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无影脚大侠董启祥不说话,默默地溜达了出去,背影就像一头吃饱后遛弯儿的熊。

要去小号了,我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小号多好啊,一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多清净啊!加刑?加吧,不信这点破事儿还能搬了我的脑袋去,只要留我一口气,我就不担心我出不去……想到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老母亲佝偻的身影和昏黄的眼睛。蓦然一阵心酸,慢慢踱到窗前,抬头眺望着满天星斗,心头沉重不堪。外面的天瓦蓝瓦蓝,让我怀疑又一个早晨来到了,我是否应该在这样的早晨回到家里?我是否应该在这样的早晨握着我妈的手,告诉她我生活得很好?我恍惚看见我妈在冲我点头……摇摇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宫小雷从后面用力搂了搂我:“别难过,你今天走,可能我明天也就去了,你先去打打前站,我去了直接享受。”

“你知道关我进去是什么意思吗?”我把眼泪挤回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犯傻啦,让我进去就是怕咱俩继续串供呢。”

宫小雷刚要说话,林队长站在门口大喝一声:“宫小雷严管培训!”

我的铺盖瘦猴子早就给我捆绑好了。

我心里很踏实,林队长这个人很慈善,他送我走肯定跟小号里的队长打了招呼,“杀威棒”我就先免了吧。

我抱起铺盖,回头盯着宫小雷看了一阵,眼睛里放着这样的信息:坚持住,严管队也有亮丽的天空。

跟在林队长后面,不几步来到了楼下。林队长站住,盯着我看了片刻,点点头:“这样很好。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政府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我还是那句话,好好考虑问题,争取个好态度比什么都强。”

我说不出话来,闷头疾走。

穿过空无一人的操场,又拐过两个宽大的厂房,我跟着林队长走到了一处黑洞洞的大门口。

林队长把我往旁边一推,冲里面吆喝了一声:“高队,人我给你送来了。”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我战战兢兢地抱着铺盖进了值班室,还没来得及蹲下,脸上先觉得一麻……一只穿着劳改鞋的脚当头抡了过来。我抱紧脑袋缩成了一团。我没有睁开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跟任何人结仇了。此刻,我的脑子出奇地清醒。在这里我只是一只可怜的苍蝇,命运完全掌握在苍蝇拍的下面,报仇与结仇在这里是一件荒唐透顶的事情。练习无影脚的大侠收住招势的时候,我已经被练成了一滩鼻涕。

大侠过来拉了拉我:“小子,今天先饶了你,再惹事儿我药瓶子让你好看。”

药瓶子?这位大侠不正是董启祥说过的他的那位好朋友?我抬头一看,眼前金花乱放,差点儿晕倒。原来这位哥哥长得是如此惊险:前额像寿星那样凸出很大的一块,估计下雨淋不着眼睛;眼睛小得非常实在,跟我的鼻孔差不多;眉毛倒竖;两片厚厚的嘴唇让我瞬间想起“谭鱼头”来;整个脸,如果遮住眼睛上面的部分,完全是一只京巴。我不忍再看,全力支撑住身体,脑袋急速地转了两圈儿:看来这位哥哥不认识我,我可不能在队长面前暴露身份,以后还得靠这位药哥照顾呢。我坐起来,冲他陪了个笑脸:“大哥……”

“监狱里不许称兄道弟!”药瓶子又火了,“还他妈大哥呢,我是你大爷。”

哆哆嗦嗦地跟着药瓶子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我很纳闷,怎么也不见有个号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幽深的走廊里显得是那样的寂寞与孤单。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药瓶子掏出钥匙在开一个厚实的铁门。

哦,原来机关在这里,我不禁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小号啊,监狱跟看守所的档次就是不一样,这个实惠。

趁药瓶子开门的间隙,我凑上去,低声下气地说:“药哥,我是董启祥的朋友。”

药瓶子停住手,扭头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相信:“董启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简单把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药瓶子笑了:“这就对了。你是哪个区的?”

“河西的,药哥。”看来药瓶子还真的跟董启祥关系不错,我连忙回答。

“我说呢,原来龙祥跟你一个区住着呢。”药瓶子继续开门。

“祥哥不是南市的吗?”我没话找话,这样的关系我可得抓牢了。

“刚搬河西不长时间……不说啦,以后有事儿言语一声。我抽空去入监队看看他,别骗我啊。”

“擎好吧药哥,”我的心踏实起来,忍不住想说点儿俏皮话,“我是个老实人,张开嘴就能看见……”

“拉倒吧,”药瓶子回头一笑,“老实人能来这种破地方?”

“哗啦!”小号铁门打开了。一股腥臊霉烂之气扑面而来。

“欢迎新朋友入伙!哈哈,瓶子哥,咱们乌龙寨又来又来新兄弟啦?”一个尖尖的像是女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阴森森地冒了出来。

药瓶子锁上门,低下头从窗口叮嘱我说:“没事儿少跟这帮老家伙搭腔,惹了麻烦可别怪我没打招呼。”

我放下铺盖应道:“药哥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对了,四伙计,刚才你们队上在吵吵什么?”药瓶子走了两步又回来了。

“没什么,祥哥和小迪他们收拾了寒露一把。”

“寒露?就是被你们在看守所打了的那个伙计?”

“是啊,就是他,”我连忙表白,“我可没动手啊,大哥。”

“哦,看来这个人该打,”药瓶子皱起了眉头,“林志扬也动手了?”

“他没动手,想动来着,没赶上。”

“这个油子,”药瓶子别了别脑袋,边关窗边嘟囔了一句,“蛇鼠一窝啊。”

随着药瓶子呱嗒呱嗒的脚步声,大门“咣当”一声关了。

我放下铺盖,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小号……敢情这个号子跟看守所里的差不多大小,就是房顶矮了许多,灯光也比看守所暗了不少。后面堵得死死的,没有窗口,看不见看守所那样繁星密布的天空。门是一样的门,但是门的上方少了那个小窗口,可能是因为这里戒备森严,小窗口派不上什么用场。从下面的窗口看出去,外面的灯光倒是亮堂得很,只是少了那些荷枪的武警,显得还不是那么压抑。

我侧耳听了听声音,大约估计这里面关了最多五六个人,他们似乎都很熟悉,不停地互相取笑,内容yin亵。

得了,先抽根烟歇歇脑子吧。我打开被褥,开始找烟,忙碌了十几分钟也没找出一支烟来,心里一阵茫然,烟哪儿去了?从入监队下来的时候董启祥不是说都给我预备好了吗?我摸着脑袋站起来,拎起被子用力抖了抖,除了抖出几根弯弯曲曲的毛儿来,啥也没有!我坐在地下摸着脑袋好一顿寻思……对了,“搓”——祥哥不是说烟已经给我“搓”在被子里了吗?我一激灵,三两下撕开了被面。

好了,在这儿呢!被角处满满当当地堆着一摊烟丝,敢情是祥哥把烟卷整成了烟丝呢。

火柴杆也不少,足有三四十根,两块火柴皮躺在烟丝堆里,看上去就像汪洋中的两条筏子。

舒舒服服地倚在被子上,我慢悠悠地捞起身边的报纸,撕了一块长条儿,添上烟丝仔仔细细卷成了喇叭状,悠然拿起了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