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楚的右手边,是大唐户部里令史郭鸿,朝廷里的人,令狐楚的至交好友。长安的游侠儿,和朝廷中的中下层的小官吏很容易混熟悉。令狐楚经常跑户部,为西去的西域商队代办一些手续问题,郭鸿从中也帮了他不少忙。

令狐楚对面,是羽林卫的中郎将秦振林。秦家兄弟和令狐楚算是世交,他们的父亲都在西域打过仗,虽然令狐楚的父亲过世的早,但秦父对令狐兄妹还是一直很关照,秦振阳、秦振林兄弟都是武将,和这个游侠兄弟很是投机,后来秦振阳去玉门关作了守将,秦振林在京城羽林卫做了一名军官,而令狐楚则选择了在玉门关和京城往返穿梭。

朋友,在座的都是朋友,曾经的朋友,现在的朋友,不知道以后,还是不是朋友。

今晚的酒杯有些沉,今晚的酒有些苦涩,今晚的心情没有了往日那样轻松和愉快,虽然胡姬在飞快地旋转着身体,虽然音乐还在响起。

今晚的话题,和他的远行有关系。

不止一个朋友劝他放弃这样冒险的行动,去西域本身就凶多吉少,光是千里大漠,就吞噬了多少个商队。也许只有朋友,才肯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父母早丧,长兄如父,我不能让我的妹妹在长安这样过一辈子,你们都说她是妖孽,是妖怪附体,我就不相信这个邪,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病。等我从西域回来,把她的病治好了,看你们这些人怎么再胡说八道。”

面对众多朋友的解劝,令狐楚拍案而起,情绪激动,慷慨陈词。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肩膀上扛着的,不光一个吃饭喝酒的脑袋,还有责任,对家人、对父母、对兄弟姐妹的责任,即使用自己的生死来交换,也再所不惜。诸位好意,令狐楚心领,诸位若是我的朋友,就请多多相助。”

酒楼一片安静,胡琴和琵琶都停止了演奏,舞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是自己,你是否有这份胆识和勇气呢?

秦振林猛地把酒杯砸在了桌子上,“好!令狐兄弟果然是游侠气概,令愚兄我汗颜,既然兄弟已经决定去西域,我秦家兄弟必当鼎立相助。”

作为令狐楚的另一好友,郭鸿也站了起来,“子羽放心,户部手续的事情,交与为兄了,你西去的过所,我会与侍郎大人说明的。”

有了秦振林和郭鸿的言辞相助,其他朋友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令狐兄弟,如不嫌弃,小号愿意为你西去筹措资费,丝绸茶叶我来出。”

贵福祥的年轻老板沈青云第一个慷慨解囊,其他的商号也开始表示。

有些醉意的令狐楚摆手示意,“感谢诸位好意,令狐楚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诸位投资,恐怕风险太大,兄弟我还有些银钱,作路费足够。”

“子羽往来河西,为我们也帮过不少忙,不谈投资,只谈交情,其他的事情不必多说。”

“令狐兄的事情,就是我等的事情,全力支持令狐兄的出行。”

“好!我们都支持!”

酒楼的气氛开始转向了轻松,有人继续招呼乐师们继续演奏,也有人又去喊胡姬继续跳舞助兴。

沈青云已经和令狐楚开始在咬耳朵了。

胡琴与琵琶有开始了演奏,胡女的裙裾又开始了旋转。

月亮又亮了起来,荡漾着杯中的美酒。

令狐楚的眼睛有些朦胧,他在酒中看到了胡杨店里的那张挂毯了。

第二天令狐楚起来的有些迟,昨晚他喝了不少酒,头现在还有些疼,他不记得是秦振林还是郭鸿,还是沈青云把他送回来的了。

渴,口好干啊,他从塌上挣扎着起来,想取点水来喝。

“哥,你醒了?”原来越儿一直在他房间里。

“水,给我倒杯水,”令狐楚有些痛苦地说。

“哦,”越儿赶紧从桌子上,将茶杯端了过来,小心地递给他,令狐楚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又如释重负地重重躺在塌上。

“哥,都快中午了,”越儿有些小心地提醒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反问。

“有人等你,从早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啊?怎么不早叫醒我?”他一下子蹿了起来,跳下塌来。

“你说的倒容易,我叫了,可你也得醒啊。不过他们说不着急,慢慢等你就是了,我觉得他们也应该没什么事,就等你睡醒了,”越儿还有自己的道理。

“谁啊?你认识吗?”令狐楚疑惑地问。

“当然认识,还熟的很呢,程二牛、祝小六和王长齐。”

“嗨,我当谁呢,原来是他们啊,他们能有什么事啊,”说完,他又想回去继续躺着。

“你知道了就不这么说了,他们啊,想和我们一起去西域!”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是真的,我们真的想跟你和越儿去西域,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完了再跟你们一起回来,”书生王长齐很轻松地说。

“王兄,这不是去凉州那么轻松,去了就可以回来的,一路艰辛不说,搞不好,我们一辈子都回不到长安了,这没什么好凑热闹的,”令狐楚的脸很严肃。

“兄弟,我是这么想的啊,”程二牛向来人实在,有什么说什么,“以前你去沙洲吧,我能看到越儿,你也就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大家还能见面,这次就不一样了,你带越儿走那么远,而且这一路上吧,难处比较多,我二牛其他本事都没有,就这把子力气,平时你们总关照我,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既然是九死一生,二牛这条命就和你们捆在一块了,能回来大家一起回来,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哈哈哈哈,我也知足了。”

祝小六也站了起来,“楚哥,平时你没少帮我,我的想法和二牛一样,愿意这一路上鞍前马后效力,没有你,小六在长安就是一个挨打的货,也没人看得起我,只有跟着楚哥,兄弟觉得心里塌实。”

令狐楚苦涩地笑了一下,拍了拍二牛和小六的肩膀,“好吧,等我消息,我们两个一起去西域,这一路上,也离不开你们帮忙。”

王长齐一看没他的份,有点急,“令狐兄弟,那我呢?”

令狐楚一笑,“王兄啊,从长安到西域,一路艰险,跋山涉水,还要穿越千里无人大戈壁,生死难料,沿途盗匪马贼更是出没无常,不是你读书人所能承受的,还是在长安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吧。”

“令狐兄弟,你看不起咱们大唐的读书人吗?既然商队能从西域过来,既然我大唐的官员能去西域,那为什么我王长齐不能随商队去西域呢,实不相瞒,我把家里的房子都典当了,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买什么货你看着办,贱买贵卖,赚的是你的,只要你一路带上我,如何?”说着他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傲气凛然地看着窗外。

“至于一路艰辛,凶多吉少,我当然知道,不过要是目送你们西去,而我还浪迹长安,终日无所事事,等你们归来时,我将抱憾终生的。如果一路上有什么不测,大家在一起,二牛,小六,人生如此,壮烈豪迈,夫复何求啊。”

令狐楚被他这一顿抢白,竟然哑口无言,自行惭愧。程二牛和祝小六也瞠目结舌,平日被他们看不上的书生,居然有这份胆识和豪气,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令狐楚抱拳,“王兄,对不住了,既然你有这样的打算,兄弟也只好如此了,待我拉起商队,采买好货物,办好朝廷发的官凭路引,大家就一起出发。”

“哥,哥,”越儿从外面进来,见到房间里这么热闹,“他们,他们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是的,一起去,大家一起去西域。”

“真的啊,那太好了,有二牛哥和小六哥,还有王先生,我觉得还跟长安一样呢。”

让越儿更高兴的事情在客厅里等着她呢,当他们几个人一起来到客厅时,发现胡杨和胡西原父子正在与令狐通达夫妇在交谈,同时在等令狐楚。

“越儿,胡爷爷要陪你们去西域,高兴不高兴?”叔父告诉越儿,越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眼睛看胡杨。

胡杨和蔼的脸上,挂满了夕阳一样的笑容,他冲着越儿点头。

越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她的心目中,胡爷爷是这条商路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和神差不多,他往来这条路有几十年了。

令狐楚的心也是一阵狂跳,“胡爷爷,您,您真的要去?”

胡杨微笑着向他坚毅地一点头,“楚儿,这条路又在向我发出召唤了,我不能不再踏上旅程。我跟你们一起去。放心,虽然我的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躺在**走不动的。”

胡西原也笑,“楚儿,你们放心了,家父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如同他的掌纹,喏,这里是我的商队的递交材料,交给你,连同你的一起,到户部去办过所吧。”

令狐楚赶紧接过,他心里一阵窃喜。说实话,当押队他有经验,但当商队的领队,他是第一次,尤其是主要带妹妹去寻医问药,经商还是次要的。河西走廊他熟悉,可他从来没踏出玉门关,西域,对于他来说同样陌生。

有了胡杨,就相当于有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不要说胡杨,就是他的儿子,正当壮年的胡西原,也是往来西域的优秀商人,现在人家父子与他们兄妹同去,实在是太难得了。

胡杨笑呵呵地看着另外三个人,“二牛有一身蛮力,小六身手敏捷,长齐满腹经纶,都是难得的人才,有你们,路上必然顺利很多。”

程二牛几个听着直感动,差点给胡杨跪下,“老爷子,啥都别说了,路上全仰仗您了,有什么吩咐,晚辈无不从命。”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和楚儿商量,”胡杨对另几个人说,程二牛、祝小六和王长齐,令狐通达夫人和越儿都下去了,只留下了胡杨父子和令狐叔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