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可以收稻子的时候了。

林氏娘家大哥林志成带着两个儿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赶过来帮忙。

运来学堂里也放了假。

村子里就是这样,许多学生都要帮家里干农活。

林氏娘家人赶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林氏早已经割了肉,打了酒,买了豆腐,饭菜做好端上了桌。

蒋二牛听说大哥家今日割稻子,自然少不了过来帮忙;不但他来了,还找了三个帮手一起过来。还有一个是村里的山子,他也是主动来相帮的,因为蒋大拴和林氏曾经对他不错的缘故。

林氏一边招呼众人上桌,一边问蒋二牛:“你家稻子几时开镰呐?”

蒋二牛憨厚地笑笑说:“也就是这几天哩。换工的事我都已经说妥了。”

每到农忙时节,村里人就会互相换工。也就是一个人帮另一个人做一天或半天的活,被帮的这个人也会以同等的劳动返还给他。

这种常见的互助方式,一聚就能聚齐好些个人。俗话说的:人多好办事,几天功夫,秋收就可以办得妥妥贴贴了。

象蒋二牛这样的快手,多的是愿意与他换工的人家。

大家伙儿麻溜地吃完饭,外头也不过才放亮。

凤来跟到田里,见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了,果然是好稻子,金黄的稻穗把秧压得直晃,散发着清醇的稻香

大舅拎着自己的短柄长镰刀,一边弯下腰一边告诉运来:“下刀要轻要快,刀口喏,要这样往下斜点,提刀时要收腕,稍许带点力就可以,屁股不要翘得太高,又累人又难看。”

他嘴里说着话,唰唰几下,稻茬口刷刷齐,连下刀收刀的声音也一轻一重很有节奏似的。

运来连连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敬佩神情。

林志成很满意自己的示范,慢慢直起腰,感叹到:“哎,腰不行了,年轻时我一天能割四、五亩稻呢,一上午都不用直一下腰!”

凤来见自家大哥速度就是快不起来,也晓得他没法跟舅舅这样的老把式相比。

二叔见运来老是抬头看别人的进度,便教他:“割稻子的时候,别老是直腰看别人,越直腰动作越慢;越看别人越落后。弯下腰,一个劲儿往前干,就成啦!”

运来嗯了一声,果然照着二叔的教导,速度比以前快了些。

不过,水田里大部份水虽然已经排掉了,但还有少量的水,和淤泥一起被太阳晒过之后,运来只觉得双脚插在其中,上热下凉,又粘又腻,真不是滋味。

而收割后的稻桩非常坚硬,一不小心就在腿上戳出一道道伤痕,再经泥水一泡,痛得不得了。

凤来年纪小,还不能干这些活,就和福来、勤来在田埂上拔黄豆。那结满荚的大豆,一个个很张扬地显摆着自己的果实。

几个人将田埂豆连根拔起,摘去叶子,然后搁进背篓里。

福来说:“到时候一小把一小把绑牢,晾晒在自家的屋檐下风干。十天半月后,找个太阳最烈的日子,把这些豆荚搬到谷席上曝晒,黄澄澄的大豆就像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小娃娃,圆鼓鼓的可爱极了。还没爆出的再棒打手捏,最后用竹筛筛过一遍,就成了。”

对于凤来来说,拔黄豆还是有些吃力的;豆荚也有些扎手,时不时还会看见令她汗毛直竖的毛毛虫。但凤来依然硬着头皮干下去

那边运来正兴致勃勃地割着稻子,许是用力过猛,竟然一镰割在了向前迈进的右小腿上,当时就哎哟了一声,心道:坏啦!

他急忙撸起裤腿一看,两层裤子都割裂了,小腿正中一道约摸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运来不由得从牙齿缝里嘶了一声,确实挺疼。

环顾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以止血的东西,运来随手就从地上抓了把土按在伤口上。结果血没有止住,把土也给浸透了。

运来不得巳,只得喊福来。

福来连忙跑过来,凤来和勤来听他声音很急,两人对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过去。

三人一见运来这样子,都吓了一跳。

凤来埋怨道:”大哥,你拿这么些脏土按在伤口上,要是发炎了怎么办?“

运来还说没事,能把这血止住就成。又叮嘱弟妹:”回去别告诉娘,不然她又该担心了。“

福来紧着用陶罐里的水给运来清洗伤口。

凤来想着,都说童子尿能消炎,不妨试上一试。便拉着勤来道:”二哥,快拉泡尿到大哥的伤口上,有止血消炎作用。“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挺相信这个的,所以福来和凤来背过身,勤来就照着做了。

福来这才解下运来的束髻小巾,帮他包扎妥当。

运来不愿人说他偷懒,因此还是放下裤脚,拿起镰刀继续收割稻子。

稻谷割下来后,用拌桶在田头就把谷打下,将稻草晒在田间,稻谷则运回晒干完事。

所谓拌桶,就是在田间放一只大木桶,直径约两米左右,木桶内有一个斜放的方格型木架,打谷子时,将收割下来的稻穗高高举起,用力向木架上摔去,随着“砰、砰、砰”的摔打声,稻粒便脱离稻穗,掉进拌桶之中。

凤来看着二叔将一束稻穗摔打好几下,才将稻粒全部摔下来

运来也跟着二叔的样,可惜他没有技巧,不是稻粒摔不出来,便是动作幅度过大,稻粒飞到木桶外的水田里去了。

蒋二牛就教他:”摔一下把稻穗提起来抖动几下,不能用力过猛,掉出去的稻谷可没法子一粒粒捡起来。“

当拌桶里的谷粒沉积到一定数量后,林志成便用撮箕将其撮起,倒入装稻谷的箩筐里,装满两罗篼就挑回晒坝晾晒。

凤来见自家田里,割谷子的,打谷子的,拖谷草的,大家各司其职,配合默契。

而田埂小路上,挑谷子的你来我往,挥汗如雨,人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不远处的稻田里,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吆喝,嗵、嗵、嗵的打谷声此起彼伏,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直看得人心中热烘烘的。

凤来背着一背篓的豆荚回屋,见灶屋里也是热闹非凡。

”娘,咱家做啥好吃的呀?“凤来扬声问。

林氏笑眯眯地答:”娘在做米丝哩。“

原来林氏早在前一天就将米浸上了,起早将湿透了的米磨成米浆。此时正在做一种叫米丝的美味小吃。

因为起早开始干活,又是要下大力气的活,所以众人肚子也饿得快。林氏特意准备米丝,做为歇伙儿的食物。

这歇伙儿,其实也就是干活累了,停下点个火抽筒烟的时辰。

灶屋里有人专门烧火,做米丝可千万不能中途熄火或是火苗不旺。

土灶上,两口锅在同时开工。

林氏立在灶前,腰上系着围裙,显得那腰身的曲线特别好看。

凤来在边上看着林氏操作。只见她娘左手端着一种特制的有围边的平底大圆盘,一边还有个小小的挂钩。灶边还摆着一摞这样的东西,而锅里的水,已经翻滚开来。

只见林氏右手拿着汤勺往下一探,盛好一勺米浆,手臂微微一斜,米浆就倒入圆盘中,左手再轻轻一晃,米浆便听话地平铺在盘底

很快,这圆盘被沉入锅底,略作停留又浮了起来。而林氏手脚不停地又弄好了第二个,接着第三个也下了锅。

一连摊了三个,林氏朝锅里瞟了一眼,见那成型的米饼此时已经颜色泛黄,晓得已经熟了,便手拿长筷,将筷子穿入圆盘的小挂钩中一挑,圆盘稳稳当当摆在灶旁的方桌上。

凤来见四狗娘赶紧将圆盘浸到装满冷水的大桶里过了一遍,麻利地一揭米饼的边,倒入蔑筛子里。

另有人接过这米饼,用刀切成细丝。一边切,还不时抓起来抖抖散,省得粘到一块儿。

切好了的细丝,还得端到屋外晒上一晒。

女人们手脚生风,不多时细丝就装了几大筛子。

凤来闻着这香味,忍不住就吸了吸鼻子,一双杏子眼滴溜溜地瞅个不停。她没吃过这个呢,所以觉得诱惑特别的大。

早被林氏睃在眼里,不由得微微一笑,抽空把热气腾腾的米饼揭出来,往上头抹了一点化猪油,再洒点儿糖,卷成一个饼筒,递给凤来。

凤来咬上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好吃得不得了。她很满足地点着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林氏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切了点肥肉在锅内炼出油来,再下切好的肉片,肉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时,林氏舀了三勺水掺进去。

等水开后,林氏利索地放入米丝,煮沸了再加些碧绿的蒜叶和盐,便可以起锅了。

几大碗煮好的米丝搁在桌上,每一碗的上面都盖着几片香喷喷的肉,绿油油的蒜叶子也那么诱人,下面静静躺着乳白色的,细丝状的米丝,煞是好看。

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啊流口水!凤来没吃过这种米丝,自然是很想品尝一番的。

林氏干脆将锅里的全舀出来,每个来帮忙的女人一碗,她们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