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终的结果却令那些地痞们大为满意,铁骑军的一条龙舟在校尉曹变蛟带领下后来居上,居然超过了虎翼水军,率先冲断了横落在水面上的绸缎带子,一条船在金明池中心荡着圈子。

曹变蛟得意地将脖子上的红巾扯了下来,指挥众军卒高声喊道:“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先后到达临水殿正面的各军龙舟一起高喊,旁边的御前班直宿卫同声附和,声音震天动地,喜得崇祯龙颜大悦,随着此次赛龙舟的侍卫亲军指挥使熊文灿一声高喊道:“看赏!”

百名宫人将扎着红绸花的沉甸甸的成串铜钱丢落到金明池水里,引得诸军卒纷纷跳下龙舟打捞赏钱,得手后便将这成串的铜钱挂在脖子上,有的回到龙舟上休息,有的脖子上挂了好几串钱还在水中不住地打捞,甚至有军卒在水下相互搏斗起来,引得临水殿上的妃嫔公主们格格娇笑不已,这些深宫怨妇甚少见到如此精壮的男子,此刻趁着打赏的机会,一边将各种事先准备好的各种银钱往水里扔,一边脸红红地看着那些只穿一条牛犊裤的精壮汉子在水里钻去钻来。

在金明池的另一畔,还有一堆妇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赛龙舟的诸军军卒,她们涂脂抹粉,仪态妖娆万方,远远望去,恍若神仙姐妹,只是周围有不少恶相恶声的顺天无赖在瞪着那些存心靠近的普通百姓,这些妇人便是顺天城中的名妓和歌女。

“红玉,那得手的壮汉军官,莫不就是你的相好么?”其中一名艳妆的女子打趣另一人道。那名唤作红玉的姑娘,皓齿咬着下唇,眼望着那金明池水中如生龙活虎般上下游动的精赤军官,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壮硕。”她心道,看了看周围的无赖少年,眉间又飘起一丝愁绪。

整个顺天城,大多人都知道,曹变蛟要迎娶的乃是杨阁老府上的杨柳月,而且似乎杨阁老已经默许了这件事情,虽然杨柳月乃是一名嫁过人的妇人,可是却依旧得到了京城里满城官家子弟的热捧,要知道,攀上了杨阁老这颗大树,那岂止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的事了?

曹变蛟似是个死要钱的命,一口气不停歇的捞钱,脖子上满满挂了十几串铜钱和小金银锭子,几乎有几十斤重了,直到捞无可捞,方才回到龙舟上,满脸笑容地振臂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明军中居然有如此勇猛之人,就连脸上一直带着不屑神情的鞑靼国使者贵英恰台吉也赞道“吾观遍南北豪杰,此乃真英雄也!”他身后的羊舌子脸色一动,看起来颇有些不服。贵英恰台吉注意到这手下表情,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说破。

皇帝崇祯最喜欢这样的憨直军将,又喜他的勇力,传谕再赏他绢帛两百匹,又回头对负责赛龙舟的熊文灿嘱咐道,如此勇将,定要好生看待,熊文灿唯唯点头称是。

“陛下,既然水师可用,臣请打造大船出海,访求海外诸国,接引万国使者来朝。”首辅温体仁趁机顺水推舟道,鞑靼国和瓦刺国几乎是默契地掌握了西方诸国前来朝贡的陆路通道,本朝初年曾经来朝的吐蕃、于阗、疏勒、高昌、黑衣大食等国甚至早已被瓦刺国所灭。如今前来顺天来朝贡的藩属,大大不如前朝,而且大都从海路上来。

兵部侍郎李德任与温体仁早有默契,闻言亦跪地秉道:“温首辅所言甚是,微臣愿率舟出海,布国威于四方!”

李德任自恃对当今皇上有帮助除阉党的大功,担任兵部侍郎这样的要职,却总被清流中人所不齿,只因为李德任是温体仁这样的权相一手提拔起来的,正因如此,李德任对于立下不世奇功的期盼格外迫切。率海船接引远国使者来朝恰恰是这样一件大事,容不得他人反对。听那些走海路的使者说,海外尚有无数的国度,贪慕中国繁华,只要稍稍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便可以重现番邦使者纷至沓来朝贡的盛世景象。

“陛下,此乃误国之议,万万不可!”御史中丞姚明恭见皇帝对温体仁和李德任的提议有所意动,当即出列阻止道。

见姚明恭劝谏,温体仁的面色波澜不惊,李德任眼中的厉色微现。姚明恭却依然大声道:“陛下,造大船出海所用不菲,除了博得虚名之外,于国无益,此一不可。海外番邦众多,其中颇有窥伺中土繁华,心怀不轨之国,苦于不熟悉中原的民情和道路而不能为祸,此番接引使者入朝,犹如引狼入室,臣恐今后东南沿海将无宁日,沿海倭寇之患即是明证,此二不可。本朝与外海诸国素有贸易往来,双方以物易物早有定例,朝廷陡然赏赐诸国,必致东南商民无以为生,乃夺民之利,以肥外人,东南州县财赋将为之耗损,此三不可。”

姚明恭说完之后,犹自立在殿中,双目直视天颜,仿佛皇帝不驳回温体仁与李德任的提议,他就绝不回列,甚至要以死相谏的气势。百官和亲贵原本有些赞同派船出海以怀远国的,听了他这三不可之说,不少面色都凝重起来。财赋乃是大明朝廷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这造船出海,连同赏赐海外诸国,可是所费不菲的,如果再致使东南诸省糜烂,只博得一个虚名,那确实是划不来的买卖。

户部尚书聂兵安却在一帮阴测测地道:“姚家乃是福建路有名的海商,反对官家派船出海赏赐藩国,接引使者,口中所说的夺民之利,只怕是夺了姚家这类海商之利吧?!”

“你?”姚明恭被他一刺,心中大怒,愤然斥道:“佞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污浊不堪吗?”二人竟然在临水殿中争执起来,反而将提议造船出海的温体仁和李德任撂到一边。

直到皇帝崇祯微微地“哼”了一声,两人这才自觉失礼,静了下来,犹自瞪着对方。

此时殿中静成一片,众臣僚都在等待崇祯圣裁独断。

崇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重臣。他心中清楚,温体仁只是擅权而已,而李德任虽然看似威武,却仅仅只是兵部侍郎,并不能真正的掌兵,自己伸掌能让他二人位高权重,反掌能让他二人永不超生。礼部尚书陈庆国虽然有时相助温体仁,但不是其朝堂之援手,二人貌合神离,并非朋党。姚明恭虽然有些讨厌,然而,国有明君方有直臣嘛,唐太宗尚且容得下魏征呢。

皇帝崇祯生来才华高绝,颇有经略漠北,甚至收取关中之心,又爱奢靡治宫室,饶是大明如此富庶,每年所受各种赋税上亿,各种钱粮支用起来,也是有所不足。适才姚明恭所说的其他都没有触动他,唯有令东南财赋耗损一事,令他对造船出海赏赐诸国颇有些疑虑起来。

外面诸军与百姓的欢呼声却突然高涨起来。欢呼声打破了崇祯的沉思,他抬头往外一望,三千铁骑正列队从临水殿前经过,这支骑兵全都是玄衣黑甲,**河西的高头大马,人人手中擎着杆大枪,经过临水殿时,将大枪斜向上举,枪头白缨晃动,甚是整齐。三千骑兵前面正中是一员银盔银甲的武将,二十五六左右,满脸胡须,面色冷峻,他亦和身后的士卒一样斜举着丈八大枪,身后的亲兵则奋力的举起一杆青色的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孙”字。

“这是总督陕西的孙传庭之子,孙继先。”温体仁见官家沉吟不语,又抬头观看阅军,心知官家不欲在此时对派船队出海赏赐接引藩国一事作出决断,便知机地介绍起陆续经过临水殿的宿卫兵马来。

大明号称三十万京军,除了驻守京师之外,又分别建立了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行营。这三大行营各有世袭的将门,其中五军行营遍布着世代联姻的孙传庭孙家与袁崇焕袁家的亲信。虽然五军行营的军队和别的京军一样轮流入顺天宿卫,但却一直在出身于袁家和孙家的将领统帅之下,内阁也曾安排过别的将领到五军系的军中任要职,不是被排挤,就是死在与鞑靼国、瓦刺国的边境摩擦当中,朝廷也渐渐认可了这一格局。虽然兵部和内阁对五军行营颇有微词,但力保一方太平的五军行营在大明百姓中的口碑却是最好的,尤其是孙家军,被誉为大明第一的强兵。

崇祯面色颇为复杂地接受着参加校阅的宿卫兵马的欢呼,他忽然转头对陪侍在后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道:“骆爱卿,今年多大了?朕记得,你还一直是正三品指挥使吧?”

“回禀皇上,过了八月,微臣便年满四十二了。”骆养性恭恭敬敬地答道,如此大的场面上,皇上关注自己的年庚和品级,乃是极大重视,但自己先避实击虚不答官位品级,看皇上的意思再说不迟。

“嗯,”崇祯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朕听闻左军都督府自袁崇焕被杀后至今尚缺一左都督,你去就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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