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染像一只落入猫掌的老鼠,浑身哆嗦着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觉得自己的性命今天交待在这里了,然而她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王爷府的优美园林中,死于一只丛林巨兽的爪下……

这只按住她的巨兽,分明有极强的攻击经验,她直觉的感觉最好的选择就是别动,而不是反抗。反抗必定会招来猛烈的撕咬!

旁边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一声断喝:“黑豹!退后!”

“黑豹”立刻松开了按住她的爪子,乖乖退到小厮的脚下,然而颈子上的鬃毛还是兴奋的乍起,喉咙时滚动着压抑的吼声。

已被吓呆了的方小染依旧躺在地上,保持着原有的姿式没有动作。迷迷糊糊的被人扶起,被揽入一个淡淡幽香的怀抱,焦虑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染儿,染儿,你怎么样?”

“染儿,你没事吧?”

脸颊被轻轻的拍打,她慢慢的回神,散散的眼神聚焦,这才看清抱着她的是袭羽。他乌发松散,身上只穿了中衣,赤着双足,眼睛里满是担忧。显然是听到喧闹声,急忙赶来的。

她被惊散的魂魄回聚了来,却暂时没能找回发声的能力,心有余悸的望向刚才攻击她的“黑豹”。

这时距离得远了,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只体型十分庞大的黑毛大狗,足有半人多高,毛发漆黑蓬松,威风凛凛。一对金色凶眸此刻还是满怀敌意的盯着她,利齿威胁的半露。这种充满野性的凝视让她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袭羽感觉到她的恐惧,紧抱住她,对小厮斥道:“还不快将黑豹牵走!”

小厮急忙应是,牵了黑豹离开。直至黑豹摆动的大尾巴消失在视线之外,方小染才松一口气,紧张到僵硬的肩膀松垮下来。

“染儿……”耳边又传来一声呼唤。

“我没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罢便推了他一下,想将他推开。他眼中闪过一丝责怪的神色,固执的搀住她的手。她也没再推拒,最终还是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子。站在原地稳了稳神。

袭羽用歉意的口吻道:“黑豹每日这个时辰要在园中遛的,是我疏忽了。它是头獒犬,遇陌生人闯进家中,就会扑咬。它的年纪也很老了,性情却还这样暴烈。不过它只要能控制住对方,便不会轻易真咬。”

切!她是不是要赞一句“真是条好狗”呀?伸手拍打了一下裙上沾的土,看也不看他,道:“没什么。我走了。”转身便走。

他紧跟上来:“我送你出去。”

她停住脚步,回头盯着他的赤足,蹙眉道:“你鞋也没穿,还是回去吧。再说你还在……养病呢。”故意的把“养病 ”二字咬重了些,提醒他还在装病期间,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说罢便低头离开。而他果然也没有再跟上来。

出了王府的大门,腿脚渐失了力气,变成了慢慢的拖行,终于走不下去,一转身拐进一个没有的小胡同,靠着墙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

回到珍阅阁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时分。方应鱼正坐在算命铺子前的凉棚下,对着一名富态的老太爷忽悠得天花乱坠,抬眼瞥见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慢腾腾的脚步,颈子微微前倾的曲线,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无一不透露着失意和落寞。

他心头微微一沉,对着老太爷丢下一句“您老能活到至少八十岁”,就匆匆站起来迎了上去。

方小染感觉有人迎面走来,抬眼,看到方应鱼关切的眼神。

“小师叔……”疲惫的声音,疲惫的眼神。

他打量一下她红肿的眼睛,瞥一眼粘染了尘土的裙脚,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拉着她走进算命铺子。扶她坐在座位上,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先喝口水吧,嘴唇都干裂了。”

她接过茶碗捧在手中,清香的温热雾气熏着酸涩的眼睛,舒适了不少。轻啜了一口,热流滑过胸口,几乎温暖了凉透的心。

他的手指疼惜地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鬓发,轻声问:“丫头……踩到荆棘了么?”

她苦苦的一笑:“或许,是个过不去的坎儿。”

“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的手笃定的按在她的肩上,掌心温暖。

“伪桃花还不如没桃花呢……”

“什么?”他没有听明白。

“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知道他喜欢别人的时候,这么难过……”

方应鱼的眸光寒意闪动一下即隐去,仍柔声道:“染儿,小师叔说过,如果走不下去,回来便好。没有谁值得染儿这样难过。”

“回去么?”她的眼睛里闪过迷茫。就算是她想回去,心却回的去吗?

看着她坐在椅上微微蜷缩的样子,他心疼不已。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小鹿做些饭吃了,就快去歇息吧,那么远的路步行回来,累坏了吧……”

……

深夜,珍阅阁内灯烛已熄。屋内静谧,疲倦不堪的小染已然睡着了。

方应鱼却披着星光,立在珍阅阁的门外石阶下,任如水夜色凉凉的浸透衣衫。他似乎是在欣赏路的另一侧夜色下的小桥流水,实则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睡着的染儿。

染儿,是玄天教的小公主,是他们大家伙儿的心肝宝贝。不仅仅是他方应鱼,玄天教的所有人,哪怕是前方遍布毒蛇猛兽,他们也会为她撑起幽静的林荫小道;哪怕是面临惊涛骇浪,也会用羽翼为她铺垫温暖的巢。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天色刚刚微明,仿佛被心事催着一般,方小染早早就醒来了。

起床后,坐卧不宁。今天还要不要去王爷府陪袭羽把装病的戏码演下去?

直觉告诉她不要。她不能再在这奇怪的角色中沉沦下去了。捧着一颗真心去演假戏,入戏容易,出戏却难,演着演着,整个人砸了进去,脱离不了角色,混淆了真和假,看不清人,也看不清自己。戏落幕时,他洗尽铅华潇洒谢幕,她却未必再能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最终落得遍体鳞伤两手空空的,只是她这个客串戏子。而已。

可是她若是不去……谁能替他挡下那碗难喝的药呢?想起上次他喝药后难受的样子,心中顿时焦灼得难以忍受。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也愈加的坐立不安。不由自主的算计着时间——快要到弦筝送药过去的时辰了……

她忽然摒弃了所有犹豫迟疑,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水囊塞进衣服里,拔脚就向外走去。不管怎样,先替他挡一碗药再说!

刚出大门走下台阶,就见一顶轿子停在了门口。这顶轿子眼熟的很,她怔怔的停了脚步。轿旁的小厮把帘子掀开,紫衣缥缈,袭羽走下了轿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荡开一个慵懒的笑:“染儿,今日我来这边看书即可。”

说罢举步走向进门去,与她擦肩而过时,浅笑着侧过脸道:“染儿不进来么?”

方小染固执的在门外坚持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折回屋内。

袭羽已靠在案上看书了。她刚坐得远远的,闷了半晌,出声道:“你的……病 ——好了?”

“该好了,所以就好了。”轻翻过一页纸,他头也不抬的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去了呢。”

“我是不想。”她干巴巴的道,“只是昨天把书落在了府中,放心不下,特意想去取回。”

“哦?……”他扫了一眼她的腰间,“难道衣裙中没藏有水囊吗?”

“没有!”她粗暴的否定。然而天生不是撒谎的料,恼羞成怒的样子让事实一目了然。

他的嘴角微微抿了丝笑意,一付了然的样子。

他这付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德行,终于让她爆发了。她一把扯出了藏匿在衣衫底下的水囊掷在桌上。

“是。没错。我是想跑去帮你挡一碗药。恭喜您猜对了。很好猜是不是?这个女的喜欢你,所以尽可以由你差遣,不会有半句怨言,是不是?哪怕她明明知道你根本没有半点喜欢她。哪怕明明知道你心里已有了别人。她也不会在乎,一定还会帮你,是不是?她可真贱啊,是不是?”她的语调意外的平稳,眼睛意外的干燥。只是眼眶烧红了。

袭羽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渐渐消失,神情渐渐严肃,望向她的目光深邃无垠。

“不是。”他忽然说道。

她喋喋不休的吐槽被这两个字截住,顿时失了决堤破竹的气势,就此收住,胸口无比的堵闷。

不是?什么不是?不是什么?她那一连串数个“是不是”,就被他一句“不是”打发了,顿有四两拨千斤,使她全盘皆输的感觉。

这个不是到底指的是什么?是说她其实不贱,还是说他心中并没有谁谁?

她搞不清楚,也提不起追问的气势。

他也不加解释,只轻声吐出两个字:“抱歉。”

她没有反应。

于是他补充了一下:“昨日……”

又是两个字。他以为他会说二字真言么?她忽然道:“羽王爷……演戏的事,不要继续了吧。我玩不起。”

闻听此言,他的眉压低下去,衬得眸中一片凄婉:“染儿……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这样可好?我最近不生病了,只但愿能时常来阁中看书,反正这里不会有外人闯入,你我也不必有亲昵举止,我只对外称是来与你相会,如何?天下之大,就没有如珍阅阁一般清静安全的地方……”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条件,她又有些感觉未尝不可了。在这里他看他的书,她做她的事,不必做那些折磨人的假样子,倒也没什么吧。如果仅是为他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

却听一句清冷的话音从屏风外传来:“王爷您要寻觅清静,偏生要进到女子闺房中才寻觅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