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还是不为所动,唇如花瓣,更准确地说是像早春晨间还凝结着昨夜露珠的花瓣,柔软娇艳和甜蜜醉人,紧抿着唇,神色间温润如春水缓缓东流。

两个少年呼喝一声,“日月凌空,天下莫敌;日光倾照,唯我独尊。”

羊伯老身形急舞如风车,乌蟒神鞭自手臂间滑落,再迎风一抖,口中暴喝道:“‘周流六虚寒冰劲’。”语气变得十分冰冷,受苦的还是距离他最近的龙门承侠。龙门承侠只觉得照射在身上的阳光也在霎时间变得冷澈入骨,如雪满大地时一丝未着地跳入冰水里时的那般难受。

乌蟒神鞭霎时间化做一道乌黑色的光芒,漫天里只有呼呼的鞭子破空声和盘旋纵横飞舞的鞭影。

一个少年忽然掠起,另一个忽然落地。

掠起,如雄鹰展翅;落地,落地如生根。

一动,一静。

动与静两种状态,在两少年的身上完美地结合。

一如流星,一如岩石。流星飞逝如时光,岩石静谧如无波死水。

“动”的少年,身法奇快,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每一出手,每一抬腿都好似飘风电闪。“静”的少年则“定”在那里,仿佛一株屹立了千万年的古树,不闻不动不声不响不思不想,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态。他的“定”绝不是不动,而是在眨眼之间一动,在弹指之间微动,在不经意间颤动,孕“动”于“静”中,看起来他的修为比时时刻刻都在“动”的那个少年要高出一筹。

龙门承侠却想,如果换做是我,不论是出手如疾风迅雨的羊伯老,还是虚实结合、动静相宜的两个少年都没有把握出招制敌,想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于上青天。

不仅龙门承侠垂头丧气,就连另外两个青年也暗自惊讶羊伯老和少年哥俩的武学修为。其中一个青年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另一个青年,低声侥幸地道:“大哥看来还是你的眼光有独到之处,我之前太过低估了这两个小子的实力。”他的“大哥”嘴角噙着一丝惭愧的笑,略有担忧地道:“他们这样的实力,你我兄弟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真不知回去如何向太子交代?”他这边两个人只细细低语了几句,几丈外的格局又发生了变化。

羊伯老气急败坏,出道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棘手的局面,一展长鞭,鞭影横扫,啪的一声拍打在地上,整个人借助鞭子的反弹之力,腾空而起。左手的鞭子拍在地上,生出一股力道又向上弹起,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鞭子一抖如棍子般笔直,平平****出去。右掌在虚空里画了个圈,霎时又变掌为拳,一拳从圈子里击出。初时,拳影轻淡如薄雾,而后又浩瀚如烟雨,再到后来,只见漫空里拳影重重叠叠,像一部线装的书卷在快速地翻动,你无法判断出究竟那一页才是需要的内容。

两个少年的身形自然也分不清,只见得两条人影乍分乍合,极尽各种不可思议的身法变化。修炼“日神功”的少年每一出招都恍若金铁交击,声震林木,四周的木叶纷纷直落如雨。修炼“月神功”的少年围绕着同伴快速游走,如鱼在水,如龙在天,如虎在岭,无不左右逢源,借力便可生力,借势便可运势,借机便可使用。他二人的修为,龙门承侠惊异得老半天翘舌不下,看那两个少年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拥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武学,而自己却连“将军剑法”的真谛也难以领悟,不禁感到自惭形秽,技不如人,心中一时间悲伤之情难以自己。其实“将军剑法”的文武双修的真意只有随着年岁的增长才能臻至完美,又怎会是他这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龄所能领悟得了的。

一个看来是“兄弟”的青年,忍不住“啊”地惊叫了一声。他行走江湖也有五六年的时间,见闻所知也算得上是广博,可是当他看到了今日的这一场搏斗,他才知道以前所见的那些比武交技只不过是三岁小儿的几手三脚猫把式,难以拿得上台面。这一刻他竟呆住了,因为——

羊伯老的拳影给他的感觉就是——越来越激昂高亢,就像壮士出征前高唱的离歌,三军阵前将领的慷慨陈词,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激发起别人内心深处的战意。那种无穷无尽、绵绵不绝的战意仿若一种世间无可匹敌的力量,足以排山倒海、毁天灭地,甚至可以瞬间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和心境。“哇”的一声,一口鲜血自青年的口中喷出,仿佛面对那道拳影的人不是两个少年而是他。

一个邋遢的牧羊人竟能发出这样惊天动地的拳势,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就连龙门承侠也不能,直到现在他对羊伯老的武学修为才有了最全面、最真实的了解。不由得感叹道:“这才是传说中的萧乾坤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的神采。”

那个女孩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片花瓣,谁也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在场的所有人的共识只有一个——女孩子,谁不爱花?爱花,本属天性。美丽的女孩子手中有一片世间最美丽的花瓣,只是却还要加上一句俗套得简直俗不可耐的话——

人比花娇。

千百年来,不知有几千几百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有人在这样说,今后还会有人这样说,已经落俗得若谁说出这句话就愚蠢得像猪却还是有人在说,并且乐此不疲。看来越是俗套、越是古老、越是被人说得已经毫无新意的、近乎于废话的“话”就越受人欢迎。或许真是由于类似于这样的话都能引起人心的共鸣,通俗,易懂,所以没有人会不通,没有人会不懂。

所以说了多少年,说了多少次的——“人比花娇”。

人,的确比花娇。

更为准确地说这样的女孩子手中多了这样一片花瓣简直是对自身美丽的贬低和抵侮,因为人本来就比花娇。龙门承侠的想法是,或许她并不知道罢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可说不上来。

年轻时迷惑众生,也曾风华绝代的花妖妙清此时自怜地轻轻拨开额头前遮掩了曾经倾城倾国的容颜的发丝。只是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只在弹指刹那间,只有她知道女孩子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很美丽却还要在人前善意地狡辩几句,其实心里是极为欢喜和受用的。妙清又想起了关于这种女孩子心里窃喜的一句话,似乎又是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话——“其词若有憾焉,其心实则喜之。”

那么,这个女孩子手中的花瓣是不是如旁人心中猜想的那般、也同样是一个老套的心思,早已被千百年来的女孩子使用过了千百次?谁也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就连曾经也是女孩子的妙清也不知道。

因为人心不来就不可测。

羊伯老的拳影似乎很慢,声势骇人,携雷霆万钧轰然炸响,又砰然四散如烟花,烟花美丽却无险,拳影呢?

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羊伯老那愉悦的笑声,声音里没有杀气、冰冷和死亡,有的只是无限的欣慰和高兴。

没有人理解,这一场险象环生的拼斗起于无形,又止于无形,这是什么原因?

两个少年也面面相觑,一脸的狐疑,当那道拳影触体时,忽然间便散于无形,就像烟花绽放后长久的消逝于夜空。少年的脸上除了疑惑神色外,还有潮红的双颊,肆意而流的汗水,大口大口的粗气从口中呼出。相互扶持着,勉力挺直腰板站在羊伯老面前。

羊伯老也在力战之下,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内息也是轻微的滞带,他也不以为意,口中哈哈大笑道:“袁老弟居然教导处这样的高足,倒叫我好生佩服。”

龙门承侠一听,脑子“嗡”的一声,恍然大悟,“什么?这两个少年居然会是袁叔叔的弟子,怪不得羊老伯要对他们手下留情?羊老伯的意思只不过是要试探他二人的武学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