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伯老满脸忧伤之色,俯身在习可园身前,他想要听听这个好兄弟究竟还有没有遗言留下,至少也应该说出“珍珠衫”的所在,否则关于“珍珠衫”的争斗就会一直无休止地发展下去,为这件事而牵连致死的人也会更多。

水清源退到天井里和水月光并肩而立,他感觉得到妹妹手心里的冷汗,只好轻声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担待着。”

水月光低声附在哥哥耳边道:“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害怕,你说如果此行不能功成而退,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我还想再见师傅他老人家一面。”

水清源的年纪终究要大些,虽然心中恐慌,但不敢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那样的话只会令她更加害怕和慌张。如今已经取得李柔倩的信任,事情已成了一半,怎么能前功尽弃呢?当下强自镇定心神道:“我们一定会见到师傅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李柔倩心中难免一阵急躁不安,敏锐的目光却是一直游目四顾,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那个该出现的人。

花妖妙清和虚远和尚在邋遢道人身后,可是他二人却在这时同时感受到了一阵悲伤的气息,这股气息就是从邋遢道人身上散发出来无形而有质,像一根尖锐的刺刺进了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那个角落。在平素时分可以尽量不去触碰、不去回想得记忆,居然在这时候忍不住、禁不止、遏制不住想要去挣脱束缚。

虚远和尚瞄了一眼花妖妙清,只见她也是一脸悲伤之色。心中只好强忍住那股忧伤的情愫,用手肘捅了捅邋遢道人的腰,他却没想到,邋遢道人居然在他轻轻、无心地一捅之下灵猫一样地蹿出五尺。虚远和尚心头又升腾起一阵惊异,眼见邋遢道人还是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就在虚远和尚这一晃神的工夫里,虚远和尚听见李谡如转身说,“伤心人剑法。”伤心人剑法。

邋遢道人施展的是“伤心人剑法”?羊伯老从悲伤中疑惑地抬起头,只见邋遢道人仰着脸面,目光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忧伤,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像雾气一样的的浑浊的光。

邋遢道人不言不语,仿佛对周遭的情形完全不放在心上。

水清源又听见李谡如赞赏的语气说道:“好。”

水月光却听不明白李谡如这一个“好”字是因何而发,就连李柔倩也不知道只好暗自存道:“莫非二叔说的是邋遢道人的剑法很好?这怎么可能?”以李柔倩在武学一途的造诣,她无论怎么横看竖看都看不出邋遢道人已经出剑,更看不见邋遢道人的剑式、剑意在哪里?

羊伯老眉头一皱,隐约像是想到了什么,从他的神情中可以得知,他仿佛对自己的猜想并不是感到十分的确定。

这时候众人都听见了李谡如又说了一个“好”字,这一回他语气里、神色间的叹赏之意也就更浓了,让人无法怀疑他这个赞赏的居心目的。

水月光终究是心性幼稚,不知世途险恶,不假思索地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她说的是——“什么东西好呀?”她的声音娇脆得像乳燕归巢、青莺出谷,娇柔得更像二月春风中的扶风柳条。语气——很平,很淡,很细,像月夜之下抚琴遥思的伤心人的悠悠琴音或者千载心事。

李谡如蓦然转身,一道像电光一样的目光爆射而出,水月光不由得一怔。李谡如的这一眼仿佛将前生今世所有的恩与怨、情与愁都连接在一起,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为之悲伤。他还说了一句话,“这就是好,你明白了吗?”

水月光如魂飞魄散了般,清亮的眸子里暗淡无光,仿佛披上一层雾色,机械似的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她又知道了什么?——最是感到不可思议和倍加担忧的是水清源,他聚起全身所有的功力,凝成一线,吼了一声,像一抹清泉在众人耳边缓缓流过。一闪身,将水月光护在身后,一手搭起水月光的手掌,双掌互抵将内息送入妹妹的内体,他的目的是要谨防行事高深莫测李谡如又下一步的动作。

李谡如也显然对水清源的举动感到不解,凝眉处,众人只见他印堂一片紫青之色。只是众人心头的悲伤之感犹存,似乎那种悲伤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终于在此时停住脚步。

虚远和尚虎目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地落,谁也想不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和尚居然还会有如此黯然伤神的时刻?花妖妙清身躯剧颤,双手抚胸,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她是想通过某种经文或者心法来排解心中的悲伤。

羊伯老的思绪却回转在这一生是怎样孤独的游侠江湖,怎样在夜雨凄迷的湖边一个人独自熬到天亮,怎样艳羡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猛然间听到铁家兄弟在耳边焦急地道:“大伯,大伯。”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

由于铁家兄弟年岁尚小,根本不知道何为悲伤之意,所以邋遢道人的悲伤意念并没有感染到铁见日和铁见月兄弟俩。

羊伯老一转眼间,只见邋遢道人走出半步,就嘎然止步,像接触到了一块烫手的铁板似的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只是手中的半截断剑泛着冷光,光芒叫人不可逼视。他走出半步,花妖妙清和虚远和尚自心头的悲伤之感就减少半分。以花妖妙清的江湖阅历,竟然看不出邋遢道人此时的修为已到了何种境界。只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空,就听见邋遢道人嘶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援救师弟?”

他究竟在对谁说话?他说的“你”究竟是谁?反正大家都不明白他说的这个问题,众人的心中对方才姬不鸣的死,以及邋遢道人的束手旁观毅然感到难以置信。

他的问题,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了。他也仿佛并不在意,亦或者众人的这种反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时的花妖妙清更加觉得邋遢道人的武功修为神鬼莫测,邋遢道人一开口说话,花妖妙清同时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悲伤又散去了几分,心想,“这个邋遢道人的武功当真是高啊,这些年他居然隐藏的这样深,这样不露痕迹,必定心有图谋。只是不知道琅琊王是否获悉他的底细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