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意味深长地说:“明白了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军剑法’,以文武二道为基石,依照‘心’与‘境’为纵、为横,纵、横交叉,或斜或正、或方或圆,则可任意为之,只要心之所到,身、手必到。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要你勤奋读书的目的,如果只修武道不通文道,武道的睥睨纵横、笑傲豪情过于刚硬强势,难免落于下乘,譬如金铁;只修文道不修武道,文道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只知坐而论道、却终究还是需要武道的起而行之的精神来支撑,才能把心中的‘道’伸张于天下。刚则易断,柔则无力,唯有刚柔皆济,融文武、刚柔之道于一炉,方能成大器,这道理不仅用于‘将军剑法’,为人处世也是这样子的。”

龙门承侠在种师道面前向来不隐瞒什么,又好奇地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在我找到‘韩信回礼’这一招的灵感时,我的心思会被伯伯完全掌握?仿佛伯伯的眼睛就在我的心里,把我的心是看得一清二楚。”

种师道点头道:“这也是‘将军剑法’的神奇诡异之处,这种情形我也不是很明了。只是近几年来随着我对‘将军剑法’修为的日渐深厚,在某些情况下会感受到别人隐匿极深的心事。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这种意识,我想这种情形完全不是‘种门八子’当日所能预料到的。”

种师道的说法令龙门承侠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凭借一路剑法便可窥探他人秘辛,这种说法谁会相信?不过龙门承侠却是相信的,不论种师道说出什么离奇古怪的话,他都是实打实地相信,因为他知道种伯伯是绝不会欺骗自己的。

这时一个军中将领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看情形像是遇到什么重大事情要来禀报。

在二人的诧异中,那将领已来到身旁,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这个人身长八尺有余,腰佩一把弯刀,虎背熊腰,一看就知身具万夫难挡之勇的气概。一双豹子眼,精光四射,满脸的络腮胡子,根根如钢针插在腮帮。龙门承侠很早就认识这个人了,二人一度以兄弟相称。见他满头大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忍不住道:“林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你如此慌慌张张,又没有边关告急的战事?”种师道自然更是知道这个将领的底细了,姓林名重,八年前因为杀了西夏都统全家,和老父二人逃往萧关,投在靖节军中屡立战功,骁勇善战,威震西北,曾受到种师道的亲自接见,算得上靖节军中十分得力的悍将。此时,种师道见一向豪气干云的林重这副神态也不免心下好奇,一捋长髯,和颜悦色地道:“林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有重大事情,林重是绝不会这样慌张的。

林重吞吞吐吐,低着头道:“元帅,末将老父病重。”种师道知道林重的老父当年随着林重在红花集落脚,想必如今也应该在红花集。于是,心平气和地道:“那你要本帅怎么办?”林重的头垂得更低了,一向说话流利的他,如今却是结结巴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见他这副神情,龙门承侠心里难免更加着急,二人向来也是开玩笑惯了的,遂道:“林大哥,你要怎么办就直说吧。有道是‘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若连孝道也不对老人敬一点,那不是辜负了父母双亲的一番厚爱?”他这话表面上是对林重说,实则是说给种师道听,由于种师道是“靖节军”中的最高统帅,自己和种伯伯的叔侄关系,在面对军中将领时,不论怎样还是要把所有情面都留给种师道。

龙门承侠话中的意思,种师道哪有不明白之理?心中也觉得这事难以定夺。一方面是林重身危病重的老父,为人若不尽孝,那和禽兽有何异?另一方面却是军中规矩,但凡投军之士,在役期之内不得重返家园,若是带兵之人则是十年之内都需身在军中。

龙门承侠急切地摇着林重的胳膊,仿佛他比林重还要着急。“你快说呀,林大哥。”

林重抬起头道:“元帅,末将,末将——”

种师道儒雅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三人席地而坐,林重嗫嚅着道:“元帅,昨早专门给我们‘靖节军’送果蔬的孙老头他来见过我,告诉我说家父病危,要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军中的规矩,我知道,如果元帅为了我而破了规矩,那我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末将斗胆想请侠儿兄弟替我跑一趟。侠儿兄弟在军中不任职,末将以为大他可不受军中规矩的约束。”

龙门承侠迫不及待地道:“这个当然可以,我愿意替林大哥跑这一趟。”说着望向种师道,看他的决定如何。林重也看着种师道等着他的定夺。

种师道略微沉吟一下,站起身,两人也赶紧起身跟在身后。种师道说:“好吧,本帅答应你让侠儿前往红花集一趟。”林重一听种师道此话,感激涕零,翻身拜倒。种师道急忙将他扶起,语重心长地道:“不要这样,林将军。本帅也有老父,与你一样,当年边关战事吃紧,主帅自然是不能离开半步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家父就是在希望我回去看他一眼的期待中撒手人寰的,这不是所有为人子的悲哀,但却是本帅这一生中最大的悲哀。但是为了更多的老父老母免遭西夏铁蹄的**,你我只能舍弃小家顾全大义。”说这话的时候,种师道的情绪变得很低落,双目蕴泪,他说的话也叫人听来不禁肝肠寸断。

铁骨铮铮,纵横沙场,曾经受箭伤十八处,仍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在医治时竟没发出一声哀叹的林重,此时已然语不成声,话音沙哑,想来是尽力的忍住心头的感激和悲痛,硬是没落下一滴泪。当他转过身后,龙门承侠却看见林重双肩耸动。猛然间明白,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情处。有时候男儿落下的泪远比女人的终日啼啼哭哭更叫人心底震撼。

林重背对二人,“多谢元帅、多谢兄弟今日对末将的成全,末将此生即使战死在这万里沙场也难以报答二位今日的大恩大德。”

种师道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是多余的,故做很轻松的语气对林重说,“去吧,靖节军中不可缺少你这样的猛将,以后还望林将军挥军征战疆场呢?”

看着林重走远,种师道对龙门承侠说,“你今日不是还要去‘幽幽谷’祭拜令尊吗?怎么这么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林重?”龙门承侠沉重地道:“爹爹已不在人世,今日祭拜和明日祭拜,在我看来没什么两样,但林大哥的老父却还有最后一口气在,我总不能让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含恨而终。如果爹爹在天有灵知道的话,我想他也会理解我这样做的用意。”

种师道心里不由得为龙门承侠担忧,暗道:“莫非这就是他们江湖人终日挂在嘴边的侠义?果真是龙门千浪的后人,他们父子身上都流淌着急人之所急的热血。但这,对于侠儿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空有一腔侠义之心,终究武功造诣低微,难以应敌。毕竟他此生面对的敌人实在太过于强大,如果不是藏身匿隐在这荒凉萧瑟的边关,他很可能活不到现在。”口中却说道:“好吧,那你就去吧。只是红花集在哪里,怎么走,你知道吗?”

龙门承侠尴尬地一笑,搔了搔头发,“我怎么会知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边关。一时情急,哪里管得这许多细微曲折之处?”

种师道微笑道:“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可以向林将军打听清楚红花集在哪里?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父在红花集的哪里落脚?这些都是细节之处,成就大事往往都是由这些细节决定的。此去多加小心,遇事冷静处之,少年之人,戒之在冲动和莽撞。”

龙门承侠恭恭敬敬地道:“伯伯,我记住了。”话锋一转,满脸陪着笑道:“伯伯一定知道,伯伯快告诉我,我这便去了。”

种师道摇着头佯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我告诉你,你可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