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不待人招呼,自动跟在凤来后头,也来到林家。

颜氏的小儿子有为特别喜欢这条狗,此时见招财要跟着将家人回去,便拉着它不撒手。

任是大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招财,嘴里哼哼唧唧的,一付要哭出来的样子。

因此林氏就说:“那就让招财留下好了!”

凤来虽然不舍得,但娘亲把话说出去了,自然不好收回来,于是闷声不吭,跟在林氏身后只是个走。

有为遂了意,就把招财引到柴房关了起来。

凤来慢吞吞走着,却总忍不住回头看

。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在看什么。

走了一大段路,凤来只觉得越走越没劲,心里空落落的。

蒋大拴也看出来了,便安慰道:“你要是真喜欢养狗啊,咱们到时候去抱只小狗崽来,爹准定挑只比招财还可心地给你!”

勤来则无所谓地道:“那就抱只跟招财一般的黑色狗吧!”

凤来想说:我只要招财。可她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抬起脚,把一粒石头籽踢得飞了起来。

身后忽然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响起,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凤来立定,朝来路看去。

只见招财象离弦的箭似的,朝着自己这边飞奔;后面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有为。

凤来蹲下身子,抚摸着呜呜叫着的招财。

有为好不容易跑近,喘着气说:“招财关在柴房里,使劲叫唤,又挠门;我打开,打开门一看,它好象在哭哩!所以我想着,还是,还是让它回你们家得了!我在门外一叫,嘿,它跑得风快,就追你们来了!”

凤来高兴地搂着招财的脖子说:“招财,咱们可以回家喽!”

招财很温柔地咕噜了一声,表示自己相当满意。

快到村口时,凤来一家遇上了阿团和槐花。

看着阿团一颠一倒地走在前头,漂漂亮亮的槐花则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两人足足隔了两米远。

凤来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不过槐花瞅见凤来和林氏她们时,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阿团见林氏和蒋大拴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肚子的羡慕妒忌恨。

他想着:郎中早已经说过,蒋大拴的腿是医不好的了,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瘸子,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看看人家的老婆,不照样是如花似玉呐?可人家对老公咋这么亲热哩?

哪象这死槐花,成天拿张哭丧脸对着自己,屁都舍不得放一个来听

唉,啥时候这婆娘也象桂香婶对大拴叔一样对自己就好啦!

其实他就不想想:蒋大拴是靠着瞒骗才娶的林氏吗?林氏是心不甘、情不愿才嫁的蒋大拴吗?

连这个都没搞明白,只晓得怨槐花对自己不好,所以啊,阿团是没得救啦!

林氏和蔼地拉着槐花说了几句家常,两家人走到分岔路口,才各回各家了。

福来说:”看阿团哥蔫头耷脑的样子,怕是在槐花嫂娘家不得意哩!“

凤来插嘴道:”他还想槐花爹娘拿他当菩萨供着不成??耍把戏把人家花朵般的女儿哄骗了来,是个人都得恨他和他家里!“

林氏点点头说:”槐花也是可怜,再摊上那么个婆婆,只怕日后日子还要难过哩!“

蒋大拴一向不喜欢说别人家长短,因此也就光听不说话。

运来和勤来两个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日蒋家村在空旷处搭起了戏台。

露天的戏台,六丈宽,十丈长,几根圆木柱子上,糊着席子,隔开前后台,挂上幕布,悬起一排灯笼。

凤来家夜饭还没吃好,锣鼓声就铿锵铿锵,急一阵、缓一阵地响起来了。

勤来急不可待地往嘴里扒着饭,把碗一搁,便搬上杌子凳子,嚷嚷着:“你们快些,别耽误了,去晚了占不着位哩!”

戏离开演还早着,灯笼却点得亮堂堂的。

戏台下净是些小孩子们,猴急似的肩扛长凳、短椅去占地方,你碰我拐,叽叽喳喳的。

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地到了,站着的,坐着的,到处是黑压压的人

乡道上,还有人三五成群,四六搭伙的往这边赶。

锣鼓紧着敲,鼓点换了一档花样又一档花样,戏却还是不曾开演。

底下人耐不住,齐声高喊:“快开戏、快开戏!”

人群象潮涌似的,一会儿左边的往右边挤过来,一会儿右边又朝左边挤过去。

有人嚷着你踩了我的脚;又有人说你挤着我了!此外娘唤女儿,儿子喊爹的声音,更是层出不穷。

小孩子却如鱼得水,四处乱窜,嘭嘭啪啪燃着鞭炮。

还有那眉目传情的年青男女,借机相互搭讪。

不时有戏子探出妆扮得花里胡哨的脸,从幕布里向外张望。

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在最激烈、最高亢的时候戛然而止。终于,开台的鞭炮响了起来。

之后板点抑扬顿挫一打,戏子们便上场了。

先是些短打花脸,来台上翻一串跟斗,引致台下一片欢笑。

主角出场时,先露个娇娇弱弱的脊背,碎步款款;及到到了台中央,随着鼓点一亮相,众人连声夸赞:果然好相貌!

勤来扬声道:“日后我要讨个这样漂亮的新娘子!”

逗得凤来叽叽咕咕笑个不住,原来这勤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哩!

接下来无非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之类的古老故事,凤来看着台上的戏子来来去去,觉得还是戏文里直接,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干脆利落,爱恨分明,根本不用费脑子。

看戏的众人却十二分的投入,时而满脸愤怒,骂声一片;时而兴奋不已、感慨万千,时而悲痛至极、泪挂满面,

转头看自己的娘亲林氏,也是沉浸在戏文里,甚至也随着剧情一时欢笑,一时淌眼抹泪起来

边上的福来突然恼怒地一甩手,引得凤来看时,她又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姐你怎么啦?”凤来问。

福来这才低声咒道:“不晓得哪个讨厌鬼,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

凤来无语,不管哪个朝代,都有二流子这种人存在。

她拿眼睛睃着四周,想找出那个侵犯福来的坏东西,可人太多了,个个眼睛盯着戏台,还真瞧不出是哪个干的!

要是被她晓得了,肯定要想办法整整他才肯罢休!

运来和勤来两个,人影都跑得看不见了;蒋大拴因为腿伤还未全愈,便留下看家。要是被挤了、撞了,加重腿伤就不好啦!

初四夜里,戏照常地开演。

林氏却不去了,只让孩子们尽兴地看个够。

蒋大拴不解地说:”你不是最爱瞧戏的么?为啥不去?听说今儿个唱的是《牛郎织女》。“

林氏摇摇头:”我还是在家里陪你吧,不然你一个人,怪孤单的。“

蒋大拴心里一阵温暖,原来林氏不愿看戏,却是在牵挂着自己。

他赶紧道:”我这么大人,哪用得你为我操心呐?你只管去看戏,我在家好着呢!想吃吃点,想喝喝点,累了倒头就睡,神仙也不过如此嘛!“

逗得林氏笑了起来,却还是固执道:”算了,我还是留家里吧!“

林氏今日右眼跳个不停,按照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老话,她总担心蒋大拴会有点啥事,这才决定不去看戏的。

看戏对凤来来说,根本吸引力不大,因此她主动请缨:”娘,你去看戏,我留下来陪爹好啦!“

福来见做妹妹的开了口,自己哪能只顾着自己看戏?于是也道:”不如我来陪爹吧

!“

蒋大栓心疼娇妻,也不愿意剥夺女儿看戏的乐趣,于是拄着拐立起身道:“我陪你们一块儿去看就是,这总成了吧?“

说实话,林氏确实很喜欢看戏;而且看戏的机会,一年里也就难得的那么几次,放弃当真有些可惜。

再加上蒋大拴一再表示,自己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去看场戏也不碍事,林氏这才松了口:”那就一起看戏去。“

不过她随即又道:”为了保险起见,你这腿得裹上层厚毡子,就是磕着碰着了也不怕!“

蒋大拴无奈,只得听从林氏的吩咐。

一家子这才其乐融融地你挽我携,往戏台那边走去。

招财更是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跑在前头,又回过头来汪汪两声;一会儿落在后面,再风一般赶上来。

村人见了蒋大拴,个个不免问候两句:”腿伤好得咋样啦?不碍事吧?“

蒋大栓抬头挺胸,精神头十足地应着话。困在屋子里这许久,他还真有些象出笼的鸟儿一般!

谁也没有觉察到,暗影地里,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两双阴阴窥探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时时落在林氏的身上,那幽幽的绿光,就象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错,是猎物!

从昨儿晚上开始,林氏便成了他俩的猎物。

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当然,昨夜没找到机会,不代表今夜也没有机会!

今夜不成,不是还有明夜吗?

蒋家村搭台唱戏,起码要连演五日哩!

所以,他们还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