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黄昏了,但穆以辰没有开灯,只拉她在长桌一角坐下,自己进厨房洗了两个咖啡杯出来,小樵认得,那是她们新婚时买的。舒残颚疈他没说话,先拿出袖珍地搅拌器打鲜奶油。小樵也没出声,连呼吸都放缓,生怕这情景又是梦里的幻境,一声咳嗽一个翻身就会惊醒过来。于是这整个房间里就只有搅拌器细微地嗡鸣。

蓝色火舌舔着咖啡壶底,壶中深褐色**渐渐翻滚出气泡,她贪婪地看着炉子另一边的他的脸,火光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情绪不明。他烫完杯,在两个杯底细致地撒上薄薄一层研磨过的黄糖粉,接着提起炉上煮好滤出的咖啡,滚烫地注入杯中,又拿花匙舀起打好的奶油,旋转着填在咖啡面上。他把其中一杯推过来,热气似乎一下子熏红了她的眼睛。

“试一试……”像是摒气宁声了太久,他开口声音有点暗哑:“趁热喝,我练了很久

。”

小樵还是愣愣看着他的眼,直到眼眶发酸似有温热的**充盈起来,才急急撇开脸去,端起咖啡杯猛啜了一口。他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喝这么急干什么,又不跟你干杯。”

“你怎么不喝?”她垂着头看着另一杯宓。

“你喜欢喝吗?喜欢喝,那杯也留给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喝掉。”

“我……喜欢喝。”

她捧着杯子低头喝着,喝不出滋味,却舍不得喝完。似乎两人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长长地沉默浸在满屋的咖啡香里,直到手机铃声入侵进来。是安太太打来的,问还要不要给她留晚饭黉。

“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嗯。哦,不用。”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本明明是她开车送他回来的。

她转身要走出去,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拽着。“小樵??????”他手心冰凉,她手心却热出了薄汗。

“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似乎就要顺势拥她入怀里,但最后只是看着她低低地喊她名字:“小樵……”

小樵觉得呼吸都涨闷得不行,挣扎着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半天憋出一句:“我真的该走了,嗯,家里等我吃饭……”

他沉默一会儿,才放开她的手说:“那……我就不送了。”

“我走了。”小樵抓起包不敢再看他,慌乱地跑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跑出去,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开出去,彻底无声……他端起冷掉的那杯,苦苦地咽进喉咙。没能耐送她走,他怕多送出去一步,自己都会失控地把她掳进来,再一次关住她再不放手。

那一杯咖啡喝得小樵的舌尖喉底一连小半个月百味俱全,苦的,甜的,酸的,最多的是涩。

这些天里,岳康来找过她,送来一个最新型的儿童车载安全椅,还帮着办妥了安年的幼儿园入园手续;穆以辰的律师来找过她,把一大笔钱和股份、产业转到安年名下,由她作为监护人代管;穆氏的家庭医生来找过她,给她详细把了脉,开了中药,又交给她一张穆氏旗下医院的免费诊疗卡;穆家老宅的司机也来过,接她和安年去老宅见穆老太爷和他父母

。唯独没见到他的人影,仿佛所有她会出现的场合,他就会避开一样。

这天又到了送小安年去穆宅过周末的日子,小樵起了个大早,翻翻衣柜,挑了件暖桃红的钩针毛衣穿上,她记得穆太太说她穿红的最俏。

到了穆宅,穆太太早就等在别墅门口,小安年一下车就喊着奶奶蹦蹦跳跳地扑过去了。或许真的是血浓于水,又或者小孩子太容易适应,总之小安年回国后对凭空冒出来曾爷爷和爷爷奶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相反很喜欢赖在这个人人宠她上天的穆宅。

此刻安年正坐在一张铺着长绒羊毛垫的圈椅上,开心地啃着面前穆老太爷递给她的杏仁酥。小樵坐在客厅沙发上环顾一周,只有个把佣人进出,没看到他的影子。

“小樵,我想着你们要过来,一大早烤了杏仁酥,你来尝尝。”穆太喊她,温和地说。其实,安年的事小樵瞒了穆家人三年,说老人心里没有责怪是不可能的,这毕竟是穆家的长孙女。但想想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宁愿选择到异国他乡独自怀孕生产,也不愿意继续和自己儿子在一起,就觉得定是自家儿子混蛋,伤透了人家的心,所以也就不再计较,反而更心疼她一些。

“我们沏壶龙井配点心吧,有新送来的婴儿茶。”

“嗯。”小樵听话地随穆太在客厅沙发坐下,看着她取出茶具。

小樵看着穆太冲茶的手势,又想起那天的咖啡,心里的小锤咚咚地敲得更响。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她急急回头去看,却不是他,是穆父穆振廷走下来。

小樵站起来,一声爸差点习惯性脱口而出,到了嘴边生生截住,但伯父两个字又太伤人伤己,于是生硬地笑笑说:“早安。您吃早饭了吗?”

穆振廷一边抬手示意她坐,一边笑哈哈道:“还没呢。真是不服老不行了,昨晚不过有事耽搁得晚一点,就失眠了,今早可不就起晚了嘛。”

看着老人眼底的疲惫显而易见,小樵心头一紧:“您要保重身体

。”

“呵呵呵,说笑罢了,放心我硬朗着呢,你坐你坐,我去早餐。”说着就往安年地方向去,眉开眼笑地去抱孙女:“哎哟,小年宝,爷爷抱抱!”

一连坐了两个小时,上好的龙井都泡淡了,也不见那个人来。穆太这次也一反常态,不再拉着她以辰东以辰西的说那些搓和之辞,只是聊些衣服首饰或育儿吃食。小樵渐渐沉不住气,憋不住就气闷地问了一句:“穆以辰……他今天不来陪年宝吗?”

穆太愣了下才笑笑说:“他这些天忙,说不定下午就会过来吧。”

“哦,没什么,我……就替年宝问问。”

看看时间小樵便委婉地推掉穆太的留餐,借口有事先走,说明天再来接女儿回去。

从穆宅出来,小樵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胸口很是气闷。他什么意思!先是掳了她到酒店去,说不准她和别人结婚,还对她……那样,后来又打官司要女儿,中途又说复婚,最后又撤了诉,又说什么要回曼哈顿?那天最后突如其来的温情,她当然看得出他的留恋不舍,可现在又不见人影!心里把他砍成了十块八块的,混蛋穆以辰,没这么便宜,你不把那什么叫咏新的小女朋友解决好,休想复婚!她猛捶方向盘,随即又深深震惊,自己是在想什么!复婚?疯了吗!懊恼地抓了抓自己头发,把车开到路边买了一听冰冻可乐,恨恨地灌下去。

小樵又这么纠结了几天,心里头对穆以辰骂骂咧咧地,却又忍不住再报纸上网络上逮他的消息。奇怪的是,一向为财经媒体所热衷追逐的穆少,最近低调得销声匿迹?连穆氏的公关消息都几乎看不到。加上今天上午无意中看到穆振廷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小樵隐隐嗅到一种不平常的味道,她下意识去搜索边家最近的消息,一样,少的离奇。

前段时间为了安年的抚养权案子,边策和穆以辰斗得不可开交,虽然凭着两家的势力,纸媒上对这些灰色消息的报道几乎是没有,但不怕死的网媒可是无孔不入,多多少少有一些流言消息从论坛流出,像现在这般安静,要么是真的偃旗息鼓了,要么……是有了更大的变数,就像暴风雨前的压抑。她又查了查穆氏这几天的股价,虽然没有大幅下跌,但隐约还是看得出有点不对劲。又

小樵有点儿耐不住了,她捞起电话找到边策的号码,但又犹豫着不敢按下去

。从英国回来,她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电话里多半也是说说安年的事。说小樵不尴尬不心虚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亏欠他太多。她想了想,改而打了穆苒苒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来:“小樵?”

“苒苒,穆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哦……”

小樵急了:“我是问你,穆以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们以为你不会在意呢。”

小樵难得咆哮了:“说!出什么事了!”

“我哥不让我说,你自己去问问边策吧。”说着穆苒苒就挂了电话。

小樵听着那头的盲音,终于确定事情比自己想象的糟糕。刚才的犹豫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她急疯了一样就给边策打过去。

边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很快他的车子停在楼下。

小樵披了件外套就下楼来,做进他车里。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夜色浓得墨一样。他把车开到小区外的林荫道上,下车来点了一支烟。小樵跟着下车,坐在马路牙子上。

他抽着烟缓缓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其中复杂小樵一时半会儿嚼不烂,只是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是——穆氏涉嫌违规操作,被证监会调查,穆以辰现在配合调查中。

她听完愣愣地,好一会儿问他:“这是你安排的吗?”

边策自嘲地笑出声:“如果是,你会怎样?”

“……我”小樵掩饰不住,声音已哽咽。

“小樵,如果我说,他的穆氏和我们边家,或者说,就他和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希望谁赢呢?”

“为什么要这样!边策,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斗来斗去,真的是为了我吗?我知道悔婚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小樵把脸埋进掌心,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