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同蒋二牛一家住在一起,凤来可也并没有浪费光阴,忙着饲养她的地蟞虫。

这座住了些年头的老屋子,无论是灶屋还是犄角旮旯里,因为有些陈年旧松土,所以成了地蟞虫最好的生长之地。

凤来坐着烧火的时候,随便就能扒拉一些出来。

有些鲜品,凤来直接就拿来用开水烫死,烘干,碾碎成粉末,让陈老板加在驳骨药中外敷;还有一些,用来泡酒。

更多的,则用木盆饲养起来。

凤来和福来常常守着那一堆地蟞虫,喂食、松土、洒水、捉虫,忙得不亦乐乎。

就是勤来和运来,也自动自觉帮把手,不时将辛苦捉来的地蟞虫,加入木盆中。

因此地蟞虫的队伍,是越来越壮大了。

为这地蟞虫,凤来和福来还同胡氏起过一场无声地争执。

那时天儿热,胡氏便在卧房地上放了一张草席子。她躺在上头睡得正香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乱爬,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睁开眼一瞧,还以为是蟑螂呢!可咋这么多蟑螂哩?

胡氏睡意全消,慌忙起身。才挪开脚步,立时又踩住了几个活物,其中一只还爬上了她的脚背。

吓得她一边叫唤,一边摸出火折子点着了油灯;这才看见:地上三个一群、五个一簇,一堆象黑色纽扣般的东西在四处爬动,吓得她一下子就跳上了床。

胡氏的大呼小叫,自然将蒋家人都引来了。弄得院子里象开了锅的水似的,沸沸腾腾。

蒋三贵看了一眼,不屑地说:“我还以为鬼来拖你的脚啦,叫得吓死个人!不就是几只地蟞虫吗?”

胡氏气恼地说:“你自己没长眼睛哇?这么一堆一伙的地蟞虫,难不成都约好了上我屋里来?”

蒋老爷子和蒋二牛摸不着头脑,也就不多话

蒋吕氏因为上次偷拿胡氏银子的事情,自然不太好意思说胡氏什么。

凤来和福来暗暗叫苦;蒋大栓和林氏晓得自家闺女在养地蟞虫,当下很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原来是旺财闯的祸,它把个木盆弄翻了,结果地蟞虫全逃了出来。

凤来顾不得去找旺财这个罪魁祸首,为了减少损失,先假装撤退,再偷偷将地蟞虫捉回来。

福来和勤来、运来自然也出手相助、

可惜足足忙了一个时辰,除了捉回有限的地蟞虫,许多逃跑的地蟞虫,早已经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无论凤来怎样哀叹,也终究是找不回来的了。

胡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小解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凤来他们的举动。

毕竟凤来她们又没有夜视眼,在暗夜里寻物,怎么可能不点灯呢?

胡氏一看,嘴都气歪了,她心道:明白了,原来地蟞虫是你们这些坏心眼的小崽子弄来的,不就是想变着法子地折腾我吗?我让你们使坏!

后来胡氏瞅着凤来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就在养地蟞虫的木盆里,浇上满满两粪勺的尿,结果把地蟞虫全给泡死了。

她就是算准了:哪怕自个儿这么做了,凤来也就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吃不出!

难不成凤来这臭丫头还敢到处宣扬,地蟞虫是她养在木盆里的?

只要问问凤来,养着这些地蟞虫有啥用?保准让这个臭丫头哑口无言!还敢说自己是养着来害人的么?

凤来回家一看,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是个啥缘故。

她还真象胡氏猜想的那样,既没有吵闹,也没有声张。

不过,凤来之所以不想闹腾,当然不是胡氏自以为是的理由

被胡氏涮了一把,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这口气咕咚一声吞进肚里,绝不是凤来的风格。

她才不是爹娘那样的包子,她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快意人生。

所以,胡氏是躲不掉的。

凤来倒为难过一阵子,因为对付胡氏,是不可以用太明显的手段的。毕竟还是亲戚嘛!

最好的办法就是,既捉弄了胡氏,还要让她连是谁都干的都不知道!

凤来那日领着旺财去找山子说事,正赶上他干完了活,在和那个马癞子闲聊。

那个马癞子嘴里说着话,似乎身上痒痒,便拿手伸进去抓着,然后手退出来时,捏住了一只虱子。

马癞子拿两只手大拇指坚硬的指甲壳,将虱子挤在中间,用力狠狠相对;啪的一声脆响,虱子被挤破肚子,淌出黑血一命乌呼了。

凤来看得有些恶心,但想想也就释然了:有些庄户人家,衣裤不能经常换洗,身体和环境也脏,长虱子自然不稀奇。

她常看见有些老头、老太太身上一痒痒,抓着一个虱子就放到嘴里,“咔嘣”一下咬碎,再吐出嘴外。

有些虱子多的人,头皮上就有虱子在爬,而虱子卵,也就是虮子,就像头皮屑一样,覆盖在头发上。

只要一坐下来,虱子就开始攻击了,痒得人坐卧不宁,真是癞蛤蟆落在脚面上——死不了人,恶心人。

山子瞅见凤来赶紧问有啥事不?

凤来就把来意说了:”我爹说的,这两日山子叔若是上山弄着什么野味,不须拿去镇上卖,我家里上梁,摆席面用得着,价钱肯定不会让山子叔吃亏的。“

山子很爽快地一挥手说:”你爹也是,说什么价钱不价钱的话!往常你爹对我这样好,就是弄着了野物,白送你们也是应当的!“

凤来甜甜一笑说:”山子叔,反正我把我爹的话带到了就是

。“

她看了马癞子一眼,心里一动,得了一个主意。

马癞子名叫水生,所以凤来便喊了一声水生叔,喜得马癞子眉开眼笑:”这俊的小闺女子喊我叔,我是头世修来的福气哩!喊叔啥事啊?“

凤来一指马癞子,未语先笑:”水生叔,我想要一些虱子。“

惊得马癞子瞪大了眼睛:”闺女你开啥玩笑啊?可是寒碜我呢?我晓得自个儿脏,才会生这玩意儿。你干干净净的漂亮人儿,不长虱子还不甘心呐?非得弄上几个虱子才过瘾?我告诉你啊,长虱子的人可是腻烦透了,又痒……“

听着马癞子滔滔不绝的话,凤来连忙打断他道:”水生叔,是这么回事,我要虱子,可不是为了弄自个儿身儿,而是要派用场的!“

”啥用场啊?虱子还能有用场?我真是活这么大,头一回听说呢!“

还是山子有些了解凤来,晓得她说有用场,那肯定就是有用场。于是截住马癞子的话头说:”成了,你问那么多干啥?凤来说想要,你给她一些就是喽。难不成你还想卖个好价钱?“

一句话说得马癞子和凤来都笑了起来。

马癞子便道:”好吧好吧,我啥也不问了,凤来你说要,我这就给你。你说你要多少只吧?“

凤来捂着嘴笑:”那多谢水生叔了。只是,我这会子还用不着,等我要用的时候,我让山子叔同你说。你那时捉得了,用荷叶或是树叶包裹妥当都成!“

马癞子呵呵笑着道:“没问题。那还不是丢了枚绣花针,小事一桩啊!不瞒你说,我常常收集一堆的虱子,然后扔到火堆里,看着虱子噼噼啪啪被烧死,还觉得挺有趣、挺过瘾的。”

凤来恶寒了一下:这都是什么样的爱好哇?

凤来要虱子,其实就是为了对付胡氏的。

想想吧,把这些虱子往胡氏头发上一倒,那是人不知来鬼不觉!

可胡氏得了这一大堆虱子,那肯定是同以前不一样啊

!不痒死她,也得忙死她!

嘿,到时候,就看着她不停手地东抓西挠吧!

不过凤来有些担心,毕竟同胡氏同居一院,要是自己或是家人被她传染上了怎么办?

那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所以她才决定,等自家人搬走的时候,再来整治胡氏。

至于伶儿、俐儿她们,凤来一定会事先告知的,并让她们尽量远离胡氏。

人口密度没那么大的话,这虱子就不那么容易传染了。

这个设想,直到凤来一家搬去了新屋之后,才实施。

凤来给山子递了话,说她需要马癞子的虱子了。

山子是个很称职的传话人,第二日把话带到的同时,也将一堆用荷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虱子,交给了凤来。

凤来得了这个,也不敢藏在衣兜里或是身上。她怕万一这些可恶的小东西跑出来,爬到她身上,那可怎么得了?

所以凤来没有带回家,而是把它塞在蒋吕氏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缝里。

晚上,凤来借口给蒋老爷子送桔子,又来到了蒋家院内。

这桔子是四狗家树上结的,虽是皮有些厚,但又甜水份又多,好吃得不得了。

凤来进了院门,寻见那个荷叶包,捏在手上。又故意扬声说:“爷爷,我给你送桔子来了。”

胡氏向来是听见有吃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些,生怕自己吃了亏。

她讪讪地挤到凤来面前,不笑强笑地问:“这桔子好吃不?我最怕酸不拉叽的那种,能把人的牙都酸掉哩!”

凤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四狗家的桔子,蒋家村谁人不知?一说起来,都要流口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