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有晚上大都护的酒宴,所以令狐楚不敢喝太多,这着实让乌质勒父女感到不满,好在娑葛一直在解围,说子羽酒量有限,真的不能多喝之类的好话,才勉强放过了他。

还好,整个酒宴一直在欢快的气氛中举行的,席间不管是谁,都没有提任何与楼兰宝藏的话题,但乌质勒和他的一子一女都极力邀请他们去热海畔的碎叶城,那里也是突骑施的牙帐。只要翻越凌山,沿着当年玄奘法师走的路就可以到达,后面的路也都好走了,能轻松到达撒马尔罕。

令狐楚推辞还需要和向导商量,因为还要在伊逻卢城停留多日,所以还不能确定下来,不过他们的推荐是首选路线,可以重点考虑。这样,乌质勒父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回到客店,马龙觉得比较累,就回房间躺着去了,并告诉令狐楚,晚上郭大人的晚宴他去不合适,让令狐楚带着笑玉和越儿去就可以了。

安西大都护府后衙,大都护郭元振的酒宴就设在了这里。

在郭鸿的引领下,令狐楚带着白笑玉和越儿向里走,那轮金黄色的月亮又挂在了东墙边,廊下站立着一位中年人,头戴纱帽,身穿黑色锦袍,腰里系着玉带,身材魁梧,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剑眉虎目,全身散发着一种威严,正是安西大都护郭元振。

“父亲,客人都到了,”郭鸿禀报了一声,其实郭元振也早就看到他们来了。

令狐楚和白笑玉还是有些拘谨,向郭元振赶紧行礼,“拜见都护大人。”

郭元振微笑的脸立即板了起来,“哎,这是家宴,不是官衙,何必这么拘礼呢?”然后又开始微笑了,他的眼睛停留在了越儿身上,“这就是商人们常提起的长安西市的小神童越儿吧?”

越儿也给他行礼,“正是,令狐越拜见伯父大人。”

郭元振闻此大喜,走到越儿面前,欢喜地拉起她的小手,“哎,还是越儿懂事,不象你们这两个大的,来,随我到里面去吧。”

说完,郭元振拉着越儿,在前头走进了厅里。

其实,无论令狐楚还是白笑玉,对郭元振都不陌生,但对于他的敬畏却始终保持着。郭元振作凉州都督时,开拓州境一千五百余里,将吐蕃人挡在了重要的关隘之外,彻底让凉州脱离了吐蕃人的威胁。白笑玉也为凉州都督表演过多次乐舞,作为编籍在册的舞伎,一般官场有什么应酬,只需一声招呼,她们必须到场。当郭元振闻听白笑玉心属令狐楚之后,无形中对她更加照顾,尤其是当白文池提出白笑玉申请赎出乐籍时,郭元振说了一个好,下面的书吏便不敢怠慢,白笑玉轻松获得自由身。而令狐楚,不要说有郭鸿的这层关系,就是他护送商队来往于河西,请郭元振帮忙都好多次。

厅堂中,宾主各自落座,有小丫鬟给大家斟酒。

关于令狐兄妹的遭遇,郭鸿都已经给郭元振说过了,所以郭元振在感慨的同时,也对眼前的这对兄妹产生了另一种敬佩。尽管郭元振想把晚宴的氛围搞得亲切和热烈一些,但主要的话题还是有些沉重。

“哎呀,没想到我们在这西域龟兹又见面了,也算他乡遇亲人了,来,给越儿、白姑娘,还有子羽接风,干了手中这杯酒,”郭元振首先提议,于是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越儿,我在凉州时就听说了你的名气了,什么时候也给伯父鉴赏一下我的宝物啊?”郭元振逗越儿,不想让这伤感的气氛一直持续。

“我早就听哥哥说过了,伯父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廷和地方百姓身上,对宝物肯定没什么研究,想必伯父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鉴赏的宝物吧。”

越儿的这番回答,让郭元振哈哈大笑,“没想到,这小丫头人鬼精鬼精的,直接将我拒之千里,还让我挑不出理来。”

“伯父这话,可就难为越儿了,我觉得伯父您就是宝,替朝廷镇守西域,恩威并重,造福西域各族百姓,是大唐的栋梁,是西域百姓的瑰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这话又是从小孩子的嘴里说出来,郭元振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不住地摇头,“哎呀,我以前只知道有子羽,却不知道子羽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妹妹,早知道,我就把你认成干女儿了。”

“父亲,现在也不晚吧?”郭鸿在一边提醒着,他知道,父亲一直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是,郭鸿始终没有一个妹妹。

“越儿,给我作女儿如何啊?”没想到郭元振这么直截了当地问。

“伯父,请恕越儿暂难从命,我有血汗,是不吉之兆,会给至亲带来杀身之祸,我不敢连累伯父,”越儿说完就垂下了头,突然又抬了起来,“等我从君士坦丁堡回来,把我的血汗病治好了,再来拜见伯父,再作您的女儿,好不好?”

郭元振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只大锤连续猛砸了多次,他看到越儿如此坚决,也不好继续勉强她,点头微笑,“好,好的,越儿,伯父等你回来,回来作我的女儿,我就在这伊逻卢城等我的女儿回来!”

厅堂里的气氛又一次沉重起来,这个话题是不可避免的。

关于越儿的那个梦,想必郭鸿也告诉了他,于是郭元振也知道,撒马尔罕并非他们兄妹的最终终点。

“子羽,到撒马尔罕不是什么难事,后面的路程你是怎么打算的?”郭元振问到。

“对于撒马尔罕西边的形势,小侄还不甚了解,想到了撒马尔罕再作打算,现在康国还是在我大唐的管辖下吧?”令狐楚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昭武九国目前还是以我大唐为宗主国,不过白衣大食的军队开始对他们有威胁了,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大食了,听突骑施人说,白衣大食完全占据了波斯的呼罗珊地区,一个叫古太白的将领就驻扎在乌浒河西侧的木鹿,他的军队随时都可以过乌浒河,那里距离撒马尔罕可不太远了。”

郭元振作为安西大都护,对西域的形势很清楚。

“不过现在大唐和大食中间,有昭武九国和突骑施,我们现在驻军的最西就是突骑施的牙帐碎叶城和我们的疏勒镇,距离撒马尔罕还有一些距离。大唐与大食之间,目前还没有任何冲突,我想他们也不会为难大唐的商人的。”

“伯父,那草原北线如何呢?”令狐楚突然问,他知道,从大隋起,就有商队专门绕过丝绸垄断贸易的波斯帝国,从碎叶出发北上,沿着咸海、里海的北边草原行进,直到黑海的北岸,再沿黑海到达当时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草原北线是原来的西突厥统叶护首领和东罗马皇帝定下来的一条贸易路线,可现在西突厥称霸草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看现在的突骑施,看似人马众多,但内部各个部落之间都有矛盾,没有了统叶护时代的强悍了,所以现在草原也不安定了,康国人报告说,在里海北的佩彻涅格人很野蛮不开化,经常洗劫商队,现在连个向导估计都难找到了。”

令狐楚听得有些迷茫,到了撒马尔罕,难道真的就找不到路了吗?

“子羽,不要担心,到了撒马尔罕,请教一下当地的商人,那里肯定又去大食专门经商的人,试探地通过大食前往拂林,如果实在行不通,就回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请疏勒和碎叶的唐军寻求保护,之后我会向他们下达一些指示的。”

“多谢伯父,我记下了,还是先到撒马尔罕吧,那里有一些朋友会帮上忙的,”令狐楚随口这么一说,也只有如此,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你父亲不在了,我理应照料你们兄妹,可不成想,你们西行,我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一旦出了撒马尔罕,恐怕就非我力所能及了,”郭元振感慨到。

“伯父,您跟我爹爹很熟吗?他长得什么样子啊?”越儿突然向郭元振提了一个这样的问题,郭元振才想起来,越儿出生后半年,她父亲令狐行达就阵亡在了硖石谷。

“越儿,你兄长很象你的父亲,见他就能看到你父亲的影子了,来,过来,孩子,到叔父这里来,”郭元振无限慈爱地说着,将越儿轻轻揽在怀中,回忆起他的年轻的岁月,“当年,我出使吐蕃,你父亲是秦风谷的副将,哦,就是秦振林他爹,如果不是你父亲,我们有可能被吐蕃扣押,后来在归国时,吐蕃叛将想挑起大唐和吐蕃的战争,追杀我们,也幸赖你父亲带人全力护送,我们才全身而回,可惜的是他的直言不讳得罪了一些官吏,一直是一个小军官,不然……”

郭元振停下了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是紧紧地抱着越儿。这个时候,郭鸿觉得父亲突然之间老了很多。

郭鸿不想这样的话题继续下去,就赶紧找别的给岔开了,“子羽,中午娑葛他们也宴请你们了?”

令狐楚点头,“是的,不光娑葛兄妹,他们的父亲乌质勒首领居然也在,把我跟子骏着实吓得不轻,突厥人酒量真是好,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个时候郭元振也是一动,“乌质勒宴请你们,小子,你们的场面不小啊,我看呢,主要是马子骏那一箭把突骑施人给镇住了。突厥人向来崇尚英雄,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厉害的角色,他都敬重你。”

“叔父可曾知道楼兰宝藏?”令狐楚突然问郭元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