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生万物,万物循环有序。天地有时,春秋交替。万物有寿,此消彼长,成变化而行鬼神。

——题记

从洪荒之日起,浩渺大地分出了九州,最南的大暑,最北的大寒,风土各异,每一州都有大山大水隔绝,互不往来。人生苦短,人人都渴望长生不老,因此修仙之风长盛不衰。但人终究是人,际遇不到,天赋不够,都不能成仙,只有极少的人能修成神仙,笑看红尘。

但是,事情总有例外。

九州之中,有一个州叫太一州。不知是哪一年,太一州的上空忽然冒出了两个太阳两个月亮,日夜颠倒胡来。结果万物遭殃了,死的死,枯的枯,要么就发疯了一样乱长。比如一年只能开十数日的木笔花,一口气开一年,都不带落的。

没什么可吃的人们,揪住花就吃。

吃过之后忽然觉得身轻如燕、浑身舒坦、一朵花顶以前的三顿饭,而且白发转乌,惊喜万分的人们奔走相告。花饱之后,人们开始想,这是上天给人的恩赐吗?普通人也可以长生不老吗?原先传说是谬误的修仙是可以达到的吗?

瞬间,藏在深山灵水中的修仙宗派变得门庭若市。

无论走哪里,都能看到肩搭布袋的人们,风尘仆仆行色匆匆,问去哪里,就说修仙去啊。那情形就跟赶集似的热闹,生怕晚了人家关门不收。修仙宗派的大门都被汹涌的人潮砸得稀巴烂,台阶下躺满了打滚要修仙的人。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到处都是修仙人,学堂、祠堂、家门口的莲花塘全都变成了修仙堂。

任何事情,物极必反。

修仙的地儿多了,宗派多了,事儿就多了。人们发现修仙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宗派之间修仙斗法太凶残,一个大招下来就得死一大批人;宗派里头也勾心斗角,没能耐的一个不小心就被魂销骨散;更别说偶尔遇上了妖啊怪啊,一不小心就被灭了。

天资不够,去修仙就是自寻死路了。

商辰,就是这么想的。

商辰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商辰”这个很有仙味的名字是某修仙门派的掌门取的。

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是该门派的砍柴弟子,母亲是烧火丫头,后来一场大斗,整个门派被人端了,青头都被削成了平地,师父弟子一个没剩下,他母亲躲在灶里躲过一劫。从此母亲烙下了阴影,天天跟商辰说千万不要修仙,修仙就是渡劫,天天渡劫。与其给别人的成仙路垫脚、当剑灰,不如在自家地里耕作,好好地活个七八十年拉倒。

火枣树下,一个歪脖子老头摇着蒲扇说:“想当年一起乞讨的有九个人,他们八个都被人拉去修仙了,有七个早早都死了,啧啧,老夫不修仙,比他们活得还长。”

商辰啃着黑色的干粮点头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

商辰,三辰。

三辰是日、月、星。

商辰本人可没有名字那么光芒万丈,他长得削瘦,两瓣嘴唇总是微微弯起,如玉泛光,面庞俊秀,最抓人的是那双斜长的桃花眼。大概是名字太大气,把商辰的运势给煞住了,打出生他就没过过太平日子。父母相继双亡,他四海为家,饥一顿饱一顿活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正是被修仙堂们“抓壮丁”的年龄。

为什么说是“抓壮丁”呢?因为宗派多了人就不太够用了,一死死一大批,生也来不及。

话说,一开始,修仙不是门派互殴的,而是斗魔斗妖,逮住就斗,往魂飞魄散里斗。妖长成得几百年,魔得碰着成魔的时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一窝蜂的修仙门派弟子围过来群殴群杀,所以连妖种魔种都给掐得一点不剩。

妖魔被斗绝了,这才开始互斗的。

宗派想要强大,没人可不行。宗派掌门们坐不住了,打着寻找“骨骼清奇”门徒的借口,令弟子们四处网罗人。修仙弟子一开始挺客气、还挺端着,后来一看端着就被别人抢了,就都红眼了,见着年轻的人就拽住不放,问愿意入门不,入门有诸多好处云云。

在门口打滚要修仙?门庭若市?开玩笑,这种情景绝种好几百年了。

商辰被拽过不放好几次,长教训了,躲着走。

这天,商辰正在圆井汲水呢。

忽然哗啦啦的来了好几个修仙子弟,一个个衣服飘逸寒剑雪白,冲着那颗歪脖子火枣树就去了。商辰惊得连忙躲一边,远远看着,只见那颗火枣树瞬间被砍成两半、劈一寸寸、被烧成灰飞飞扬扬……一群人围着那棵树,发起愣来。

一个面嫩的弟子说:“师兄,咱们好像,砍错了。”

被叫师兄的那人脖子一缩:“走。”

不是歪了脖子就能成妖啊,可怜再过半个月就吃的枣啊。看着平地的一个大坑,商辰鼻子都气歪了,旁边的草里头还落了一块枣树根,被劈得只有掌心大小,黧黑一坨,应该是刚才哪个弟子法术不到没烧尽。

商辰心痛不已,心想埋回去说不定还能长颗树呢。

商辰放回坑里,扒拉一些土埋了,浇一瓢井水。只见倏的一下子水被吸干了,土一点儿没湿。商辰以为眼花了,又浇了一瓢,瞬间又没了,一连浇了十几瓢,土终于显出一点儿湿意,商辰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土里汩汩冒出红色的**。

商辰吓了一大跳,揉了揉眼,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红色,就是被水湿了的土褐色。

当晚,商辰睡得正香,梦见了那个摇蒲扇的歪脖子老头。老头坐在井水边,浑身淌血,朝商辰招手。商辰心里有点儿毛,大着胆子过去,老头说:“老夫天天守着长生泉,想着了缘人是什么样子,想不知道竟然早就来了。承蒙那几瓢水,又能活下去。”

了缘人?了结尘缘的人吗?

“救命之恩无以报答,老夫看你天资出色,实在是罕世之材。老夫有一老友,是仙门中的圣者……”

“我不修仙。”商辰断然谢绝,这种报恩桥段,张口就能来好几个花样。修仙泛滥,人人都会胡诌几句,什么大哉乾元,什么乃顺承天之类的,一不小心就当剑灰了。

“你不修仙,难不成要成魔?”

“不,我就当人。”

老头的目光定在商辰的额心,许久笑了:“做人最难,我送你一颗火枣,保你一世运道。”

商辰想了想:“你满身的火枣,为什么都保不了这一劫?”

老头的老脸黑了。

商辰是被一阵香气儿熏醒的,半睁着惺忪睡眼,发现枕边一颗火红的玉枣儿,带着一根绿色的绳子。商辰摸着玉枣上的褶子,想起老头那一脸黝黑的褶子,心想玉值钱,卖了说不定能买个宅子了,这种报恩还靠谱点儿。

刺鼻的枣香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没了。

商辰好奇地跑到枣树坑,发现土尖上冒出了一点点绿芽,不过土还是干得冒烟。商辰心里高兴,跑到圆井想再汲一瓢水,谁知一看,井口靠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挂灰布裳,一双破布鞋,肌肤比寻常人黑了许多,一脸蛮气。

莫非这火枣树又幻化成了一个少年?

不对,精神气儿不对。

少年老气横秋地打量商辰,笑了。他这一笑,门牙缺了一颗,看上去很滑稽。

少年说话漏风:“你有大难,跟我走保你没病没灾。”

这是拉人入伙的新法子?商辰鄙夷,心说也不看看你那样子:灰不拉几破不溜丢,看看以前那些拉人的大师兄大师姐,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光艳照人的宗派门面?

商辰说:“我不修仙,也不入妖门。”

听了这话,少年一拧眉头,想发作似的,却又一咬牙,倏然不见了。

以前得推三阻四拒绝好几次,这一次走得太利落,商辰摸着后脑勺,心想这少年脾气忒大,不适合出来做拉人的活儿。

商辰也有烦恼,他得养活自己。

古早前,有地主横行霸道;现在,地都被修仙的宗派霸了,不入宗派,吃饭都是个大问题。

比如这个村,属于矮牛坡上的元一门。

老弱病残的可以不入门派,种人家的地给人家上交粮食,但年轻的就不行了。商辰试图租块地,结果专管土地的弟子说不入元一门的话,不让种。

说什么来什么,远远的看见有寒光闪过,商辰心想不妙,果然,一个癞头弟子腰跨长剑来了,瞅了瞅井水,踩了踩着商辰的锄头,说:“你来我们矮牛坡有小半年了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不进元一门,就滚!”

那眼睛,长天上了,商辰火了:“有你这样的人元一门迟早灭门!”

癞头弟子一听这话怒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年少气盛,吵到最后癞头弟子一拔剑,冲着商辰就刺了过去。商辰手无寸铁,连滚带爬的跑。癞头弟子就在后边追,运气御剑,可惜学业不精,好几次才挨着商辰的脚后跟。

商辰抓着胸口挂的玉火枣,一边跑一边恨,什么保一世运道,今天就不好了,这是一世的倒霉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