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良久,商辰问:“谁帮你建筑的这个神兽地宫?”

走进来的那种微妙的玄妙,在提及圆镜塘时,豁然开朗,那是按照魔极来筑就的路,青鬃兽毕竟是神兽,为什么要按照人间的玄法来修筑呢?果然,青鬃兽沉默了很久,回答:“我不知道,也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商辰说:“我知道你秘密的一部分了。”

青鬃兽骤然大睁眼睛:“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你的秘密跟这个人有关。你会不会做梦,会不会出现总是重复的幻觉。”

青鬃兽又想了许久,回答:“是很重要的人吗?我独自一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会有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那个声音说:我不再需要你了。一开始出现时,我会惊出一身冷汗,但现在我已经习惯,有一种莫名的伤心。不过,那不是用人的语言,而是青鬃兽的语言说的。”

青鬃兽的情绪低沉起来,商辰悄悄地跟泷焕说:“我们下次来吧。”

告辞青鬃兽,离开了地宫,泷焕好奇地问商辰猜到什么了,商辰抱住他的翅膀不肯说。磨了几句,泷焕恼了,翅膀陡然一抖,全身倒了过来,那翅膀丝滑无比,商辰没留神手一松,全身掉了下来。

泷焕连忙俯冲下来,将他稳稳接在背上。

此时,距离地面也就一丈远,想到刚才差点摔个稀巴烂,商辰一头的冷汗,忍不住后怕。落地之后,泷焕变成绿衣的样子,像知错一样束手站在他旁边,小声地说:“我错了,我就是想知道你猜到了什么啊。”

商辰不理他,他就拽住商辰的手不放,黏在商辰脚后跟不停地说错了。

这么大一个男子,却这么孩子气,商辰扛不住了,说:“它的宫殿是人帮忙修筑;名字是人取的;它在人间所做过的那些事通常都不是一个人去的;它说最喜欢喝人间的花酒,又说下棋最没有意思——所有的描述都有另一个人的痕迹,只是那个人在记忆里消失了而已。”

泷焕眼睛一亮,点头说:“啊,是不是,假如你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那么记忆,就变成了我一个人跑去找青鬃兽,青鬃兽一直在说话,而我一直在沉默,但我的心情很愉悦——即使记不住你,我也会记得我的心情。”

商辰笑了:“大抵如此,它流连圆镜塘的水,说明这个人可能是百里界的。百里界谁活得最长久啊,你去问一问,说不定有结果呢。”

泷焕的脸垮下来:“就我活得长啊,我生下来它就现在这样了。”

不会吧?再想想,努力想想!

不知道的事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何况泷焕还是一个一逼就装死的家伙。商辰只能跑去找三黑,发现三黑没在,而师父的院子还是挂着“勿入”的牌子,他们既然在修炼,还是不能打扰的好。商辰流连了一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心情。

对于这个师父,商辰只能记住那掌心的温度。

他曾怀疑到底有没有师父的存在,那一次之后他深信不疑。他想跟师父道一声谢,也想像三黑那样随时都能跑进他的院子,跟他很近地说话。可惜,师父连自己的拜师过程都省了,更别说见面,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徒弟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介怀的,反正不是来拜师的。

商辰带着泷焕这个拖油瓶又去了冥殿。

能驯服青鬃兽,绝对不是一般的人。五恶阁里,依然是四处乱飞的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张,一一翻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曾经创造辉煌的先宗们的经历,实在太多了。

泷焕却很轻易地说:“你可以找青鬃兽啊,无疾魔君可不是一页一页翻的。”

在浩渺的故纸堆里寻找青鬃兽吗?只能通过唤咒了,于是商辰在不经意间又学会了唤咒、寻咒、用意念操控着这些相关的故书卷。可是,让商辰失望的是,青鬃兽的一切都被抹掉了,连一片纸也没有。商辰更确定,有个法力高强的人在背后操纵着。

我不再需要你了——青鬃兽其实是被抛弃了。

只是,如果是抛弃的话,为什么这个人会刻意地抹去青鬃兽的痕迹呢,好像知道青鬃兽会来寻找一样。商辰正凝思苦想呢,泷焕又腻了过来,伤感地说:“人终究是人,怎么能活得过我们妖物呢,无疾魔君也是人啊。”

商辰好奇:“你跟他很熟吗?”

泷焕还小的时候,无疾魔君是百里界寥寥无几的人类之一,常给泷焕好吃的,也给泷焕治伤,还带着泷焕到这个冥殿里来玩耍。不过这种日子很短,泷焕就回洞里修炼了。虽然无疾魔君自号魔君,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人呢。

商辰被触动了,继续找下去。

青鬃兽跑到人间喝花酒是它五千岁到一万岁的时候,那个人至少也活了几千年——是个修仙的人吧。

百里界有一点特别不好的地方,越往前,越辉煌,东西越多,完全没有头绪。不像近来五千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人出现,查起来很快。

一万五千年前事多,商辰看得脖子疼,看着看着忽然凝神,把呼呼大睡的泷焕摇醒:“玉雪驹?玉雪驹在一万年前出生了啊!”

玉雪驹,就是那只会吹恶风吹倒弥宝粟的神兽!

那么,问玉雪驹不就知道了吗?

它虽然比青鬃兽年幼一半,但如果那个人那时还活着,说不定玉雪驹见过呢——能御住神兽的人,走哪里都会让人瞩目的。没想到泷焕一听就嘀咕着说:“不行不行,我跟那个老家伙有仇!”

玉雪驹的特征就是:记仇。

一旦得罪它,必然会遭到它的报复,而且它一定要报复得满意了才会离开。

泷焕年幼时被玉雪驹的恶风吹得差点摔死,无知者无畏,泷焕稍微有点儿妖力时就跟玉雪驹叫板,玉雪驹就把它记住了,每次见面都要狠狠地吹恶风,有一次差点让泷焕妖力全失。不过,泷焕叉腰,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山水轮流转,我已经成年了,而它老迈,肯定我赢!”

“为什么不去?”

“因为它不堂堂正正地比试,特别阴险,我不要跟它再打交道!”

可是,等解决三十三天一次的恶风不还得跟它打交道吗,不如这一次去顺带混个脸熟呢。

商辰娴熟地爬上大翅膀,抚摸着内里的柔软绒毛,安抚着不情不愿的泷焕,泷焕被摸得很愉悦,懒懒地回头说:“你是第一个坐我翅膀的人啊!”

商辰暗笑,能不是第一个吗?百里界越来越不行,近五千年都没什么人。看看现在就知道了,一个从来不露面的师父,一个总是在画不成功符的三黑师弟,就剩自己一个人——泷焕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玉雪驹住在百里界最北的玉雪山上,没有宫殿,它往山上一盘,腾云驾雾,说是驹,不如说是四脚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泷焕放低姿态说明来意。

玉雪驹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商辰说:“你是百里界的人啊?上次为弥宝粟的事找上门来的人,还是三千年前呢,老夫着实过得有些寂寞——你们人,最讲规矩,见了老夫怎么没有规矩呢?”

规矩?商辰一惊,他两手空空来了。

身上只有一颗玉火枣,他毫不犹豫地摘下来递过去。玉雪驹用脚勾过去,摇了摇头:“唉!太寒酸了,一次比一次寒酸,百里界果真是没落了。青鬃兽,打老夫认识它的时候,就没有见人在它旁边啊。”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商辰的意料。

泷焕先出声:“你再好好想一想,一定有一个人在它身边的。”

玉雪驹怒目泷焕:“小子,你以为老夫老糊涂了吗?老夫的记性第一好,说没有就没有,老夫还记得你光屁.股坐在泷山里头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果然,真的什么都记得!

千万不能得罪它!

商辰果断地插过去,问道:“那个时候青鬃兽也是三十三天喝一次圆镜塘的水吗?”

“不,那个时候它正年轻,天天都要绕着银羽楼飞几圈——唉,你们都不知道银羽楼了吧,是九十九个宫殿里最宏伟的一幢,就是圆镜塘边的大片荒地——现在已经化成了灰烬。时间,残忍如斯。”

等它感慨完,商辰问出关键一句:“青鬃兽去那里干什么?”

玉雪驹露出茫然的神色。

商辰想,玉雪驹虽然记仇,但恐怕也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所以,那个人是有意地抹掉了自己与青鬃兽的一切吗?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商辰又问:“你知不知道谁会叫青鬃兽,宗卿?”

玉雪驹一怔,作为一只活了上万年的神兽它有着人一样的智慧,他喃喃地说:“宗卿?我记得!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叫它呢?让我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