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为着福来出嫁,早就在开始准备嫁妆了。

正因为外人常常议论,说是蒋家女嫁给方家郎,那是高攀了,所以蒋大栓和林氏越发要为福来挣个脸面。

嫁妆少了,一个是怕被人笑话;另一个也想着嫁妆多些,好提高闺女在婆家的地位。

再说了,新媳妇带过去的嫁妆,都要在婚约后列一张清单的,相当于婚前公证一般。

那等于就是私人财产。公婆也好,丈夫也罢,不经过她的同意,任何人都别想染指和瓜分。

所以,爹娘给闺女再多嫁妆,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于是,蒋大栓和林氏不光给福来准备了金银首饰,成笼的衣裳,成套的,还给了福来十亩田地的地契。

蒋大栓开店铺赚钱后,又陆续买了四十来亩田地,前后加起来,家里便有五十多亩田地了。

他老早想好:家里四个儿女,每人都是十亩,其余的,留给自己两口子。

收到方家的大礼后,蒋家便于大婚前一日,把嫁妆送到男家。

凤来粗略数了数,足足有四十八抬之多。

金珠首饰之外,让凤来印象深刻的,便是一张千工床,这**有卷篷顶,下有踏步,前有雕花柱架、挂落;右边安放二斗二门小橱一只,后半部是卧床,床三面围着彩绘屏风

这种踏步式架子床不仅冬暖夏凉,还是一个多功能、私密性极强的起居空间。

床之外还有一款镜台,扇面形的台子,有三个小抽屉,台上立着仙鹤纹屏风,很显华贵。

嫁妆单子还是凤来念着,让运来写的。所以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大件的箱子四只,面盆、脚炉、茶炊等铜器二十四件,汤盅、酒壶、茶瓶等锡器四十一件,茶碗、大盆、汤碗等瓷器一百三十五件,箱橱、妆台、浴桶等木器五十一件,丝箩、提篮等竹器六件,另有团圆镜等各式镜子,象牙筷等牙器及**用品等多种。

还有许多象征好兆头的东西:子孙桶是希望闺女开枝散叶,儿孙满堂;以红尺作子孙尺,有良田万顷之意;花瓶代表花开富贵;铜盘及鞋则寓意同偕到老;银包皮带有腰缠万顷之意;剪刀是指蝴蝶双飞;龙凤被、床单及枕头一对,祝福新人恩爱缠绵;片糖则比喻甜蜜幸福;龙凤碗筷作衣食碗,有丰衣足食之意……

林氏怕凤来眼热,笑着道:“到时候你出嫁,爹娘自是也这般为你操持。”

凤来嫣然一笑,故意歪曲道:“我还道娘会偏心我些呢!就不多贴些与我?”

林氏哪里会不晓得这个小闺女的为人,当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为家里出的力不少,就多贴些与你也应该!只是,我怕你推托不要么!”

凤来点点头,这才一本正经道:“还是娘晓得我。我再没出息,也不会与娘争嫁妆啊!那娶我的人,要是看重嫁妆,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林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嫁妆多少,总是爹娘的一份心意,作爹娘的,不为崽女,又为了哪个?”

婚礼前一日,蒋方两家大人不宜见面,所以送嫁妆时,女方派的是勤来手执陪嫁之箱柜钥匙前往,名为送妆。

所有陪嫁物品,以及送嫁妆用的各式车辆工具,一律系以红绸布,怎么看怎么喜庆。

除了抬妆的人外,蒋家请了几位亲友跟随照料,规矩是人数愈多代表女方家底愈厚。嫁妆抬到男家后,男家也会请亲朋友好出来迎接,叫做迎妆。

林氏早已经挑好了全福人---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齐全,婚姻和睦

。儿女成双的妇人,来帮着铺床,自然是希望这样的人能给新人带来好运。

光是安床就挺讲究的:床门向窗,衣柜顺堂,门不对柜,镜不向床。

这几个全福人在新**将被褥,床单铺好;再铺上龙凤被,被底撒上各式喜果,如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意喻新人早生贵子。

凤来听说:新娘床可减少腰骨痛,闹新房时人们都喜欢到婚**躺一躺,甚至滚一滚。

到了夜里,林氏用柚子叶和香茅煮成热水,然后让福来用这些水洗脸擦身,再换上新的衣裳,等候上头。

凤来晓得:这叫冲新,寓意洗去污秽,驱邪,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接着由全福人用半圆的梳子,一边帮福来梳头一边唱一些吉利的说辞: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上头之后,将梳子的红绳柏叶分别绑在福来的头发上,林氏又捧出莲子、百合、花生、红豆加鸡蛋煮成的糖水,让福来喝掉。

看着福来,凤来忽然之间好舍不得,眼泪似乎随时可以夺眶而出。她多想扑上去抱住福来说:大姐,你不要嫁了好不好?

可她哪里不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到了方家来迎亲的日子,蒋家一大家子一大早就起来了,有的是忙哩!

福来由全福人帮着开脸,梳妆,换上大红喜服。

还别说,福来这么一打扮,真是明艳动人,顾盼生姿。凤来忍不住道:“我姐今儿个可真漂亮,任是谁也别想抢了你的风头去!”

福来只是含羞带怯的一笑,便垂下头来。

方逸秋也焕然一新地出现在蒋家,自然要经历伴娘和凤来的重重刁难。

她们早把福来的一只鞋子给藏了起来,等方逸秋进来之后,就发动他那边的人一起寻找,如果找不到,就得任由这些姐妹们处置了

好在方逸秋机灵得很,没费很多功夫,就把新娘鞋给找了出来。

此时,方逸秋便要给蒋大栓和林氏,还有一些近亲敬茶。

当然得先敬蒋老爷子,蒋吕氏,全福人还在边上唱吉利词:饮杯新人茶,富贵又荣华;其次才挨着蒋大栓,然后是蒋家的亲戚;接着才是敬林氏,以及她这边的亲戚。

凤来的舅舅便是俗称的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自然是要敬的。全福人又在边上唱:舅舅饮完添福又添寿,舅母饮完多金笑开口。

凤来在边上看着,笑得脸都僵了,其实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她分明看见自己的娘,弯着嘴角笑盈盈的,背过人去,却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呢!

方逸秋抱着福来出门了,全福人早巳一马当先,立在大门口打开了一顶红伞,然后有人在伞上面撒米。

凤来听过撒米的传说:道是旧时有一个女子从小养了一只鸡,跟鸡的感情很好,一直都舍不得杀。

后来女子长大要出嫁了,鸡怕她嫁了之后,自己留在家里会被宰了来宴客。因此央求女子要带它一起出嫁。女子承诺了。

而到出嫁当日新娘忙晕了头,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把鸡带上。女子的爹则真的要把鸡杀了宴客。

鸡很着急,追赶出了门去的新娘,而她爹则在后面,拿着一把菜刀要杀鸡。

鸡好不容易追上了新娘,认为新娘负心了,于是飞到新娘头上,把新娘的眼睛啄瞎了,新娘就盲了眼。

后人在出嫁的时候,就在新娘的头上撒米,意思是让鸡啄米,不要啄新娘。

新娘脚不踏地,也是有缘故的:意为不把外家的泥土带到夫家,避免外家受穷。

福来上了轿,方逸秋则是高头大马;此时八音和锣鼓齐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个个喜笑颜开,向着方家的方向行进;后头则跟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群

凤来和几个姐妹,则另坐了马车去到方家。

轿子行到方家门口,顿时鞭炮齐鸣,新郎还有踢轿门的风俗,新娘则由全福人牵下轿子,跨过火盆,再直入新房,午后举行拜堂。

拜堂时,还有凤来从没见过的抢鸡头的习俗。

拜堂的祭品有一个煮熟的小公鸡头,嘴含小红花,周围用染红的粉丝、针菜装饰,使鸡头高昂,象征祈求祖宗保佑生个男孩。

等拜堂过后,那些没生过男孩的围观妇女,就会一拥而上,抢夺鸡头。

所说夺到者拿回家中夫妻同食,便可以达成生男孩的美好愿望。

接着自然是举酒举茶敬方家的祖先,跪在地上深深一拜,然后上香。

福来和方逸秋入新房坐在床前,便有全福人抱着一个童男,在新**走来走去,从头走到尾。最好是这孩子还拉屎撒尿,则马上用盆钵接住,意味着有金有银。

凤来看得暗笑:这都哪儿传下来的?

之后还有压床:即新郎新娘坐在**,众多兄弟姐妹们推着新人在**滚来滚去,意图是压碎床罩下面的花生莲子,取个好意头。

凤来在心里无声地叹息:姐啊,呆会子我走了,你可就一个人留下了。这以后,怕是难得与你象从前那般自由自在地相处啦!

不过,她还是衷心祝愿,这个大姐从此后,能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回到蒋家,凤来没了往日的灵动,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

林氏何尝不难过,但脸上偏要笑着,推了凤来一把道:“你姐姐嫁了合心合意的人,你是不是看得眼热,巴不得早些轮到你自个儿呢?”

凤来倒在林氏怀里,声音哽噎地道:“娘,我只在家里陪着你罢!”

林氏不免搂着她,叫了声傻丫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