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近了,才看清他的长相,唇红齿白,五官端正,只是一双桃花眼透出的跋扈令列雨钦心生反感,那青年有些不悦地问:“我叫你,你为什么不过来。”言下之意是他叫人,人家就必须得过去。

“有什么事?”列雨钦对他的指手划脚不予理睬,径直问。此时列雨钦并不想惹麻烦而连累到介绍他上船的越三。

那青年对列雨钦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惹恼了,他道:“别以为你是越三的表哥,就不把我路强生放在眼里。”自路强生即便是生气也有几分扭捏的举止,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这京玉班中唱小生的,而且是当家小生,说不定在梨园界也算得上享有薄名的那一类。列雨钦依旧没有答他的话,冷眼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你最好给我听明白,就算你是越三的表哥,也追到了这京玉班里,不过你最好离她远点,别让我以为你有什么企图。”路强生sè历内仞,如此一来他的意思列雨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路强生贪恋越三的美貌,一心想坐拥美人,谁知半途杀出个与越三有亲密关系的列雨钦,虽然路强生自信在外表上远胜于列雨钦,但为防万一,给列雨钦一个下马威是有必要的。

列雨钦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升起个可笑的念头,对付路强生这样在自己面前气焰高涨的角sè,以前在他说第三句话之前已血溅三尺了,而今居然可以容他毫发无损地离去。

“多谢。”玉爷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列雨钦身后,附耳轻吐二字。玉爷爷无非是谢列雨钦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生事,列雨钦并不领情,扭头从右肩看过去对玉爷爷道:“我忍他不是为你。”看着继续提水洗菜的列雨钦,玉爷爷自言自语道:“年轻人,这么倔。”

上船半天,列雨钦沉默得都有些引人注意,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就算和他说过话的也不过路强生、玉爷爷、越三三个人而已。

黄昏的韵致绚烂本是写意畅快,何况手中有果腹的食物,身后有一席之地,对成天跑江湖拜码头的京玉班来讲已经十分享受了。饭菜即不丰盛,除了一大碗白饭,一盆不限量的盐菜,还有一桶菜汤,他们只有在开锣前才会打牙祭,这次白来一趟自然没有肉可以吃。

列雨钦端着几近糟糠的晚饭几乎一口也没有吃。不是因为饭菜难以下咽。还记得十岁那年,被父亲独自丢在蜀中山内,整整下个月,在cháo湿、雾瘴的森林里,年幼的他捕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吃的都是被自己毒死的动物,腥腐的肉几乎令列雨钦边吃边吐,吃完之后还得去找同样有毒xing的草根、树藤以毒攻毒,解先前的毒xing,那山里除了岩石外连土壤也是有毒的,列雨钦在那座人为的毒森林中足足待了三个月,那便是唐门用以训练门下弟子的禁地。这好歹也是饭菜,而且还是新鲜的,最差不过是剩下的罢了,只是列雨钦的心里莫名地沉重。

若是平ri在灵教不是去白虎林练剑将心中之气宣泄出来,便是召夜舞和阿照一夕狂欢,极少敛气静坐。静坐练功也正好要沉、要无思、非常适合心情莫名低沉时,只是列雨钦不喜欢那入定后无知无觉到空茫的地步,而有意在回避。但现在是在船上,否则被不知情的外人扰得走火入魔,别说会被江湖人知道后会笑掉大牙,对自己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嗨,你说那新来的年轻娃儿是什么来头啊?”一个颔留短髯的汉子问。

“老秦,你说的是越三的表哥。奇怪了,你这花花肠子什么时候不看小妞,对个男人有兴趣了。我说就算你换了口味,路强生那小白脸不是更强点,哈哈哈哈。”另一个三十开外的下巴修得青涩涩的男人口无遮拦道。

“人家招惹你啦,”说话的是老秦的老婆,一个长得还不算太难看的中年妇女,正做着手里的活,对两个男人说:“那个叫唐云的小伙子刚到咱们这京玉班来,不规矩点,少说话多做事,难道像你们这两个大爷们一样,闲了只知道嗑牙,台上的功夫骗骗看热闹的还行,实际还不是银洋蠟枪头般不中用。”这妇人倒是无羞泼辣得紧。列雨钦对他们之间相互的攻击揭短毫无兴趣,虽无意听到,连耳朵也没过上一遍。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伙子还真有点特别。今天下午我看他洗了碗,在下层里睡觉呢,接着三姑娘就来了。”秦嫂停下了手中的活,一副只有她知道的神情,认真又小心地说:“你们是知道的,三姑娘很少跟班里的老爷们主动说话的,其实也不是看不起咱们,只是没什么要讲的。”

“是啊,没有说三姑娘不好呀!”那个三十开外的男子道。

“今儿个,三姑娘竟然到下人舱来了,对姓唐的小伙子说‘在这儿待得还惯吗?你身体还没好,有什么记得跟我或者玉爷爷讲。’”秦嫂学着越三的语气讲。

“哇,这小子好福气呀,被三姑娘这么软语依侬地跟我讲话,别说骨头都酥了,就算叫我折寿也……”老秦话没讲完就被秦嫂就手中正纳边的鞋铺头盖脸地砸下来:“你这个老不正经没良心的东西,这个时候就嫌老娘了,想当初还是老娘没嫌你不中用,怎么得意起来了,……你怎么,你还是想折寿吗,老娘今天就帮你折……一天闲了没事那张臭嘴怎么都不吐句好话,你是哪……”

秦嫂边说边打,下手也不太重,老秦倒是挺狼狈的。老秦连忙抬手护住头脸解释着:“唉哟,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打了呀。”他虽说是个武生,可这拳头也不能往老婆身上落,老秦看老婆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急忙给旁边的汉子递眼sè,要他开口讲句话。

那三十开外的男子似乎看惯了这对夫妇的打闹,也不当回事,直到收到老秦的告急,他才不慌不忙地说:“嫂子,你们家老秦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命。别穷cāo心了,说说心来呢。”

“你这个死鬼,给我记得,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秦嫂对老秦一战总算鸣金收兵了,转而回到主题:“你们绝对猜不到唐云说了什么。”

“会说什么,反正就是多谢关心啊,说些不着边的讨好话,最后甩出最终目的,什么甲板上走走,到我的房间坐坐呗。我见过路强生用过好几次这招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意。”三十开外的男子回答。

“去,早知道你没见识,少胡说了。唐云居然就‘嗯’了一声,又翻身再睡。”秦嫂的声音提高了两度公布答案。

“啊――!”老秦似乎因为刚才的口祸,就算意外也只唏嘘了一声,不敢再发什么议论,不过他不说什么,也有人会说。

“不会吧,要不是路强生那小像苍蝇一样绕着三姑娘,又摆明不准我们接近她。三姑娘跟哪个男的搭句话,谁不盼着可以多讲几句,不是三姑娘先告辞离开,说上一天一夜的话都不嫌累的。”三十开外的汉子确实有点意外,他的反应令秦嫂也极为满意。秦嫂又道:“是啊,像三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娃儿,别说大家闺秀,恐怕连那皇帝的三宫六院也找不出来。而且又是名闻西南的名伶,唱腔、身段、气度哪样不如人,今天居然吃了闭门羹。”

列雨钦极少接触这市井人家,虽听说过这世上有那种绕舌八卦的角sè,不过身在其中,亲眼听到被别人捕风捉影,口沬横飞的当话题说上半天,道是第一次。饭后的散步,居然听到这船上的无聊人士把新来的自己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又确实出乎意料。

听这些人说得越三美丽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好笑,京玉班这些人好歹也算是走南闯北了的人了,以越三的长相也不过算得上是中上之姿,而且是勉强算得上,有必要像他们这么推崇吗?

秦嫂见没人反驳她的话,很是得意,又继续道:“这小伙子是越三姑娘的表哥也,他们说话总有那么股子客气的味在里边,你们说怪不怪呀。”

老秦jing神一振:“我知道了,他俩肯定定过亲的,所以三儿姑娘对他那么好,那小子一定是害羞了,不好意思所以才避着三儿姑娘。”

那三十开外的汉子也附和道:“嗯,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订亲是很正常的嘛,戏文里也不是常唱的嘛。不过地小子有福气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就算又穷,长得又不怎么样也不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