了出来。

“娜达小姐真是受欢迎啊,就连向来严肃的大教长都对您微笑,您真是贵客啊,”送她们出了教堂大门,班内特微笑着,很谦逊地对越儿和海伦说,“既然主教大人已经发话了,我会在一个他不忙的晚上,邀请您二位来教堂共进晚餐吧。”

“这怎么敢当呢,如此谢谢主教大人,也谢谢您,修士。”越儿还沉浸在教堂的那份感动中。

卡扎、塔扬和哈萨木等人还站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当看到三个人彬彬有礼地告别时,阿拉伯的护卫们先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罗马人的教堂,是不是还不错啊?”塔扬目送班内特关上了大门,闪烁着眼睛问越儿,越儿点头,“当然,比我梦里的还要好。”

越儿再回过头来,仰望高大的、庄严的大教堂,“这就是我梦中的地方,这就是我旅行的终点吗?”

两只白色的鸽子从天空落下,落到了他们不远处脚下的广场上,那羽毛雪白雪白的,就象高空中的云,也象远山上的雪。

越儿和塔扬的珠宝店在一片安静中开业了,这里不是大马士革,也不是撒马尔罕,没有很多的朋友前来捧场帮忙,而且很多的阿拉伯商人也都是自己在忙自己的,但开业第一天,前来选购珠宝的贵族和富人还是让他们应接不暇。

在君士坦丁堡做生意,其实很轻松,价格是定出来的,这里不允许你卖高价来牟取暴利,但绝对又能保证你的利润空间,而同样的一件东西,在这里即使以比较低的价格出售,还是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保罗经常像一个幽魂一样出现,监督一下店铺的经营,甚至还会对已经成交的生意进行检查,塔扬说,那是他的工作,防止外国商人牟取暴利欺诈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别说保罗这样的小吏,就是皇帝主管市场的大臣都光临了他们的店铺两三次,二话不说,直接检查帐簿,刚开始着实让越儿紧张了一下,惟独塔扬始终保持一副处乱不惊的淡定。

有一些神秘的人在黄昏的时候光临他们的店铺,但并不买东西,过来小坐一会儿,很多都是老人,跟塔扬一样的沧桑,每逢这个时候,塔扬都会把生意交付给越儿,当然这个时候客人也都是最少的,几乎没什么生意,而自己带客人上二楼,简单地说几句后,来人又匆匆告别。海伦附在越儿的耳朵边,轻轻地告诉她,“看,这都是犹太人,是塔扬先生的同胞,都是这个城市最优秀的商人。”

白天的忙碌,能让人没有闲暇去想更多的事情,原来做生意也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前冲的惯力啊。越儿想起了哥哥,在长安时,每次遇到有商队请他作护卫,不管自己之前叫嚷了多次太累要歇息几天的牢骚,但还是忍不住带着自己的剑,牵上自己的马又上路了。

哥哥,难道已经到了这个城市?还是在哪个遥远的地方呢?

白天的劳累,经常能换来一夜甜美的睡眠。

越儿在君士坦丁堡一个安静的角落,进入了她甜美的梦乡,这次,她梦见什么了呢?

哦,不,这次,她在梦里看到哥哥在草原上驰骋而来,背后,是长安城雄伟的开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