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南北两山所夹,黄河紧靠城墙北,奔腾向东,这里是西渡黄河的最佳地点,这里是丝路上往来客商的最好的落脚点。庄严寺的钟声,是对所有旅途疲惫的路人的召唤。

令狐楚的商队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兰州的东南城墙了。

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起码今天晚上,可以在客栈的**睡一个好觉了。

虽然有些累,但越儿还是很兴奋,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对一切都很新鲜,尤其是哥哥和胡爷爷都在她的身边。

“哥,哥,马龙大哥的家,是在兰州城里吗?”越儿又一次问。

想到马龙,令狐楚的眉头又紧锁在了一起,他知道,马龙在家里等他呢,等他带领着商队,和他一起远赴沙洲。可是,自己应该不应该告诉他呢,虽然马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但西去波斯,甚至比波斯更远的拂林,大漠雪山,马贼盗匪,突厥乱兵,此去凶险无法预料,而马龙也是有家室的人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令狐楚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胡西原看到令狐楚的表情,微笑着,看了前面骆驼上的老父亲一眼,而胡杨也正在看他,父子对视,彼此心领神会。

“楚儿,不必为难,河西路上就你这把剑,足够了,当然也不必隐瞒,将实情告诉马龙就是。”

胡杨似乎胸有成竹。

马龙,字子骏,跟令狐楚一样,也是这河西丝路上的游侠,精于骑射,手中的那张弓堪称神射,百发百中,他和令狐楚的剑珠联璧合,又是搭配最好的伙伴,所以从长安到瓜州,大的商队都喜欢找他们。毫无疑问,他们也是价钱最高的,但对于商队,还有什么比平安到达更重要呢。

马龙和令狐楚往来河西,从瓜州到长安,沿途的一些大小马贼都都知道他们的名号,别说出手,只要听说是他们押队,前后的商队都会相安无事。

但名号归名号,两个人的生死交情是在拼杀中建立起来的,不管是游侠还是押队的保镖,令狐楚和马龙的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伤疤,令狐楚为马龙挡过弩箭,而马龙也为令狐楚挡过刀,很多这样的经历,似乎将两个人的命运融合在一起了,分都分不开。

马龙的身手,马龙的人品,马龙的性格,胡家父子都很清楚。

胡杨父子也很期望马龙加入到他们的商队中来,他的那张弓,是他们最需要的,他和令狐楚,就是这一路上最坚固的墙。

浩浩荡荡的商队拐过了一个弯。

越儿的骆驼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拐弯的时候她在回头看哥哥,哥哥好象有心事,而且很不开心。

等她转过头来,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好一片开阔的世界,一条笔直的土路就在脚下,直直地通到了兰州的城门,而路的两边,是无数棵梨树,都开满了白色的梨花。

微风吹过,仿佛雪一样的洒落。

越儿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哇,哇,哇,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漂亮,好多的花啊。”

令狐楚催马走了过来,他用马鞭指着城门,“越儿你看,那城门象不象在云中间啊?”

越儿经哥哥提醒,再这么一看,果然,大片大片的梨花,就象天上绵延的云海,而那城门,真的仿佛九宵云端的南天门一样。

“梨花,好美的梨花啊。”

“越儿,这才是开始,兰州城还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呢,你就好好看吧,”哥哥的话让她的心里痒痒的。

“真的?那,哥哥,我们在兰州多住几天吧,我想好好玩几天呢。”

“当然要多住几天,我们要休整,要在官凭路引上盖章,要采购新货物,还要拜会朋友,你就好好玩几天吧。”

胡爷爷的骆驼也跟了上来。

“胡爷爷,胡爷爷,那后面的路上,还有这么漂亮的风景吗?”

越儿好奇地问。

“哈哈哈,当然有,这一路上有多少疲惫,就有多少美景,而且也只有经历过旅途辛劳的人,才能欣赏这些美丽的风景,越儿,这就是我老头子为什么喜欢跋涉和奔波的原因。”

越儿皱着眉头,她要好好想一想胡爷爷说的话,真的是这样的吗?好象很有些道理啊,不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最美丽的风景,都是在最疲惫、最劳累和最凶险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看到眼前的凶险和为难,而忽略了身边那些存在的风景了,越儿,不管后面的路上发生什么困难,要记得,随时寻找和发现那些你觉得最美丽的风景,”胡西原的话更让她难以理解,可是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在后面的道路上,每次遇到危难时,她总在寻找那些最美丽的风景,而不是惊慌失措。

落山的夕阳,将余辉撒在了兰州城东南的这片梨花上,向西去的商队献上了一份礼物,这道朴实的风景,许多年后被一个大唐的年轻官员记在了心里,写进了他的诗中。

当那位年轻的岑参在塞北八月看到下雪的时候,想到了他曾经遇到的那片梨花,于是留下了千古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越儿和商队,是在兰州城中庄严寺的钟声里走进兰州城的。

城门口的官兵和令狐楚很熟,彼此打招呼,带队的军官满脸堆笑,使劲拍着令狐楚的肩膀。

雄浑深沉的钟声,仿佛涤荡了这几天的辛劳,越儿在这钟声里,觉得轻松起来。突然,越儿有一种想到敲钟的寺院去看一看的冲动。

此时的兰州城,都沉浸在黄昏的钟声中。

客栈前。

“胡爷爷,为什么这里的钟声和长安的钟声不一样呢?”

越儿不解地问。

胡杨“呵呵”一笑,“你在早晨时来听,晨钟要比这暮钟更有味道。”

“为什么啊?”

胡杨神秘地看看四周,“这个问题,要自己仔细品味,才能找到答案。这个答案,我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就放弃了,如果越儿找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越儿爽快地答应了。

晚饭时,胡杨对令狐楚说,“明天,你带越儿去子骏那里,还是打个招呼吧,如果不去,他以后必会怪你。”

令狐楚突然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果敢和决绝,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们,“那就让他日后怪罪于我吧。”

“呵呵,”胡杨干笑,“这个不打紧,明日去府衙,请太守把官凭路引给我们签发。我明天带西原、周江去南山采买点麝香,西去能买个好价格,顺道去拜会康国人的萨宝,让他修书一封,日后到了撒马尔罕,也好有个照应啊。”

胡西原心想,事情不太妙,这傻小子太义气了,难道他想绕过马龙,直接去凉州,难道是路上父亲的话打动了他?没有马龙,这次出行就没有那么完美了,这个傻小子啊。

令狐楚在黄昏时庄严寺的钟声里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关于这次西行,他不想告诉马龙了,这一路上凶险太多,万一有什么意外,他怎么对得起他家中的妻子和五岁的小女儿呢。

有什么事情,就让自己一人承担吧,这丝路上,自己手中这把剑也可以应对了。

有一些事情,有一些人,有一些感情,都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无法绕过,无法逃避,必须勇敢地面对后,再做出选择。

这么大的商队,胡西原,尤其是令狐楚,这么显眼的人物,早被马龙家里的小伙计看到了,并且在第一时间禀告了马龙。

当晚,身材高大的马龙便出现在了客栈中,首先到胡杨那里去说了几句话,和胡西原打了个招呼,毕竟都是老熟人了,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令狐兄妹的房间,直到很晚才离开。

越儿不是第一次见到马龙了,每当有重要的商队从瓜州到长安的时候,马龙都会跟令狐楚一起将商队护送到长安。身材高大,络腮胡子很浓密,即使在晚上那双眼一样炯炯有神,马龙给越儿的第一感觉就是安全。

马龙的祖上是大唐的开国功臣,曾经随太宗皇帝征战,尤其是攻灭西秦霸王薛举时立有军功,但官衔也不高,小军官而已,后来退役后在兰州安居乐业,家里有几亩田地,城内有一片宅院,在城中还开了一家店铺,日子倒也小康富足。

天生尚武的马龙,不喜欢经商,尤其是长时间坐在店铺里做他的掌柜的,骑马打猎,弯弓射箭是他的强项,手中那口刀耍得更是娴熟。当年兰州城的大豪,与长安城来的游侠儿,也是以武会友而相识,后来便双双往来河西走廊,做起了职业的押队,而将自己店铺的生意交给了弟弟马成。

很多时候都是令狐楚从长安带上商队西行,到兰州和马龙回合,再一起前往瓜州,而返回时,如果是老主顾或者商队不太大,马龙有时就可以不用随商队去长安,很多时候都是令狐楚一个人带人应付从兰州到长安的这段最后三天的路。

在这条路上,他和令狐楚的搭档,是商队最好的选择,经常有长安的商队跑到令狐通达的店铺中去预约令狐楚及兰州的马龙,而马龙的家里,也常有人登门询问令狐楚什么时候能到。

马龙向令狐楚详细地问了下他的商队的具体情况,问了他的打算,问了越儿的情况,他只是问,只是听。

他提出了让令狐兄妹在兰州多住几天,并让他们住到自己家去,尤其是越儿。

“我们一定要去拜见嫂夫人的,还要去看看兰儿呢。”

街的尽头,传来值夜人的梆子声,时间已经过了三更了。

马龙独自一人,走在安静的兰州城中,向家的方向走去。

月夜,将路面照的有些发白。

对于令狐楚悄悄地到兰州,他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他太了解他的这个兄弟了,他们之间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语言,彼此就可以心灵相通。

这次,他们的终点不是瓜州,也不是玉门关,而是更遥远的一个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西域?波斯?不知道,也许本身这场旅行就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