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在那边扬声说:”明日可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们嘴里说话啥的,可得按着规矩来!“

运来一听,接着话道:”娘,如今我们都大了,你不会象奶奶似的,再来那个啥刮屁股仪式吧?“

福来也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年年大年三十的早上,奶奶都把我们挨个叫到茅房里,拿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篾片,在我们的嘴上刮几下,边刮边念:刮屁股,刮屁股,小孩子的嘴巴像屁股,坏话不灵好话灵……小时候还觉得有趣,大一点变成了好笑,如今可真觉得尴尬了。()“

凤来哼了一声:”好好的嘴巴被当作屁股,说话全成了放屁啦!“

勤来大声嚷道:”赞同大哥,我也不想要那个啥刮屁股的!“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氏笑够了,柔声道:”成!那咱们家就不弄那个。“

运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连着福来,勤来和凤来也是心情大好。

”不过,大部份还得照往年的规矩来。“林氏叮嘱道:”吃菜的时候,鸡头要叫凤头;鸡翅要叫满天飞;猪耳朵要叫顺风;给长辈拜年,一定要跪在地上,等长辈来搀才起身;初一到初五扫地不能把垃圾扫出去,免得把财气扫掉了;讲话哩,也要讲些吉利话,晓得不?“

几个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其实每年过年都是大同小异,大人们都要嘱咐这一篇话的。

勤来抢道:“我晓得我晓得,过年若是打破了碗,要赶紧说声碎碎平安。吃饺子也不许说吃完了,要讲可以了;还有么,什么死呀,鬼呀,凶啊,杀啊,统统不能讲

!”

林氏点头,赞许地说:“嗯,咱勤来脑瓜子真聪明!”

勤来得了夸奖,一脸的得意。

那边蒋大拴拿出整张的红纸,对折了三次,再用小刀一裁,几幅对联纸就裁好了,便让运来给自家写春联。

“往年都请先生给咱家写春联,如今也让运来露一手。”蒋大拴不经意似的说。

运来也不推辞,准备好笔墨,闭上眼睛想了想,这才提笔悬腕写了一幅。

凤来看他写得极认真,一笔一划,字迹浓重端正、刚劲有力。

蒋大拴则立在运来对面,手轻提着春联眉头,运来写一个字,他便向上拉一下,小心呵护不让墨汁流溢,虽然不识字,嘴里还是赞许的嗯了一声。

写好后,凤来拿到另一边摆好晾干,一边念出声来: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平安。“

林氏笑盈盈地说:”咱运来写得怪好的!“

夸得运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啦!半晌说:”给爷奶和二叔家也各写上一幅吧!“

蒋大拴赞同地说:”还是运来想得周到。“

运来又提笔写起来。

凤来看时,给爷奶家写的是:年年顺景家昌盛,岁岁平安福禄临。横批:德门集庆。

给二叔家的: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至于蒋三贵和胡氏家,运来不提,蒋大拴和林氏也不提,全当不认识他们似的。

运来来了兴致,门框上给写张出门见喜;鸡架上就是金鸡满架;连猪圈也有,是肥猪满圈四个大字。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福字。

春联也是运来贴上的,勤来和凤来在边上指手画脚、一时喊着:”上联高了,对对对,往下移些;哎呀,下联歪了……“

贴好春联,运来也没忘了在门楣上贴上门钱

这门钱用彩纸剪刻而成,长方形,镂空的背饰有方孔钱纹,上有吉语题额,中间一个福字,下边垂着穗子,看着很是喜庆。

凤来和勤来则把大大小小的福字背面抹上点浆糊,贴在柜子上,橱子上,连咸菜坛上都有。

林氏和福来则在灶屋里烧水,大桶大桶的热水拎出来,让家里的人挨个儿洗热水澡。

换下来的脏衣服,林氏和福来不顾寒冷,立时就装在木盆里拿到湖边去洗了。

凤来本来还以为分家了,自己家可以好好过个年了,谁知蒋吕氏早早便发了话,说是一家人虽然分了家,可还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因此呢,还得大家伙儿一块儿过个团圆年。

不过蒋吕氏又说了,今年的年夜饭和往年又有些不同,须得每家各自做上几碗好菜,再端到她这儿来吃。

因此林氏第二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拾掇年夜饭要拿过去的菜蔬。

她是个实心的人,想着年夜饭一年才得一次,自然倾尽所有,把家里有的好吃食都做了出来。

不但家里的猪肉,腊鸡,小鱼干,豆腐每样做了一大盘子,还做了一笸箩饺子。

凤来觉得这饺子皮怎么那么奇怪呀?人家的饺子皮都是圆形的,而自家娘亲的饺子皮却擀成方形的。

先将揉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摊薄,每摊薄一次,就要往上面均匀地涂抹一些薯粉;然后将摊好的面皮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用刀切出一块块豆腐干大小的饺子皮。

饺子馅早就拌好了,是韭菜豆腐馅的。

凤来看着林氏将饺子皮平行对折,向上一卷,然后把饺子两端向中间弯拢,相互捏牢,一只饺子就包好了。

”娘,这饺子好象一只包袱哦!“凤来稀奇地说,一点也不象她在前世见过的饺子好不好?

”对啊,所以叫包袱饺子嘛

!“林氏淡淡地回答。

凤来学着林氏的样子包起来,可连她自己也看不上,不是歪瓜裂枣,就是蔫头蔫脑的;哪象林氏包的,只只饱满,神气活现。

准备妥当了,林氏便带着孩子们往蒋吕氏那边去;连蒋大拴也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凤来晓得蒋吕氏不待见自己;其实她看见蒋吕氏那老太婆也是满心的不高兴,于是影在福来身后打了个照面,凤来就去找伶儿、俐儿她们了。

蒋吕氏一见林氏,便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个时辰才来?你如今也学会躲懒了,往年的年夜饭可都是你做的!“

林氏陪笑说:”我刚在家里把菜准备周全,就过来了。“说着把自己带来的食物一样一样摆上桌,又解释道:”饺子要现煮才好吃,因此我就这么拿过来了。

蒋吕氏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说:“这小鱼干顶得什么事?起码得有一条摆盘的鱼才成。要不怎么讨年年有余的彩头呢?”

蒋大拴替林氏辩解道:“桂香以为娘这边肯定会有鱼的,因此就准备了鸡啊,肉啊这些。”

他可是觉得,林氏能做出这些菜,也够不容易啦!毕竟家里不宽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不藏私地拿出来了。

蒋吕氏其实啥菜也没准备,她打的算盘是:自己既不备菜,也不动手,就准备搁手架脚地大吃一顿哩!

她正要发话,那边伶儿已经从自家灶屋里端了一盘红烧鲤鱼过来,那鱼看着足有一尺长,只可惜煎得有点老了,略带着点黑色。

蒋吕氏撇了撇嘴,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好的鲤鱼,真活活被你糟蹋啦!”

伶儿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奶奶,没有接话。

依着她的心思,她宁愿和爹娘、弟弟、妹妹一块儿吃,吃好吃孬,心里也高兴!

凤来手里端着一大碗伶儿做的田鼠干,鄙夷地看着蒋吕氏:也不想想,就凭伶儿,才九岁的人儿,能烧饭做菜,相当不错了,还想要求人家做出厨师级水准不成?就是和自己娘亲林氏这种做了十几年饭的人,也不可能比啊

不过伶儿做的田鼠干,还算上得了台面,毕竟做的次数多了,就有点练出来了。

后面俐儿手上端的是豆腐炖肉,也算得上是一道好菜了。

此外俐儿还专门煮了一锅金银饭。

这金银饭是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揭开锅盖,里头有黄有白,寓意有金有银,金银满盆。因此才得了金银饭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见蒋三贵和胡氏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蒋吕氏不由得扬声喊道:“老三家的,你大哥家和二哥家可是都把菜端上来了,你们咋还藏着掖着呢?”

胡氏在自家搭的灶屋应道:“来啦来啦!”声音却含含糊糊的,象嘴里塞着啥东西。

蒋吕氏心生狐疑,轻手轻脚疾走两步,往她灶屋里一探头,果然看见胡氏正一手捧着一块骨头啃,一边啃一边把肉往多宝嘴里塞:“吃!咱家的肉,别便宜了外人!”

蒋吕氏嫌弃地嘀咕着:“真个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胡氏闻声抬头,一眼瞅见蒋吕氏,把她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就把手上的骨头给扔了,嘴里讪讪地说:“这骨头也没多少肉的,你们准定不爱吃,我就啃了算了!”

蒋吕氏冷冷地说:“快些把菜端上去,好祭拜祖宗了。”

胡氏这才忸忸捏捏端着一个木托盘出来,里头满着三个不大的圆碟子。

凤来眼睛尖,早看见是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子肉炒芹菜;还有一碟子笋干,笋干下,半露着一块没啥肉的骨头。

不管哪只碟子,里头的份量,都透着一股子短斤少两的味道,估计她一家三口都不够吃的!

哪象林氏,每一盘子都堆得高高的!

至于伶儿做的菜,也是实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