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秋一边说着话,一边努力想不看福来的。

可是不晓得怎么,他的眼光一溜,又溜到福来脸上去了。

恰是福来也抬起眼睛看他,四目相对的,福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都说旁观者清,确实是这样

凤来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象电灯泡呢?

福来怎么想的,凤来猜不出来;可方逸秋那小子,脸上明明写满了:我的眼里只有你……

除了福来,他好象什么都看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梨花的!

凤来就看没见着他的眼睛往梨花上瞟过一下,明明都在盯着自家大姐看嘛!

凤来轻声嘀咕了一句:“蒋家有女初长成,回眸一笑百媚生。”

福来拿手轻轻碰了凤来一下,问道:“你在嘀咕个啥呢?”

凤来搪塞道:“我念诗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大声念着。

方逸秋方才如梦初醒,接道:“我还记得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他背了双手,轻轻叹了一声说:“过得几日,你们家去了,那才是‘晚晴空留梨花处’呢。”

他的意思是,福来走了,佳人不见,晚晴院空留着这树梨花。

他的话中无限的惆怅,听在凤来耳里,越发明了了他的心事。

再看福来,只是有些怔怔的,她可没想那么多。人家的院子再好,哪能老是住着不走?

再说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福来还是喜欢自己的那个家。

凤来笑着说:“你家的院子,也没有说我们老呆着不走的。”

方逸秋想开顽笑说:也可以老是呆着不走啊!只要你姐姐嫁进我们家。

这话太搪突放肆了些,方逸秋不敢说。

何况婚姻大事,要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又是他能随便做得了主的?

再说了,他对福来,虽是见而悦之,却还没有想到要娶她入门那样深远

方逸秋勉强笑了笑问:”你们家住哪儿呀?“

凤来便脆声告诉他:”我们是蒋家村的。山上野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绚烂夺目,比这梨花又自不同,也是好看得紧。“

方逸秋哦了一声,又转头对福来说:”昨儿我没让人折梨花。“

福来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方逸秋道:”我晓得。“

方逸秋便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福来也不吭声,两人一时无话。

凤来在边上瞅着好不着急,心里道: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呢?

她很见义勇为地出头说:”方少爷几时得了空,不妨去我们村里玩,有山有水,风景很不错。“

方逸秋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蒋家村,我记下了。“

他也怕自己流连的时间长了不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辞而去。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福来却巳是扯着凤来进了屋,只瞧见她俩个的背影。

方逸秋的小厮小贵子寻了来,一头跑一头说:”少爷让我好找,原来又来这儿看梨花来了?“

方逸秋怕他窥破自己的心思,不免斥责了一句:”多事。我在自己家里走两步,还怕丢了不成?“

说着,一撩袍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小贵子赶紧跟上。

方逸秋心里还是高兴的,起码他晓得了福来是蒋家村人。

日后见机去那里游玩,不就能见到福来了吗?

而此时的凤来正对着福来取笑道:”姐,那个方少爷一见了你,一付脚都迈不开步了的模样,连我看着也替他窘了起来。“

福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开这样的玩笑,让人听见了,指不定以为咱们是什么轻浮女子;要不就得议论,乡村山野的,果真是不知礼数

。“

凤来听了,晓得自己太过随便大意,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到了晚上,福来才在没人处轻声对凤来道:”方家是什么样的家世;咱们家又是个什么状况,我是不会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的。老话说的,木门对木门,柴门对柴门,不是没有道理的。高攀别人的滋味,哪里又是好受的呢?“

一番说得凤来大为佩服,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姐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还是在前世的眼光在看现在的时空哩,以为男才女貌,两情相悦就可以走到一起了;全然忘记了,这个时空,可是不作兴什么自由恋爱,爱情至上的!

所以福来能这样想,未尝不是她的福份。

试想一下,方逸秋即使爱上了福来,以他的家世,他的长辈会允许他娶一个无财无势无根基的乡野村姑吗?

在方家长辈的眼中,福来恐怕不会是一个好媳妇的人选。

到那时,方逸秋有能力同他整个家族作对?凤来觉得不能。

因为方逸秋甚至不能自立,他拿什么来同整个家族斗?最多也就是碰得头破血流之后,重新回归。

那么,福来何苦要去趟这个浑水呢?

自家大姐也不过十三岁而已,自己替她急个什么劲啊?

哦,瞧见家世好些,长得眉清目秀些,对福来似乎一见钟情的男子,就恨不能拉郎配了?

你了解他人品咋样吗?你晓得他是真心还是一时冲动呢?你怎么就知道这两人一定合适啊?

这么一番自问,凤来有些鄙视自己了,这想搓合大姐和方逸秋在一起,都是什么心理嘛!

最后,凤来承认自己是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了。

自此,凤来在福来面前,再也绝口不提方逸秋了

她也怕啊,万一把福来的春心挑动起来,爱上了方逸秋,到时候又成不了,那不是害了福来吗?

这也不是啥不可能的事情,有句怎么说的?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还有一说是,女人往往会爱上与她常常见面的男子。

所以,再遇见方逸秋,福来越发的矜持;而凤来,也不那样一味地随意了。

方逸秋当然不知道姐妹俩之间的谈话,他看着福来,不由得就想起那首诗经里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似乎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却无法靠近。

少年的心,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

就象方逸秋恐惧的那样,福来凤来两姐妹在教会了茗儿饲养地蟞虫之后,到底还是离开了方家大宅。

方夫人很会做人,不但对着姐妹俩和颜悦色,照拂有加;走的时候,给每个人都置办了两套妆花衫裙,外加一人一枚小巧精致的金钗。

这份礼福来和凤来若是推辞不受,那衫裙可是照着她们的身形裁制,别人也没法穿去。所以福来和凤来只肯接过衫裙,金钗却是怎么也不肯要。

方夫人婉约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些许心意罢了,你们若不受,可是不给我面子?”

凤来弯起唇角道:“夫人厚爱,我们哪里敢当?”

福来也说:“我爹娘要是晓得我们姐妹这样不懂事理,怕也会不快哩!”

方夫人微笑道:“你爹娘那边,我去同他们说。你俩只管收下就是,又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

她这么一说,福来和凤来便不好再推了,不然只显得小家子气。

方夫人说话算话,果然亲自坐了马车,将姐妹俩个送回蒋家村去。

见着林氏,方夫人也是亲亲热热,并没有摆什么名医夫人的架子

要晓得,方夫人也是出身大家,嫁了方名医之后,妇凭夫荣,走到哪里,人家也不敢怠慢了她去。

方夫人打量着林氏,见虽是个庄户人家的妇人,却生得十分的颜色,不由得心下赞了一声:也只有这样的娘亲,方能生下那样两个天生丽质的女儿来。

方夫人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拉着林氏的手说:“只怕日后还少不了要麻烦两位令千金的,别嫌我们烦琐就是。”

她也知道,养殖地蟞虫,到时候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状况出现,自然要向福来和凤来讨教的。就是偏方有了疑问,不问她们又问谁去?

所以她对蒋家一家子都客气得不得了,倒不是特意装出来的,其中也有她一贯的为人在里头。

林氏自然也少不得客套一番,让方夫人吃了茶,又要留饭,方夫人还是客客气气地告辞去了。

林氏因为没有准备回礼,家里现有的东西,也摆不上台面,急得团团转哩!

最后还是拿了些自家自产的土特产,比如春不老盐菜,晒干的豆角,腊肉,腊鸡等,送给方夫人了事。

方夫人倒没有嫌弃,反而笑着道:“我家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些农家风味的菜式,所以啊,我就不客气了。”

送走了方夫人,林氏由衷地说了一句:“瞧瞧人家那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样儿,咱们小门小户的,还真没法儿同人家比。”

凤来插嘴道:“娘,你羡慕人家,可不知道人家多羡慕你呢!”

“羡慕我啥啊?”林氏吃惊地问。

“羡慕你有两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儿呀!”凤来顽笑着说,她晓得方夫人只得方逸秋这一个儿子。

说得林氏和福来都笑起来。

林氏拿手指头点了一下凤来的额头说:“没见过你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