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叶子生产了,得了一个闺女。{}

她之前生了两个崽,一个六岁,一个三岁;如今得了个闺女,倒也高兴得很。

所有人都没料到,叶子才出月子,胡喜子就出了事情。

这胡喜子在村里和一拔子浪荡鬼称兄道弟,常常在一起鬼混,喝酒胡闹。

这一日的半夜,叶子搂着奶娃儿睡得正熟,被一阵声响给吵醒了,侧着耳朵一听,屋门被人擂鼓似的,擂得震天响。

胡喜子的爹娘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睡得也死,鼾声更是此起彼伏;叶子没法子,只好自个儿起来开门。

才拔了闩,拉开门,一个木头桩子似的人便倒了进来。

吓得叶子杀猪似的嚎叫着,转身就往后头跑。

跑到公婆屋门前扯着嗓子喊:”爹啊娘啊,你们快出来瞧瞧吧!“

胡喜子的爹听到喊声,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爬起来拎着靠在墙边的扁担,就冲到了门口。

这时候胡喜子的娘也抖抖索索点上了油灯,端在手里照着亮儿。

胡老爷子扒拉着倒在地上的人,将他翻过身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原来这人就是胡喜子。

再一探鼻息,胡喜子竟是没了气儿啦!

胡家老爷子还不相信,拼命摇撼着胡喜子说:”喜子啊,崽啊,你醒醒啊!爹年纪大了,不禁你吓,可不能把爹吓出个好歹来

!“

胡喜子的娘一听这话,手里的油灯登时就摔在了地上,人也软软地倒了下来。

慌得叶子又是喊娘,又是喊爹,又想顾着躺在地上的老公,简直都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啦!

脑子乱成一团,叶子的眼睛也直瞪瞪的,嘴里不停地念叼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喜子不过是喝醉了,哪里就会死了呢?必是爹你弄错了!“

胡喜子的爹哭得老泪纵横,都快闭过气去了,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哪能看着自家的老婆子晕在地上;自家的儿子莫名其妙就死了呢?

胡老爷子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力气,跳起来就冲到外头大声地嚷骂起来:”杀千刀的,不得好死的,坑了我的崽啊,你们都会得报应呀!老天爷会收了你们去的!我可怜的喜子啊,你咋就这么去了哩?你扔下你老婆,你的娃儿,让她们可怎么过呀?你扔下年老的爹娘,让我们还有啥指望啊?“

胡老爷子骂完了就哭,这个从来不轻易流泪的老爷子,此时哭得伤心欲绝。

人生三大悲剧,莫过于童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真是闻之催人泪下。

胡喜子的娘除了哭,啥话也说不出来;至于叶子,待到发现胡喜子千真万确是没气儿了,那眼泪更是瀑布般的淌下来。

偏是她的大儿子胡水生抱了那个刚满月的妹妹到叶子跟前,一边喊娘,一边吃力地往叶子手上塞。

原来小娃儿肚子饿了要吃奶,正刨手蹬脚哭得呜哩哇啦。

叶子没法子,只得解了衣裳,把**塞进这个还没有取名的闺女嘴里;眼睛巳是哭得肿了起来。

这番动静,直把村子里的大大小小全喊出了屋;鸡鸭猫狗都吵得睁开了眼,于是来了不少人劝说,安慰,又帮着把胡喜子抬进屋里,安排后事。

看着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村人都同情地抹起了眼泪,少不得帮衬一把。

蒋吕氏这边和蒋大栓听得动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哩?

胡喜子年纪不大,也向来没什么疾病,不存在暴病身亡的可能性

。怎么会突然就倒毙在自家门口?

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的话,那先前的屋门被擂鼓一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胡喜子用尽全力敲完门,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这样没了?

蒋三贵因为憎恨胡氏,所以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每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蒋大栓和蒋二牛虽然一向对胡喜子没啥好感,但他毕竟是妹妹叶子的老公;是几个外甥外甥女的亲爹,人说没就没了,倒霉吃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妹子啊?

还有那几个娃,多可怜哇!

胡氏听到自己哥哥的死迅,也是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最清楚胡喜子的为人,因此咬牙切齿地嚷:”都是那些狐朋狗友害了我哥,若是被我晓得到底是哪一个,我定然同他拼命!“

蒋三贵在一边冷笑:”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得了报应啊?“

胡氏气得心在滴血,用杀人似的眼光盯着蒋三贵:”你啥意思啊?我哥哥除了爱喝点酒,脾气大点,做啥坏事了?人都死了,你这样在背后诋毁他,还算个人吗?“

蒋三贵满不在乎地说:“我不算个人,你们胡家都是好人不成?”

胡氏恶声恶气地咒道:”你不也是成天喝那些马尿吗?当心哪天也不明不白地当了路躺尸!“

蒋三贵狠狠瞪了胡氏一眼:”咋?这么巴不得我死,好跟你的相好在一起?告诉你,作梦!“

”喂,我哥死了,我要回娘家去!“胡氏跺着脚道。

”不许。你要敢走出蒋家村半步,立马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蒋三贵说着转身就走,把胡氏扔在那儿生气。

蒋三贵可以不管这事,蒋大栓和蒋二牛两个,却不愿意就这样撒手不管

加上蒋吕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拍着大腿哭哭啼啼的:“我这闺女,咋就这么苦命呢?年纪轻轻的,死了老公;刚落地的娃儿才满月,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你们做兄弟的,不能不管她啊!”

凤来冷眼旁观着,虽然同情叶子,却很看不惯蒋吕氏的做派。

她心里想着:若不是你这个不长眼睛的老婆子,叶子姑姑能嫁给胡喜子?才落地的孩子没了爹,这在你装满迷信的脑子里,不得说胡喜子之死,是她克的呀?

不过她不说出来就是了。

蒋大栓和蒋二牛结伴去了胡家村。

凤来又扯着蒋大栓的衣角不肯松手,一定要跟着去。

她主要是想看看那个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没爹了的孩子;顺带着,安慰安慰姑姑叶子。虽然也晓得嘴上泛泛的安慰,是起不了啥作用的。

晓得天气热,胡喜子的尸身不能停在屋里太久,所以蒋二牛特意邀了堂兄蒋才富一块儿去。

目的自然是希望胡喜子的尸身能够不受蚊蝇叮咬,不腐不臭。

进了胡家的门,胡老爷子神情木木呆呆的,一看就是深受打击的模样;胡喜子的娘倒在**起不来;叶子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心里再难受,身体再劳累,她连倒下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要是真敢倒下,一家子的嘴巴就要吊在篱笆上挂起来。

胡老爷子一辈子没做过灶屋里的活,婆婆睡在**只晓得哭;大儿子只得六岁,小儿子三岁;还有一个奶娃儿,不管她的话,只怕马上就要步她爹的后尘而去!

凤来瞧着叶子的双眼,肿得跟两个桃子似的,揉得红红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脸上尽是疲惫和绝望。

叶子见了自家兄弟,脸上满是苦涩,简单地叫了哥,就不晓得说什么话了。

蒋大栓几个人去看了看胡喜子的尸身

。灵堂已经布置好,胡喜子直挺挺地躺在一方竹席上,脸上蒙着苫脸纸。

蒋才富让叶子讨来一块木炭,沿胡喜子四周画了一圆圈,再拿起一碗清水喝了一口,照着胡喜子的尸身喷了出去,法事即告完成。

凤来看得目瞪口呆,不晓得这样做,为啥就能保尸身不腐不臭。但她也不敢开口乱问,也怕问了,蒋才富不肯告诉她,只得罢了。

结果更令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无数苍蝇在蒋才富画就的圆圈外头群魔乱飞,可就是飞不进那个圆圈里头。倒有些象孙悟空画给唐僧用来防妖精的那三丈圆圈。

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世上是有许多人类无法解释的现象吧?

蒋才富还有事,先离开;蒋大栓他们留了下来,静待着黑夜的来临。

叶子还在絮絮叼叼:”那一次他在外头喝醉了酒,回村里找不着家门了,天色越来越黑,我在猪圈旁喂猪……“

凤来自然晓得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她的死鬼老公胡喜子。

”他腾云驾雾似的飘过来,叫我大嫂,又问我:你认得我是谁么?你晓得我屋里在哪儿不?劳烦你告诉我。“叶子继续道。

凤来听得无奈摇头,醉成这付德性,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认得,喊自个儿老婆叫大嫂,也算是个笑话啦!

”我气得责备了他几句,他回到屋里,就按着我揍了一顿结实结实实的。我呀,眼泪只能往肚里流。“叶子说完,叹了口气。

凤来觉着,有这样的老公,还不如没有呢!

只是,叶子姑姑没了老公,就成了寡妇。不是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吗?还有三个孩子,日子肯定不好过呀!

连她也为叶子一家的未来忧心起来了。

胡乱吃了一顿由邻居妇人烧的夜饭,趁着夜黑人静,蒋大栓和蒋二牛叮嘱了凤来几句,便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