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歪对母亲改嫁的事儿,有苦难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管不了的事儿。”金龙安慰他。

“可是,你不能找刘黑子啊。他和刘铁头是堂兄弟,我妈岂不成了铁棍的嫂子了,以后见面怎么称呼。”

刘黑子可不知道二歪和金龙的难处,他看金龙和二歪在一起,凑了上来。“两位老弟,我在家吃不上,喝不上,投奔你们来了,给我找个饭碗就行。”

刘黑子丛衣袋里出一张信纸,交给金龙。“这是赵支书开的证明,你们看看。”

金龙接过一看,果然是赵柱子歪歪斜斜的字迹。内容和当年给金龙开的一模一样,还加盖了公章。

刘黑子道:“赵支书说了,当年你们几个拿着他开的证明,走遍全国有饭吃。让我拿着这个证明给曹总,说你一定给面子,给我找个活儿干。”

金龙打起了官腔:“我考虑一下,和几个经理研究研究通知你。”

丽丽道:“人家大老远从家里来了,你们就给人家安排个差事儿干不久行了。”

金龙道:“你懂个屁,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刘黑子,让我们受了很多罪。这么容易给他安排工作,太便宜这些无赖了。”

赵柱子送来了证明,琉璃想走,肖春花不让:“过了年关再走,有福不在忙,没福跑断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着急上火出容易叉子。”

琉璃怕伤母亲的心,不敢拒绝。他想,何支书也没有抓住现行,一时半会也不敢拿他们怎样。这一拖,给几个孬儿蛋从容商量去哪儿的时间。他们几个嘀咕几天后决定,不去石家庄,直接去京城,过了年凑足盘缠就走。

兰封人至今把春节叫年关或年下。老人们说:“年关年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这句话正应了琉璃目前的处境。马上要年下了,别人都在买肉买酒买菜,琉璃他们几家四处筹盘缠。农村人结婚都在春节前这几天,平时很少有人结婚办喜事。事儿一扎堆儿难题就来了。从进正月开始,琉璃父母开始筹钱随份子。村里一个堂哥结婚,家里花四块钱买了一个缎子被面,又用5块钱买了一个印有大红牡丹的确良床单。新媳妇娶到家,叔婶还要以长辈的身份受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新郎新娘拜完天地之后,对来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要行磕头大礼,从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舅舅舅妈一直到男方的同学朋友,都要一一磕拜。当然,前来受头的亲戚朋友不能白受,必须给磕头礼,就是给红包。磕头礼数目按照血缘关系和感情厚薄定,当长辈儿多的掏10 块,叔叔婶婶的5块2块1块的都有。一般的亲戚两块钱。除非有人在外地工作吃商品粮的人,才能掏出十块几十块以上的大数目。琉璃堂哥结婚肖春花一人5块钱磕头礼,加上买的礼品,已经把家里攒的一年鸡蛋钱用完了。

这事儿没有过三天,琉璃的大姨肖春梅来了。她大儿子黄建设从部队回来探亲,半月假,想在腊月二十六把婚结了。肖春花手里没有钱,就一个劲的劝她姐:“孩子回来半个月,谁都没有见到就着急结婚干啥,不如到明年再说。”

肖春梅说:“今年我刚好喂个猪,连办事儿带过年都有了,能省不少钱,要不然,单办喜事儿可要不少钱,从哪儿弄啊。”

肖春花说这个外甥儿当兵五六年,我都没有见过一面,印象中还是当兵走的时候的样子,一个毛头孩子,没个大人样儿,就结婚成家,又在外地当兵,这能过日子吗?

肖春花心里在想,节前随礼花光了一年攒的鸡蛋钱,节后还要给儿子筹盘缠,现在能省一分是一分,少随一份儿礼就够盘缠了。

肖春梅说你事儿多,老三。你外甥在外当兵几年亲戚走动的少,孩子在部队工作忙,双方定婚都是看的照片,没有时间回家相亲,你还挑啥礼啊?

肖春花谄媚的拉住大姐说:“我不是挑礼,我是想让你别犯糊涂。这外甥当兵在外,还不知道以后啥样子哪,你就这样给他结婚成家,这不是等于拿个绳子栓住他了。万一当了官儿,后悔药可没有卖的。”

肖春梅说:“没有办法。人的命天注定。该吃啥馍都是一定的,谁也别想改变命。”

肖春花一听大姐话里有话,就不住的追问,大姨这才说了实话。

琉璃大姨哥黄建设当兵在新疆核试验基地下属的一个部队,在沙漠边上,远在天边的地方。先坐火车再坐汽车最后骑马走几天才能到。建设当兵五年没有回过家,没有回来探家路远只是一个理由,更主要的是,他想在部队干出个名堂,提个干部或者转个志愿兵啥的才回家,他是抱定决心不回兰封县吃红薯片面做的窝窝头了。那种面做的窝窝头实在难吃,牙咬似铁,嚼着似蜡,吃到肚里就变成酸水的食品,许多人至今想起来就直犯胃酸。部队提干从当兵第二年就可以了,就看你的本事和造化,有的人当兵10个月就提了干,有的当了10年兵却还是个兵。转志愿兵必须是当五年的老兵才符合条件,且大多是技术兵,开车的司机做饭的炊事员或者修枪修炮的军械员等都狠容易,如果只是在连队当兵想转个志愿兵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情况。

那个年代当十年八年的老兵多的是,大部分是四川、广西、河南的农村兵。他们一直在部队干,就是为了等机会提干转志愿兵,也有一部分是为熬年头回家乡安排工作。有的省市规定,除了部队干部、志愿兵回家安排工作外,当兵八年以上的老兵民政局也给安排工作。黄建设当三年兵还是个新兵,提干希望渺茫,只盼着到年头能转个志愿兵。看到连队那些等得眼睛恶狼一样发绿光的老兵们,又老实又文盲的黄建设无计可施。刚当兵时家里让他回家订婚找对象,他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眼看有了前途就要退伍回家,能做的就是趁穿着军装赶紧找个对象安个家。

媒人就给他介绍一个民办教师,因为路太遥远双方父母拿着照片定了婚。刚订婚不到一个月,一个意想不到的好事儿从天而降,正好打在黄建设头上。团政治处杨主任是江苏人,就是那个“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曲情”的地方。主任的父母早亡,是大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后来又送他当兵。去年,杨主任的大姐因病去世,留下一小女儿待字闺中。大姐临终托孤把女儿交给了自己的弟弟,要他带到部队,让自己的外甥女当个兵什么的,最差也得在部队找个对象成个家。杨主任不敢怠慢,外甥女已经20出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开始在部队为他物色对象。

外甥女长相一般,是丢在人堆里很难找到的那种常人,又是农村户口,部队干部看不上,杨主任就在志愿兵队伍里找,也难找到称心如意的人。转了志愿兵的兵,条件好的都结了婚或者有了对象,没有找到的肯定是人长的对不起观众,或者这样那样的毛病。杨主任说,一个团几千人,我就不信给我外甥女找不到一个如意的郎君。后来他又一次降低了选择条件,让他的老部下,黄建设的连长从连队的老兵里物色,只要合适了就转志愿兵,将来有机会还能提干。这么挑来找去,就找到黄建设头上,黄建设已经当五年的兵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满口应承下来这门婚事,随后给民办教师写了一封退婚信。连长不知道黄建设订婚,当他向自己的老领导喜滋滋的汇报为他外甥女找到对象的时候,主任非常满意的表扬了他一把,有意无意的说了年底保卫股长要外调提职的事儿。连长一听更是上心办事儿,张罗着要给黄建设举行一个革命化婚礼。

正在紧锣密鼓张罗筹办的时候,民办教师一封告状信直接寄给了团党委,血泪控诉黄建设是无情无义的陈世美,强烈要求部队处理黄建设,不处理他就吊死在部队大院里。部队最头疼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提干转志愿兵后抛弃农村妻子的官兵,最后的结果就是男的被安排转业退伍鸡飞蛋打,女的寻死觅活两手空空啥也捞不到。团党委开会研究处理意见,最后决定把告状信给杨主任自己处理。杨主任亲自找到黄建设,给他指出两条道:要么回家娶了民办教师,要么现在复员回家。没有办法,黄建设请假半月回家完婚。

肖春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完,肖春花也是愤愤不平:“这个女人不能要,把外甥一辈子的前途给毁了?”

肖春梅说:“这也没有办法,当初订婚的时候人家也没有嫌这嫌那,如今出息了就要退婚,是咱对不起人家。”

“这样两个人过着还有啥意思啊,不是天天吵闹啊。”

肖春梅摇摇头说:“任命有天。”

肖春梅走后,琉璃父母两人商量下一步随礼过年的钱怎么弄。找人借钱的可能性不大,农村有钱的人不多,有钱的人也不一定借给你。琉璃家的亲戚里家家有事儿:办事的要花钱不能借,不办事的要随礼借不出来。家里能卖的的东西也不多,还有几百斤粮食既是口粮也是种子,卖了开春就没有吃的。一头驴是家最值钱的东西,卖了过年犁地耙地就要人去拉。10多亩地光靠人肯定是不行。再有就是院里的那颗泡桐树,那是给琉璃奶奶留的寿材谁也不敢动。爹妈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能卖的就是那只山羊了。这只羊已经喂了六年,从象鞋底一样大的小羊羔儿一直长大到今天,对祂的感情可想而知。琉璃父母舍不得卖祂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就是山羊过了一开春就下崽了,万一要是被开烫锅的买走杀掉,就可惜了几条性命。没钱挪不动窝,大爷最后咬着牙牵到集上,卖了30块钱。接过钱的肖春花在屋里偷偷抹了眼泪。

大姨哥黄建设结婚和磕头礼的钱准备好,村里的左邻右舍结婚的大哥大姐也要添箱随礼,尽管钱都是两块三块,可那30块钱是抽出一块钱少一块,很快就没有了。家里置办年货除

中国过年都一个样,吃饭喝酒串亲戚。尤其是农村过年就是一个瞎乐和。初一一家老少在家吃团圆饭,初二初三闺女回娘家,小伙儿去看丈母娘,到了初四近亲走的差不多了,就是朋友聚会或走一些驴尾巴吊棒槌的亲戚。

琉璃要外出,家里必须准备路费,这让曹宏志两口子心里着急上火。

正月初四,琉璃从姑家回来对爹妈说:“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明天就走,直接去京城。”

肖春花说:“你们不是说去石家庄找你表姑去吗,咋又去京城了?”

琉璃道:“京城地方大,吃商品粮的人多,要饭也净是白面馒头,活儿肯定好找。”

曹宏志劝儿子:“别去京城了,那是皇帝呆的地方,到处都是大官儿。当官的鳖孙没几个好人,跟何支书赵柱子一个样。就你们几个孬儿蛋手脚不干净,被人家抓住,他们收拾人可比何支书厉害多了。”

肖春花道:“听说京城街头扫地的人都是村支书一级的官儿,那还不遍地村长支书,更没有像你这样的平头百姓混的地方,还是别去了。”

琉璃把头一拧:“就去京城,看他们能把我们咋着。我们几个定好了规矩,谁在外面手脚不干净,就把谁撵回家。我们准备明天就走。”

肖春花道:“小儿啊,你着啥急啊,今天刚初四,过了十五不耽误事儿。”

琉璃说:“过完年去京城的人就多了,人多不好找地方落脚儿。”

曹宏志扔掉手里已经烧了手的芒果烟屁股:“好吧,明天走就明天走,我给你筹盘缠去。”说完出门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