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支书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要塞给金龙。“我把这一百块钱还你。”

金龙弄迷糊了:“怎么还一百块钱哪?”

回到家,曹宏志把来龙去脉讲了,金龙才知道咋会事儿。

金龙第一次往家寄钱,是在第二年的中秋节。他看到二歪和为民经常不断把钱寄回家,让父母购买化肥农药什么的,贴补家用,的确挡了急。金龙从没有寄过钱,挣的钱他自己花掉了。这个月发了100多块钱,金龙上个月还有40多块的余剩,便想着寄给家里100块钱。没想到,就是这么大点钱,竞让何支书眼红了。

那天,金龙的汇款单送到大队部的时候,何支书正和赵柱子研究刘铁头的问题。刘铁头大爷圆规昨天找何支书告状,说他不赡养老人。大年下的,自己家里包饺子给老婆孩子吃,让给他大爷吃的是窝窝头。邻居看见了,说铁头你咋这样对你爹啊,你吃饺子让你爹吃窝头。铁头居然说,我大爷吃窝头习惯了,吃白面呛不了,降不住,肚子拉稀。圆规找何支书,说养儿还不如养狗哪,我也想吃白面馍,肉饺子。以前家里孩子多,有点好吃的给他们吃,现在他们有好吃的喂狗都不给爹娘吃。圆规要求何支书坚决开除铁头的队长,不然就住在支书家。要支书老婆天天做白面馒头和饺子吃,看他拉不拉希。何支书好说歹说,答应严肃处理铁头后,才算把圆规哄回家。何支书又到乡政府开了一个安全工作会,回到大队部,叫来赵柱子和刘铁头,就当前的安全工作部署完,刚要说道刘铁头的问题。乡邮局的邮递员把今天大队的报纸杂志和一些信件送了过来。邮递员也是另外一个大队的人,彼此都熟悉,看到铁头说:“铁头哥,这里有曹宏志的一个汇款单,你帮个忙带回去吧,我今天想早点回家,家里有点事儿。”

大队干部帮村里的乡亲带汇款单的事儿多了,邮递员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汇款单会出这么大的事儿。正在看报的何支书一听曹宏志的汇款单,抬起头来问:“哪里来的?”

赵柱子道:“京城。汇款人是曹金龙。”

何支书很纳闷:“曹宏志家什么人叫曹金龙,没有听说过啊?”

刘铁头讨好的说:“就是那个曹琉璃,到京城改名了,叫曹金龙。”

“柱子,我记得你说的,这个曹琉璃去石家庄给他亲戚帮忙盖房去了,咋跑到京城要饭去了?”

“支书,您老别生气。当时小孩他妈给我说是去石家庄走亲戚,谁知道那几个小子跑到京城去了。这里还有铁头的老弟铁棍,你问铁头吧。”

刘铁头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该说些啥。这几个小子走后,村里安生了不少。现在它是巴不得几个小子永远别回来,可是,他又怕这几个小子在京城真要混出个人样来,自己以后肯定要被收拾。只好和稀泥:“去京城就去吧,他们不在家,没人惹你生气了,不是心净吗?”

何支书很严肃的敲敲桌子:“我说你们两个还是党员干部吗,怎么思想上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中国的心脏,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皇帝住的地方。从我记事儿起,我们大队没有一个人去过京城,更不要说在京城上班干活儿。现在几个孬儿蛋居然敢在京城要饭,这事儿可不得了啊。你们想想,万一他们偷偷摸摸手脚不干净,被公安局派出所抓住,那漏子可就捅大了。我们大队不就全国出名了。我可和你们两个说,在京城没小事儿,偷块砖头都敢判徒刑。那砖头不一般,都是古物,是皇帝用的,过去敢动皇帝一草一木都敢砍你的头,然后株连九族。柱子,你和铁头商量以下,你们想办法把这几个流窜犯弄回来,不要让他们在京城给我们丢人现眼。”

赵柱子笑道:“支书,现在人家外出叫打工,不叫流窜犯。南方好多人都到我们这里干活儿挣钱来了。他们几个不是在京城没出什么事儿吗,就不要折腾了。”

铁头在一边帮场:“是啊,支书,不是没有出事儿吗?要是强行把他们弄回来,不定又要闯什么祸哪。”

“支书,我看你的屁股的伤好了是吧,他们几个回来要是再报复你一次,估计把你二弟都给弄折了。”

何支书不满的看着赵柱子,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赵柱子很陌生,越看越不是以前记忆中的那个人。“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想折腾,我有一个办法,就是和他们几家大人说,每家每户每个月给大队交10块钱的安全保证金。这笔钱不出事儿就在大队放着,出了事儿就没收从公。先把曹宏志的这笔钱扣下来。”

回到村里,铁头添油加醋把支书扣钱的事儿说给曹宏志夫妻听。刘铁头这个时候说起了好听话:“叔,婶,你说这个何秃子不是瞎胡搞吗,好多人家的孩子外出要饭打工都没事儿,他就盯着我们几家,不是欺负人吗,不行,咱们到乡里县里告他去。”

曹宏志听了心理十分恼火,连骂几句何秃子。可曹宏志才不听这一套,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刘铁头在鼓捣事儿。他还不知道刘铁头这个人是啥东西,两面光,八面净,阴阳两张脸,最善于当着一个人说一套,背后又和别人说一套,把人家两家挑逗起来,出了事生了气,他在一边看笑话。他没去告何支书,当天找他要钱去了。何秃子讲了一同大道理,说了扣钱当安全保证金的必要性,并保证只要琉璃不在京城捅漏子,这钱早晚都是你的。曹宏志倒是不着急,心想:“大家都知道钱在你那里,你给我保管着也行,总不能不给我吧,早晚一天你给我送过来。”

过了10多天,何支书真的来送钱来了。那天,何支书去了金革家,想弄事儿,没想到陈老三在家。何支书急中生智,给自己圆场找个台阶下:“我是到曹宏志家送钱的,他儿子从京城打来的钱。”二歪也常给家里寄钱回来,陈老三当然相信了。他还挺热情,非要陪着何支书来到曹家。何支书本来是说个谎话,陈老三当了真,这让他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曹家。

曹宏志一看支书来了,两口子也非常客气,上门都是客,何况是支书。几个人坐下来天南地北聊半天,何支书就是不说钱的事儿。其实,我们知道他不是真送钱的,他身上钱也不够,只有几十块钱。他的意思就是在这里胡扯,等把话题扯远了,陈老三忘了这回事儿就行了。曹宏志也不知道支书到底来干啥。没想到,陈老三是个认死理还不开眼的犟脾气,陪着何支书做到底,最后要走的时候,问何支书:“支书,你不是说送钱吗,咋不给宏志啊,不会是忘了吧。”

曹宏志楞在那里,看手足无措的何支书。慌乱中的何支书很快稳住了神:“是啊,我是来送钱的,不过,我是先来看看有没有影响稳定的因素,扣不扣安全保证金。我一看,还真有。”

几个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何支书也打住了话。只从金龙走后,曹宏志和肖春花夹住尾巴做人,不敢胡言乱语,唯恐出点差错被别人抓住尾巴。刚才和何支书谈话,也是净挑奉承话讲,说金龙在京城的事儿,也是好话,没有一点把柄被何支书抓住。现在何支书想挑理,可就犯难了。情急之中,他的眼珠在屋里一扫,乐了。他看到堂屋墙上贴的主席像上,有两缕八字胡。何秃子激动的有点说不成语句:“我说老曹,你看到没有,你们家肯定要出事儿。好好的主席像,你给他画胡子,你什么时候看到他老人家嘴上有胡子。我现在郑重通知你,你们家那100块钱的安全保证金没有了。”说完,站起身来,走了。把三个傻呵呵的人扔在那里。

曹宏志半天反映过来,对着何存财大喊:“何秃子,你敢罚我的款,我到县里告你去。”

何存财头也没回:“你随便去告,要是走路不方便,把我的自行车车子借给你。”

曹宏志去了乡政府告状,找乡长书记,政府的人说领导不在,不让进乡长书记的办公室。曹宏志不认识乡长书记,站在政府院子里大声喊冤。“各位领导啊,你们要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啊。我们大队的书记何秃子,他吃喝嫖赌啥都干不说,还把俺儿从京城挣的血汗钱也给贪污了,你们要管一管,不管我就不回家了,死在你们政府大门口。”

哭闹了半天,里面走出来一个40多岁的中年干部。他自称姓朱,是管信访的干部。朱干部把曹宏志带到传达室,拿着本,听曹宏志把前因后果的讲了一遍,然后合上笔记本,对曹宏志说:“这事儿乡政府都知道了,你先回家吧。明天我给乡长书记汇报后,严肃处理他。”

曹宏志道:“那他把钱还给我,他凭啥罚我的钱。”

朱干部道:“钱给不给,要按规定办,不是我能定的。我说你老曹,不是我们政府批评你,你怎么这样迷糊,怎么把领袖像给添个八字胡哩?”

“那是我小儿子画的,我几十岁的人了,还能干这事儿吗。我小儿子才10多岁银龙,他前几年干的事儿。一个吃屎的孩子,懂啥?”

朱干部不耐烦的打断曹宏志的话:“我知道了,你回家等消息吧。”

曹宏志回到家等了20 多天,何支书没有送来一分钱。他又去了两次乡政府,找领导,依然说不在。找那个姓朱的干部,也说不在。再去乡政府的时候,曹宏志让老婆包了两个馒头,弄一瓶凉水,他蹲在政府门口等朱干部。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看到朱干部骑车回家。朱干部看到曹宏志,依然说:“你回家等消息吧,这个问题涉及到一些政策性问题,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政府正在咨询县里,等他们的答复,我们才能做决定。”

曹宏志说:“我儿子给我寄了100块钱,被你们当官儿的给扣留了,还说是政策问题,啥狗屁政策还能管这事儿?”

朱干部就不高兴,说老曹你看你说话难听的,啥是我们当官儿的给扣留了,我啥时间扣留你的钱了。你这事儿,没法问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曹宏志回到家,气的晚饭也没吃。铁头悠哉悠哉的过来了。不等曹宏志说话,一屁股坐在曹宏志面前,很是关切的问:“叔,听说你去乡政府告状去了?”

曹宏志很惊讶,说:“你咋知道的,我没有和村里人讲啊。”

铁头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去告状,还知道你找的谁,说的啥话。我告诉你实话,就你平头百姓一个,想告支书,那是沙土地里养鱼,绝不可能的事儿。昨天晚上,老朱到大队喝酒,把你去乡政府告状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何支书了。”

曹宏志一个劲儿的后悔:“他奶奶的,乡干部和支书是一伙的,早串通一气儿,怪不得他们总是敷衍我。”

铁头低声说道:“要告何秃子,必须要联合其他人,大家一起去。人一多,乡长书记就害怕了,靠你一个人,根本弄不动他,别说要那一百块钱,估计你还要再贴进去二百,最后鸡飞蛋打,啥事儿也成不了。”

“因为这个事儿,谁愿意跟我去政府闹事儿,我不能再花钱去雇人吧?”

铁头神秘一笑:“不用你花钱,我给你安排好了。明天有几十个光棍给你助威,一起到乡政府闹事儿。他们要不给解决,后天跟你去县里闹,非给我叔争这口气儿不可。”铁头说完,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来:“这是何秃子吃喝嫖赌的材料,明天你带上。这可都是有证据的,上面只要一来调查,何秃子准完蛋。”

曹宏志有点害怕了,那几张纸像个火药桶一样危险,他不敢接。铁头鼓励他:“不要怕,有人会支持你的。我不是帮你哪,我是帮我爹,他不和你一样吗。”

第二天一大早,铁头找到曹宏志,要他跟着去县城。“不去乡政府了,他们那些人和何秃子穿一条裤子,天天吃吃喝喝,好的一个人一样。我们直接去县里告他,肯定能告赢。”

到了县城北关下了车,铁头请曹宏志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羊杂汤。然后就看到一帮人走了过来。铁头把他们喊在一起,教他们到政府门口喊什么话,并一个劲儿的打气儿“不用怕,他们不会抓你们,有我在哪。”

曹宏志偷偷问铁头:“这些人那里来的。”铁头道“打兔子的。”

曹宏志吃惊的说:“这不是去前线打仗啊,弄这么多打兔子的来干啥。待会儿抗着枪去政府闹事儿,出了人命可是大事儿了。”

铁头狡黠的笑:“都是在县城等着干零活的短工,他们把自己叫打兔子的,县城的人称他们是驴。”

铁头然后给每个人发了10块钱,并一再嘱咐:“中午管饭,走了就没有了。” 铁头带着一帮人,租了几辆三轮车,一起往县政府大院进发,曹宏志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浑身上下莫名的轻松。

刚到县政府门口,早有人等在哪里,一帮人做鸟兽散了。曹洪志再找刘铁头,人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