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人不多,她把鞋子脱下来勾在指尖,赤脚踩着细白的海沙往前走。舒残颚疈拐过一片竖起的岩石,看到那人坐在岩石上。

他抬眼看她:“你也来散心?”

从早晨见安响南到下午遇见夏叙,过往的人和片段走马灯一样从她脑海和眼前过

。最后停在那个人身上却定格住,而此刻,被定格的人从岩石上站起来,迎着海风问候她,如老友见面一样温和。

她扬起刚才面对夏叙时那种淡淡微笑,但心里浪潮却澎湃过眼前的这片海,调节着已经乱套的呼吸,回答他“路过,看时间还早,就下来走走。”

他放肆地看着她的脸许久没有接话,直到她是在尴尬要别开脸时才开口:“一定是去吃了那家海鲜烧烤吧?”说着伸手过去,手指轻轻擦过她唇畔,动作快得她来不及反应灏。

“都当妈妈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吃完也不知道擦干净。”他笑。

久违的亲昵带来的是二人长长地沉默,也许是远离尘嚣的海滩过于浪漫,让这样的相遇显得有点失真,谁也不想打破这像偷来的融洽,那些看似万年不解地矛盾,此刻只留淡淡伤感。

“你不在的日子,我经常到这里来。”他声音轻得仿佛从天边飘过来一般锁。

“……”

“我有时候觉得,在我和你的过去里,我很混蛋,做错了很多。但有时候又突然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因为池颖吗?其实,不管你们信不信,她真的没那么重要,她都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除了觉得感慨,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而你只是离开,只是失去你,要不回来,就比世上任何一种失去都更让我灰心绝望。”

他的话一字一字钻进小樵心里。她脑子被清空了一样空白,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抬眼看着他。他浑身笼罩在伤感落寞中,但眼睛里却泛着不一样的光,那光彩似乎是幸福,也像是释然。他释然?她就没来由的慌。他偏偏又在她慌的此时笑得没事人一样。

“安年抚养权的案子,我已经撤诉了。”

“啊?”小樵吃惊地出声。

“也许你们都觉得,我知道安年存在的时候,最多的是愤怒。其实不是,我看着dna报告,在房间里哭着笑,笑着哭。总算,我和你不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三年来我不敢打听你的消息,也没有理由再见你,现在终于有了个最硬的理由。而且,说起来真混蛋,我听到你说你不会再有孩子,虽然很心疼,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奇怪的念头,就是……虽然我失去你了,但在你的生命里,也许我会是最特别的一个,我是世上唯一和你有着共同孩子的人,这是剪不断的联系……”

小樵胸腔热得胀闷,消化不了他一波接一波地表达,想流泪,却眼眶发干

“我想清楚了,这三年我没有安年在身边,没有你在身边,呵呵,我也还活着,但现在我从你身边把安年夺走,你大概会活不下去吧……”

“……”她依然失语。

“小樵,我不是好爸爸,所以我不敢把安年要过来。但是,我爸爸妈妈和爷爷,年纪都大了,他们想常常能见到孙女儿。我会付赡养费,你……不要回英国去了好吗?这样可以常常带女儿去陪陪她们吧,你不要怕尴尬,你去的时候,我不去就是了……如果,你要嫁人的话,请不要让安年叫别人爸爸,她只能叫我爸爸……这些,你能答应吗?”

突如其来地表达,突如其来地让步。她的眼泪终于破眶而出,把脸转向一边,急促地点头。

“别哭……别哭了。”他捧住她的脸,用手指擦着她的泪,怎么也擦不完。“告诉我,和他在一起,会哭吗?是不是和他在一起,都是在笑?不像和我在一起那么多难过烦恼,是不是?”

小樵不停地摇头,泪花四溅。他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哄她:“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再也别哭了……”

她的啜泣渐渐止住,他还是这么抱紧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橘红的夕阳掉落到了海平面以下,夜风已经很凉了。他摸到她的手臂上已经被吹气细细的黍粒,于是放开她,低头问她:“开了车来吗?”

见她点点头,试着问她:“那你送我回去?今天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可司机被我先赶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樵魂不守舍,把车开的摇头摆尾,穆以辰叹了口气叫她停车。

“还是我来开吧,嗯?”小樵没有推辞,从驾驶室下来换他。

他坐稳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

“以后精神不好的时候,不要开车,有什么事叫人送你,或者打的都好

。”

“嗯。”

“你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给安年买副驾的安全座椅吧,明天我叫人送一个过来给安上。”

“嗯。”

“安年的学校,我已经托人在物色,找一个条件最好又离你那边近的,好吗?”

“好。”

“你在外面这几年,安宇的事情都甩开不管,现在你回来了,还是你去打理比较合适,新的管理层很得力,你可以省不少心的。我毕竟是外人了,不好插手太多。”

“哦。”

“我和家里商量了,安年是穆氏的女儿,穆氏的产业会有一定比例作为遗产给她,你是她的监护人,所以暂由你来帮她保管,过几天律师会找你办妥。”

“哦。”

“还有……你……身体养好了吗?产后大出血,是不是身体比以前更差了?我帮你在医院办了一张常年的vip卡,你定期去看看,吃点中药调理一下也好……”

“穆以辰,你要去哪儿?”小樵突然抓住他掌方向牌的一侧手臂,眼里闪过惊惶。

他急刹车,愣了一下才重新放松面容,像多年前一样伸手拍拍她的头,宠溺地笑笑:“我还能去哪儿?可能就回曼哈顿吧……”

“哦……”似乎也不甘心自己这样着急地表达心底的在意,她压住翻滚地思绪,生生放开他的手臂。

再无话可说,小樵摇下车窗迎着风,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穆以辰闻着她头发随风散出的清香,看着她侧脸的轮廓,觉得时空倒转回到当年。她带着恳求来穆家请求帮忙,回去的时候他送她,她就是这样坐在副驾位置上,就是那时候,他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那样无耻,说你嫁我,我就帮你救安宇。他这么回想着,嘴角挂上一丝真实的笑。

车子一路开到铜雀台。

“要不要上去,三年没来过了,不去看看你的花儿?”

小樵莫名其妙地就点了点头,随他下车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跟在他后面穿过前院,在进房子之前,她突然拐了个弯往花园里走去。依旧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似乎一花一木的位置都不曾变过。抄手垂花廊上都还摆着她的花架,擦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想来是每天有人打理。只是廊子深处挂着的那只梨花木鸟笼却空了,那只芙蓉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飞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沉声道:“你的那只芙蓉雀,我……放走了。”

“哦。”小樵点点头:“花园倒没什么变化。”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这话已经翻滚到他喉头,他却要紧牙根生生咽下去,扯开话题:“走吧,我学会了煮viennese,上去我煮一壶你试试?”

小樵有点惊讶地望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个?”在她的印象里,他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不屑亲手做这些繁琐的玩意儿。

“女人不都喜欢?”他自嘲地笑笑。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其实是她离开以后,她的一些书留在房间里没拿走,他便一本一本翻来看,看着她看过的书,想象她以前看书时的心情。里面有本《咖啡物语》,写着关于viennese的咖啡故事:在维也纳,一个寒冷的夜晚,一辆敞篷车的马夫坐在舞场门口喝着咖啡,舞场里音乐悠扬,贵妇人香汗淋漓的跳着华尔兹,他侧耳可以听见她的喜悦,她的喜悦却不是因为他。他只有安慰自己,最终她还是由他载着疲惫的她回家。想到这里,他稍许释然。继续坐在那里等待,喝着那一杯叫做绝望等待的咖啡。所以世人给viennese标榜的深意是——错过了,就不能再参与,否则,就是打搅。他看着这一篇,觉得被刺痛了。于是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一套咖啡具回来,常常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关上灯,点上酒精炉,自己给自己烹一杯绝望等待着的viennese。

小樵踏进玄关的时候,小腿肚有难以控制的战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进来。看着熟悉的一切,她和他一起按上的手工壁灯,她选回来的抱枕,按她的喜好摆放的博古架,甚至,他们的婚纱照……都还在侧厅的墙上挂着……她有冲动想转身逃走,但下一秒他托着她的手肘往厨房牵了牵,轻松地说:“看我新买的咖啡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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