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车间里床子的轰鸣声减弱了不少,有人开始保养起了床子,估计收工的时间就要到了。

我摸一把林武的肩膀,叹口气,猛地把脚一跺:“这样吧,咱们回去以后跟谁也不要提这事儿,尤其是老鹞子,我太了解他了,他不是能顶事儿的主。万一这事儿真的出了,听话儿也能听出来是谁‘戳’的,咱哥儿俩瞅准了就把事情往那个人的身上推。反正钱不是我带来的,东西不是你买的,咱们给他来个提上裤子装圣人,爱谁谁。”话音刚落,卞新生站在过道里大声吆喝道:“收工啦!”

“胡四,谁让你抽烟的!失火了算谁的?”我刚把烟掐灭,卞新生就冲我跑了过来。

“算你的!”我的大脑一下子失去了控制,顺手抄起一块木板迎着他冲了过去。

卞新生一下子愣住了。

我挥起木板劈头向他砍去,他转身就跑。我感觉身后有不少人跟着我跑了出来,我的脑袋如同一个装满炸药的瓶子,耳边“嗡嗡”作响,就像炸药的引信在燃烧。此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打死他!

卞新生回头一看这个阵势,知道他跑不过我,撒腿钻进了门口的一个花坛里,动作快得就像传说中的UFO。

我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个箭步跳上了花坛的台子,挥起木板朝他的头上抡去——“咔嚓!”木板在他的脑袋上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我手里,一半箭一般扎向远处的草丛。

“你,你想干什么?!”卞新生抱着脑袋来回躲闪,“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打人!”

“爷们儿要跟你单挑!”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扔掉手里的半截木板向他扑了过去。

“我不单挑……杀人啦——”卞新生一头扎进了花丛中。

这声杀猪般的嚎叫让我清醒了不少。我连忙回头来看,见老辛“咚咚”地朝我们这边跑过来:“你们这些反改造分子,都给我住手,别打啦!胡四,还不快跑?快去报告队长!老卞,不能冲动,打人犯法啊……”冲上来猛地扑到卞新生的身上,双手死死地卡住他的后脖颈,大力往泥土里摁去。

卞新生像一头猪,呜里哇啦地叫唤着,蹬得泥土乱飞。

我登时反应过来,哥哥你先忙着,兄弟歇会儿啦,双眼一闭,扑通躺在了地下:“辛哥,千万拉住了他……哎哟,我让卞新生打死啦。”

旁边忽地围了不少人上来。老辛倒头咋呼了一声:“伙计们快来帮我按住卞新生,这家伙疯了!”

我更加来劲了:“伙计们都看见啦,卞新生用棍子抽我的脸……”

癞胡子不知什么时候窜了上来,拉起我就走:“找政府评理去!政府要是不解决这事儿,我也要打人!”

收工时间到了。大家无声地排好了队伍。

杨队走到队伍前面,一把将卞新生推了个趔趄,“啪”地把捧子扔在站在前列的老辛的脚下:“给卞新生砸上戒具!”

卞新生显然是懵了,一张小刀条子脸变得煞白:“杨队,你弄错了吧?”

“错不了,不给你砸捧子对不起观众。”老辛扳着卞新生的脑袋,像按一个浮在水上的瓢一样,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下。

“嗡!”队伍里一下子乱了营,有大声叫好的,有小声嘀咕的,还有的直接就唱起了歌: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杨队一劈手,我们热烈地鼓掌,爆竹一般响亮。天冷,如果再让跺脚就更好了,估计那声音不会比淮海战役的枪炮声差。

杨队一挥手,顺手拍几下巴掌,示意大家安静,清清嗓子,大声说:“今天,咱们中队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犯人卞新生不知依仗谁给他的权利,动手打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中队,是本队长的耻辱,也是全中队的耻辱!所以,鉴于该犯的表现,我宣布,撤消卞新生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职务,戴戒具五天,听候处理!当然,被打的胡四也有责任,胡四在戴戒具的同时,面壁五天!”

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卞新生垂头丧气地举着戴捧子的手,站到了队伍的后面。

排在队伍里回监舍的路上,我看见一队新犯人在练习正步走。

领队的竟然是我“孙子”陈大郎,这小子好像当官了,挺着山羊脑袋在喊操:“呀咿呀!呀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