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看着又古怪又滑稽。

陈子毅连忙问:“你怎么了?”

凤来只好搪塞道:“刚才不小心吃着了一粒花椒。”完全的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哼,都是勤来惹的祸!等下他要是不给她一个交待,瞧她怎么折腾他!

陈子毅全然不知凤来心里在想什么,又接着絮絮叼叼地表白。

听得凤来耳朵起茧,心里烦燥,偏是不能直接了当地堵住他的嘴,也只有坐立不安的份

好不容易等陈子毅吃饱喝足了,凤来立刻唤来店小二结帐,却又被陈子毅抢在头里,把银子给付掉了。

凤来简直是欲哭无泪,那陈子毅还笑容满面地说:“这次让我请,下次你再请还我好了~”

还有下次?凤来在心里哀叹着:你还是饶了我吧!

原先陈子毅是个挺干脆利落的人,啥时候也变得这样哩叭嗦,跟唐僧念经似的?

凤来赶紧说了声:“那咱们后会有期了。”然后溜之大吉。

陈子毅还在后头说:“你走这么快干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凤来假装没听见,低头猛走,很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再说勤来,从香远酒楼下来,眼睛便急急搜寻着那熟悉的女子身影。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勤来急目四望,却是再也瞧不见那抹纤秀的身姿。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象遗失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再回酒楼,勤来可是不愿意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百无聊赖地随便走着;那眼睛,却还是四下里张望,希翼着奇迹出现。

也不晓得是不是精诚所至,反正勤来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分明看见那纤秀的身姿,从一家点心铺子里走出来,手上提着一包点心。

勤来长吁了一口气,到底让他给碰见了。

虽然只是看见一个侧脸,勤来却还是确定无误,这个女子,便是金玉枝。

那挺秀的鼻梁,尖俏的下巴,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虽然几个月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些。

勤来不敢叫住金玉枝,他没有上前相认的胆量。

因为他晓得:金玉枝的娘,是做着那个营生的

!而金玉枝有一天,也会步上她娘的后尘。

他就是上前叫住金玉枝又怎样,与她抱头痛哭?

哭完之后呢?

勤来只恨自己年纪小,没有赚钱的本事。如果,他手里有大把的银子,他便将金玉枝救离火坑,大不了他来养活金家一家子好啦!

可惜,他什么也没有。

勤来的头脑里乱糟糟一团浆糊似的,人却机械地跟在金玉枝身后走着。

他忆起自己第一次见着金玉枝的情形:也是她在头前走,他在身后跟。她把他当了坏人,偏偏他却拣着她耳朵上掉下来的丁香,于是就此认识了。

他还记得她的笑:清凌凌的凤眼象月牙一样弯着,明媚的笑容,得好象天地都要开了一样!

想着想着,勤来便觉得心尖尖都在痛。

当初金家四口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真的是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还病了一场;即便时间流逝,他还是会常常想起她。

也不晓得当日金玉枝心里是怎么个滋味,她,她还记得自己吗?

勤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金玉枝,连他也不晓得走了多少路,金玉枝才拐进了一条弄堂里。

勤来怕金玉枝发现,便停住了脚步,脸上却是木木的,眼睛也不晓得朝哪里看才好。

过了会子,估摸着金玉枝应该进去了,这才慢慢吞吞地摸进弄堂里,心不在焉的走着。

走了一截子路,就看见一扇门虚掩着,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林少爷和朋友等了你好一会子了。”

勤来还辨认得出来:分明是金玉枝她娘的声音。

接着是金玉枝的声音:“不晓得怎么,今儿特别想吃芳美斋的点心,我就特地跑了一趟去买

。”

然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我的小美人儿,你可回来了!等得我头顶上都快要冒火了!玉枝,快些,先弹一曲琵琶我们听听!”

勤来只觉得一颗心一直一直沉下去,沉到那深不见底的所在。

他还幻想着,金玉枝的娘看在她是自个儿亲生的份上,不会这样早便逼迫她接客,来赚钱养家呢!

而他准备过了年,便不再去学堂读书了。

他不是个读书种子,就是再头悬梁,锥刺骨地苦学,也学不出个啥来!别说举人、进士,他连秀才也考不中;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退学之后,他准备去做生意,这样来钱快些。

有了打小儿耳濡目染的底子,勤来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快上手,也能很快赚钱的。

有了钱,他就可以帮助金玉枝脱离火坑了!

他打算给自己三年时间。

金玉枝比自己小几个月,满打满算,八月里也就刚到十四岁。她娘要是真疼她的话,怎么着也要过个几年才让她接客吧?

在这几年里,兴许他就找着她了。

太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找一家人,有了银子,想必总能找着的。

但如果她们一家搬去了别的地儿,那就难说了。

勤来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只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等过了这个年,他就向爹娘提出:他不读书了!

现在阴差阳错的,竟让勤来突然看见了金玉枝,他一路跟下来的结果,竟是发现:她已经走上了她娘的老路!

勤来没有办法自欺欺人:那所谓的林少爷,只是来听她弹琵琶的。

就算是好了,她陪客卖笑,也已经不是好人家闺女了!

勤来逃也似的,转头从弄堂里退了出来

他跑得那样快,仿佛背后有人拿着刀追杀他一样。

胡乱跑了一阵,勤来迷失了方向,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这是到了哪里;但他也没有心思去操心这个,只是放慢了步子,象只没头的苍蝇似的乱窜起来。

还没等到他赚钱,金玉枝已经变了。她成了她娘手中的一颗摇钱树,今日陪林少爷,明日陪马公子,后日又换成了张老爷……

天晓得她还会陪伴个多少个不同的男人!

可是,他认得的金玉枝,分明是个清丽无邪,笑容迷人的一个少女;如今的金玉枝,不知道还能有那样的笑容吗?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过去,勤来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和金玉枝有过那么纯洁朦胧的一段情?

直走到夜色弥漫,勤来的双脚走得麻木了,不得不停下来,就随便坐在一棵树下歇上一歇。

他靠在树背上,默默仰起头。

不是为了看天上有没有月亮,而是眼泪止不住地滴下来,他不得不仰起头,惟便把它们逼回去。

可是,那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一个劲的流下来。

勤来用袖子狠狠地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去,他咬紧牙关,痛恨着自己:哭有什么用?枉你是个男子,光哭就成了?别学女人似的,动不动就淌眼抹泪的。有本事,你去赚钱呐!

勤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迫切地想拥有一大笔银子!

如果有了银子,金玉枝就不必倚门卖笑,应酬着不同的男人。

或者,他应该先去跟自己的爹娘商量商量,问他们借一笔银子?

然后用借来的银子,先将金玉枝赎出来。

不对,金玉枝并没有被卖入火坑,她根本还是在她娘的身边,经她娘的授意,才会这么做

所以,不存在赎不赎的问题。

所谓的银子,不过是为了养活金家一家四口罢了。

只是,用什么借口才能让爹娘应允拿出银子给他呢?

勤来想了很久,他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行的!

因为他不可能说实话;即使说谎话,也很容易揭穿。

还有,就算拿到了银子,这笔银子又能支撑多久?

金家没了银子,势必还是要走上老路。

无底洞,金家就好比一个无底洞,必须不断地往里填银子,却还是填不满。

有一句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家子的人,习惯了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你突然让他们俭省着过日子,他们受得了才怪啦!

所以,勤来根本没办法负担金家一家子的生活。

他无能为力地靠在树身上,只感到一阵阵绝望袭来;而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叽叽咕咕地响着。

凤来回到蒋家,到处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勤来的踪迹。

她撅着嘴问林氏:“娘,二哥上哪儿去了?您看见他没?”

林氏诧异地道:“咦,他不是同你一块儿出去的吗?怎么这会子问起我来了?”

凤来往椅子上一坐,有气无力地答道:“这个二哥,太气人啦!在酒楼吃饭吃到一半,就把我们扔在那儿,他说是有事,一个人提早溜了!”

林氏哦了一声:“那兴许真是有事,反正我没看见他来家。”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凤来还没见着勤来的身影,不由得嘀咕道:“这家伙,别是不好意思见我,连家都不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