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可园将黄天的一行一止都丝毫不落地看在眼中,语声淡淡地道:“岂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的古训?”

桑子虚低声道:“难道这些年东家还不知道在下的心思吗?”

习可园苦涩地笑了一下,“岂不闻‘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老话。古训和老话,通常都很有道理,因为若是没有道理的话就不会经久流传下来了。”他豁然转身,凑近一步,语声寒冷,“你说是不是呢?”这时候,他的眉心跳了一跳。

桑子虚讪讪地道:“当然是了。”他也在抬眼的那一瞬间看打了习可园眉心的异动,心下一阵狂喜,“他终究还是中了我的计,这条老狐狸真是难以对付。”他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青萍正俏生生地站在楼梯口向自己活色生香地微微一笑,那一笑蕴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和娇媚得**人心,不由得令他色受魂消,不能自已,一股火一样的热流从小腹升起。

习可园有些愤怒,“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一生没有子嗣,老死之后,‘英雄会馆’的基业还不是你的?”他心里却在想,“这畜生究竟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想跟我斗,哼,他还嫩着呢?”

桑子虚的目光落在牌坊外,这时候,铁门双煞病怏怏地站在那里,早没了往日的威风。目光里忽然变得笑意盈盈,像突然捡到了个宝贝似的——

一个冷若冰霜、杨若桃李的女子。

一个高大威猛、顾盼自雄的和尚。

一个低垂着头、肮脏邋遢的道人。

女子、和尚、道人,三个人一前一中一后不紧不慢地走来。铁门双煞刚要吐气开声、出手拦住这三人时,只见那高大和尚一声大喝宛若天雷炸响,双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萎顿在地,形如稀泥。

桑子虚轻笑道:“你活了这些年,难道还不感到对人世厌烦吗?”

习可园道:“这是说哪里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我活得还不错,至少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很多。你认为呢?”

桑子虚苦笑道:“话是不错,可是如果要是你活着,别人就不能好好地活,那么别人一定会取你而代之。”口中说着话,他的目光有目的地向那道士三人看去,只见他们走向“风”字号的一楼。

和尚正是虚远,他一见羊伯老往半死不活的龙门承侠身上撒酒,翕动了几下鼻子,大声道:“女儿红,窖藏二十年、不多一年也不少一年的女儿红。”又仿佛是责备的语气对羊伯老说,“牧羊人可真是浪费好酒,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羊伯老也不理会虚远和尚方的风言风语,又在龙门承侠胸口撒了一口酒。心道:“这三人也来了,英雄会馆今日群英汇集,只怕是从未有过的热闹。那两个小子怎么还不现身,莫不是睡过头了?”

花妖妙清妙目流转,看了一眼羊伯老的动作,唇角露出一缕赞许的笑意,回头以温柔如水的眼波制止住了虚远和尚的话。

桑子虚微笑着对习可园道,“东家可知道,适才那三个人的来历,不妨说来听听,也让在下长长见识。”

习可园忽然发现自己的小腹一阵绞痛,额头上冷汗滚落,神色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江湖中人。”眼中对桑子虚充满了恶毒和痛恨之色。猛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桑子虚道,“你,你,原来是你。”

桑子虚得意地一笑,“不错,是我。这个英雄会馆早就该换换主人了,青萍在你的喝的茶水中放了点别的东西。”

习可园大惊失色,颤声道:“放,放了什么?”

桑子虚扬眉道:“不过是放了一点点唐门的药物。我也索性告诉你,青萍她是唐门弟子,更是我的女人。”这时,青萍从楼梯口扭动着蛇一样纤细和灵活的腰肢缠在桑子虚身上,细细地喘着气。媚眼如丝,将桑子虚缠得死死的、牢牢的,这在习可园看来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他愤怒得想要嘶吼一声,可是声音却发不出来。五指抠住咽喉,像要把喉管捅破似的,口中只能发出“荷荷”的怪声。

桑子虚狞笑道:“我一定对得起你,让你做个明白鬼。”飞起一脚踢在习可园身上,习可园闷哼一声,身子便撞破栏杆飞向“风”的字号的楼阁。

羊伯老长啸一声,还不及众人回过神来,腾身而起,提住跌落下来的习可园,身在虚空,连晃了三次身形,这才卸去习可园身上的力道缓缓落地。

邋遢道人翻起一双白眼,冷冷地赞了一声道:“好生俊俏的轻功。”

变生肘腋之间,英雄会馆里近百人无不心怀迷茫。黄天见李柔倩也微微动容,于是不动声色地将三片枯叶叠加在桌子上,望了一眼李柔倩。李柔倩眼睛眨了一眨,将枯叶的叶尖指向东北方,冷漠无情地道:“是你?”语气中仿佛有些怀疑。

黄天沉声道:“不错,就是我。”

李柔倩面带煞气,又一副高傲得不可侵犯的神情,“这里的事,想必你也应该有所知晓,不必我再重复了吧。”

黄天嘿嘿一笑,“当然。谁叫你是小郡主呢?”

李柔倩一听黄天此话,勃然色变,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在黄天脸上,仿佛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这个家伙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眼中凶光一闪,“你究竟是谁?”

黄天又搔搔头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小郡主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要我知道你是谁就可以了。”

李柔倩左掌蓄满了劲力,右手五指悄悄摸向腰间的“剑”,只要黄天一有妄动,自己就一掌一剑定要将他当场击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旦放过很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黄天摇晃着脑袋无所谓耸耸肩头,“小郡主不相信我?”

李柔倩只后悔自己一招失慎弄得满盘皆输,自己不该及时把摆出叶尖的指向,心里长叹一口气,“真的已经输不起了。”

黄天桀桀地轻笑起来,“小郡主问我是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一个游走江湖的郎中。只不过我已厌倦了多年来的漂泊,想要得到一场富贵,而这富贵就恰恰着落在小郡主身上。”

李柔倩还记得第一次在暗中见到黄天时,黄天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二叔组建的“天机”组织一度曾把黄天视为最可信赖的弟子,派遣他混入萧关靖节军中做内应。李柔倩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一点。

习可园在羊伯老掌中,如果换做别人,在大难不死之后一定对施以援手的人感恩戴德得感激涕零。可是习可园偏偏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一脸的绝望和愤恨之色。

羊伯老跳上桌子,一指习可园,向周围的人大声道:“他就是姬不鸣。‘珍珠衫’就在他身上,谁若想要‘珍珠衫’只管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