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和薛嫂子约在茶铺子里碰的面,两人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凤来让着薛嫂子点了茶和点心,这才压低声音细谈起来。

薛嫂子那双叽哩骨碌直转的眼睛先是瞟了瞟四周,凑到凤来耳边道:“我都打听清楚了,姓金的那户人家,男人原先是有钱人,年轻时候就吃喝嫖赌俱全,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了。讨个老婆,难产死掉了,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

现在这个,是他卖掉一间收租的街面屋,托人说媒,从乡下娶来的继弦;当初嫁人时,才十八岁,如今虽然不年青了,长得确实好。我也问她来,干啥嫁这么个人,她苦笑道,家里断了粮,只有蕃薯藤和糠可以吃,她爹得了银子,就点头同意了。在我们这块儿,蕃薯藤和糠可都是喂猪的!”

凤来只凝神细听,并不插嘴。

那薛嫂子看了看凤来的脸色,继续往下道:“那姓金的早年玩得太过,落下了病根,成天窝在**,离不得药罐子。我去他家一趟,老听得他咳个不停,肺里有几百条毛毛虫一般,真担心他把整间屋都咳塌了。想是那日精神还好,出到院子里走动,人是摇摇晃晃,单薄得象一根干瘪的稻草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凤来哦了一声,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薛嫂子见凤来眉头轻皱,连忙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也替她可惜呢!水葱似的人儿,倒嫁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痨病鬼。”

凤来便问薛嫂子:“她只有玉枝这一个闺女?”

薛嫂子摇头:“不是哩,玉枝是大的,下头还有一个小崽,才五六岁光景

。”

凤来心道:那负担是更重啦!

薛嫂子拍了拍大腿,叹了一口气接道:“当家的病病歪歪指望不上,崽女张开嘴要吃要喝,一家子的花用,都靠这金嫂赚进来。一个妇道人家,光凭洗衣缝补,哪里养得活四张嘴?老公不但要喝药,听说是吃得太差了,还要发牢骚。那日我瞧见,痨病鬼一样,手里还捏着个盅和骰子在那里掷。”

凤来点点头:“玉枝娘是个可怜人。”

她早已经总结过: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好女人;每个可怜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渣男!

薛嫂子还在滔滔不绝:“谁叫她男人废了?这也叫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去?是女人嘛,总能找到活路的;是漂亮的女人,就更容易有出路。反正世人就是笑贫不笑娼嘛!”

才歇了一口气,薛嫂子又接了上去:“也不容易哦,要不是金嫂独力撑着,一家人老早喝西北风去喽!”

“那玉枝……”凤来想将话题引到这个闺女子身上。

“早先玉枝是定过亲的,她爹病倒,再到她娘做了暗娼,那男家就跟躲瘟疫似的,早早来把亲事给退了。我看这闺女子也是毁了,哪家正经人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儿?”薛嫂子撇着嘴,既不屑,又带着几分惋惜。

她看着茶博士端上来的点心做得十分精致,顿时胃口大开,不客气地拿起一只就往嘴里塞,还没忘了让凤来吃。

“听说玉枝琵琶弹得不错。”凤来喝了一口茶说。

”嗯,那日我也听见了,叮叮咚咚的,弹着怪好听的。这金嫂也想开了,闺女没人敢娶,就不嫁了呗!闺女这样水灵,再下些本钱,培植个三两年,怕不是一棵摇钱树呐?“薛嫂子一边吃一边说。

凤来眨巴着乌黑晶亮的眼睛,看着薛嫂子道:”难不成玉枝娘倒想让闺女走她的老路?那真是一辈子毁得不能毁了。“

薛嫂子唉了一声:”不走她的老路怎么办?玉枝娘能活到老,干到老?由不得她呐

!不用等她鸡皮鹤发,脸上再添几道皱纹,这碗饭就不好吃!她干不了,全家人的嘴都吊到篱笆上去?还不是要吃要喝要花用?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好玉枝接上脚呗!”

凤来被薛嫂子那语气逗得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残酷!跟她的猜测也差不多。

玉枝有一个这样的娘,正八八经的人家,没人敢娶;要不就给人当妾,一家子从此仰仗男家过活;总之,不管怎样,玉枝要走的路,都不会和一个普通闺女的路一样。

“还有一条路可走……”凤来说。

薛嫂子也想到了:“姑娘是说,这玉枝给有钱人家做妾?你是不晓得,有钱人家讨妾,规矩也多着呢!”

凤来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于是截住薛嫂子的话头道:“薛嫂子,我也不瞒你,之所以让你打听金家的事,不过是因为我二哥有些中意那个玉枝姑娘。他不晓得金家的情况,只看中那姑娘的相貌姣好,人似乎也不错的样子。可你是个明白人,这样人家的姑娘,我家里哪里敢让她进门?所以……”

凤来停了下来,只拿眼睛看着薛嫂子。

薛嫂子爽利地接道:“凤来姑娘想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

凤来便凑到她耳边,叽哩咕噜说了一篇话。

薛嫂子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拍胸脯子说:“凤来姑娘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滴水不漏。你的话,入得我耳,便好比东西进了箱子再套上三道锁,定不会漏出去。”

凤来嗯了一声:“薛嫂子,我信你

。这点子小意思,权当你的跑腿辛苦钱吧!”

薛嫂子嘴里推辞道:“怎好意思让凤来姑娘破费?我不过跑跑腿,磨磨嘴皮子,哪能收凤来姑娘这么些银子?”

话是这么说,那双手可是早伸了过去,将银子接住。

凤来淡淡地道:“薛嫂子不须客气,以后还有劳动你的时候呢!”

说着,她唤过茶博士来,将茶和点心的钞付过了,这才同薛嫂子告别。

薛嫂子看着那点心还有不少,笑嘻嘻地说:“我且把这些点心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剩着怪可惜的。”

凤来含笑点头:“原不应该浪费。”然后自顾自地去了。

凤来一回到家,便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香气,她连忙往灶屋去。

灶间热气腾腾的,弥漫着煮粽子的香味。林氏和福来两个还在那儿包粽子。

“这样快就到端午节了?”凤来感慨地说。不过有粽子吃,她还是很欢喜的。

林氏笑盈盈用棕叶折叠成漏斗形状,在漏斗中放一小半浸泡好的江米,接着搁两粒红枣进去,再放点江米将红枣盖住,最后将粽叶剩余部分折盖上去,用草绳绕紧扎好,一只有棱有角的粽子便完成了。

凤来捏起拳头帮林氏轻轻捶着腰背:“娘,累不累?我帮你捶着,可是舒服多了?”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嗯,舒服。凤来啊,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粽子的,娘这次准备了红枣的,猪肉的,你要多吃点哦!”

凤来连连点头:“那是肯定的。娘煮的粽子就是好吃!”

福来则是包的猪肉粽子。

那猪肉早就切成块,用酱油、米酒浸泡了一夜;糯米也用浸过肉的酱汁加盐拌匀,包法和其它粽子并无不同。

她手里忙活着,一边轻笑道:“凤来呀,就是个小马屁精

。”

凤来撅着嘴告状:“娘,大姐骂我是小马屁精。”

林氏便道:“你也去给你姐捶两下子,她就不说你呗!”

凤来哦了一声,却跑到福来身后,轻轻拿手指头在福来背上划着,痒得福来格格地笑,象条毛毛虫似的扭动着,嘴里喊道:“好了好了,我是无福消受哩,你快些离我远点子。”

凤来这才呵呵笑着:“娘,你看,我姐不要我帮她捶哩,这可怪不得我了。”

她转到院子里,见她爹蒋大栓正在劈柴,呸呸两声,朝手心里吐了唾沫,然后将一截粗柴立稳了,斧头对准,呼地抡起半天高,下来的时候,耳边只听得轰的一声,那粗柴劈成了对半,应声而倒。

“哇,我爹可真厉害!”凤来鼓掌赞叹。

端午节一如往年,插艾叶,吃粽子,喝雄黄酒,系长命缕。

倒是百万洲办了场赛龙舟比赛,引得无数人前来观看,着实热闹。

凤来立刻有了主意,找着云龙起说:”日后休闲农庄办起来了,这赛龙舟可以做为保留项目。“

云龙起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领悟了凤来的意思,拍板说:”好!到时候统一龙舟,统一服饰,不管来游玩的人是当观众也好,或是亲自上阵也好,保管让他们玩得尽兴!“

他见凤来两只乌黑晶亮的眼睛只管盯着自己看,便似笑非笑问:“怎么,又想问我收红利啊?”

逗得凤来哈哈大笑:“得了吧,还真以为我掉钱眼里去了?这只是个游戏而已,收什么红利?你好意思问游客收钱不?”

再说勤来,他哪里知道凤来的布置,每日里散了学,必要从珍珠巷走回家。有时候能遇见金玉枝;有时候则遇不见。

不过两人遇见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眼睛象能放出光来。

就是金玉枝,也笑得格外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