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和何支书的矛盾,纯粹是没事儿找事闹出来的。这点儿他不和丽丽说,怕以后作为把柄收拾他。

他最早是和队长刘铁头干,不知怎么回事儿,最后却和何支书摽上了劲儿。

刘铁头兄弟六个,他是老大,在村里很跋扈,看谁不顺眼都敢指着鼻子骂一通,不服气招来一顿拳打脚踢。当生产队长十年,村里没人敢对他叱牙扎刺儿。生产队长这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别小看了,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不光看你的脑子是否活络,肠子多几个弯弯绕,还要看你家族大弟兄多,没有几个膀大腰圆拳头硬的兄弟给你撑腰搂后台,能当三月算你能耐。现在有人敢和他叫板,你不是自找麻烦?

琉璃从学校退学回家,身后跟着二歪、铁棍、为民三个小兄弟,壮胆扬威,吆五喝六,心里长满了得意和猖狂,生出许多背着手撒尿谁都不服的傲气。刘铁头看不惯在自己面前耍大刀,琉璃看到队干部一肚子气。两个人是孙猴子碰到白骨精,不咬个血肉横飞分出高低胜负决不罢休。

男孩子都爱玩弹弓,树上打个鸟,或者到地里蹦瓜果,恶作剧换来一点感官刺激,格外开心满足。村里的伙伴们人手一个弹弓,像今天的人玩手机那样普及。弹弓质量也有好有坏,男孩子们都想拥有个最好的来炫耀。琉璃开始用的是像皮筋,弹包是从旧衣服撕下的布块。弹性不大,只能打黄豆一样大小的石子,几米的距离,也没个准头,还不知道蹦到哪里。不要说打鸟,连气球都打不烂。后来改成自行车内胎,韧性也不行,没几天就拉断了。

那天去村西头赖货的修车部,琉璃一眼看到了墙上挂的半截汽车内胎,黑黝黝的,像一块儿晾干的腊肉一样,在得意的颤抖。

“这是做弹弓的上等好料。”琉璃只看一眼,便决定剌一块。

“给你块儿皮子?想得美吧,你知道这一块皮子我能卖多少钱吗,至少一百块。”赖货听到二歪和他要一块轮胎,抬腿就是一脚,那条被气焊崩掉后安装的假腿差点踢飞,然后就是一通围绕他娘性器官的恶骂,让人闻到三年没掏干净的茅厕一样的味道。

赖货太抠门,是那种抠屁沟唆指头的小买卖人。他妹夫补个车胎照样收钱,一分不少。都知道赖货和金格关系好,二歪去了一点面子都没有。他去补车胎,指甲盖儿大点的补丁也要一块钱,用气筒充气按次数计费收钱。一次二分钱。二歪不掏钱,他愣是把补好的补丁给撕下来。在他眼里那半截内胎就是一堆钱,白白送你和从他身上剜肉一样疼。

赖货外出喝喜酒,琉璃和二歪去了修车铺,从后墙扒个洞进去,从那条轮胎上割下一大块,每人分了四对儿八条皮筋才用掉了一半儿,剩下的掌到了琉璃的鞋底上。钢条也是从修车铺捎带着弄来的,握成一个y字形。这些东西弄好了,却找不到合适的物件当弹包,用旧衣服破面袋布料做的弹包不行,一拉就开线。

铁棍歪点子多,一句话就让金龙醒了头:“生产队的两个牲口套上的牛皮最结实,把你的屎橛儿使出来也拉不断。”

琉璃知道生产队有两个骡子的专用牲口套,这是刘铁头的心肝宝贝,比他家供桌上的祖宗像还金贵。几年前生产队从张家口买两匹枣红色的骡子,铁头从伙食费里省出一百六十块钱,在一个蒙古人哪里买了两个牲口套。头层牛皮做的,喧活白净,和新媳妇的小腿肚一样,男人看到便滋生咬一口的冲动。

刘铁头和侯德义都当成宝贝护着,从不外借。鲶鱼头说这两个牲口套是刘铁头老婆的红裤衩,天天藏着腋着,谁也不能看,不让用。铁头听后就骂:“说他娘那个黑叉,满嘴胡说,村里那家娶媳妇出丧发殡办红白大事儿,我们不是套上骡子拿出来用。”一说这事儿别人都笑,因为谁家办事儿,刘铁头和侯德义两个人啥忙也不帮,就仗着骡子马车吃喝抽烟。吃饭的时候,铁头和侯德义一人一个牲口套挂在脖子上,谁保管都不放心。

琉璃连续盯了八天才有机会下手。那天中午侯德义家没人送饭,自己回家吃饭去了,牛屋除了吃草的牛驴和地上的几只老鼠,再也看不到活物。琉璃猫着腰溜进牛屋,那些驴马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琉璃,知道他们不干好事儿,纷纷拉屎撒尿,将身上浓烈的尿骚和汗酸味儿尽情的释放,企图用刺鼻的牲畜味道熏走几个毛头小子,却一点用都没有。

琉璃看到墙上挂的牲口套,干干净净,还是那么白净喧活。琉璃座山雕命令部下的口气:“铁棍,你上,给老子割块儿皮子。”

铁棍胆怯,吱吱唔唔不知道说啥。琉璃的脸马上晴转多云:“你没蛋子,以后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儿了。”说吧,带着二歪和为民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没有走出10米,铁棍手里拿着两块碗口一样大的牛皮赶了上来。

“你小子挺麻利,绝对是做贼的好料。”琉璃拍拍铁棍的肩膀,换了一张亲切的脸,首长接见群众代表的派头,老子爱怜儿子的语调。铁棍想哭,可是他在傻笑着。

队里召开紧急社员大会,三百多口人或坐或墩,黑压压的蚂蚁聚会一般。铁头拿着被割了两个大窟窿的牲口套跺着脚骂:“这是谁家的鳖孙玩意儿干的,败家子啊,你们全家要遭雷劈,这么好的牲口套给我毁了……。”

“你们当爹娘的白天没**事儿,晚上**没事儿,天天闲的蛋疼,不能管管自己的兔崽子。不要让你的少爷祸害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你们给我小心点,让我抓住现行弄不死你我叫你亲爹。”

铁头骂完恶狠狠地看了琉璃一眼,村里几百个社员也跟着铁头的眼光扫射,像一束束手电筒一样照了过来,琉璃感到瞬间身心里外被人扒光,赤条条一丝不挂站在大家面前。

这一眼让琉璃心里登时串起一团怒火,差点儿站起来扑上铁头撕打:“妈那个带毛黑窟窿眼儿的,骂了半天看看我,这不是挑明说是我干的吗,这不是指名了骂我吗?真是欺人太甚。铁头你狗绛哩,情等着啦,看谁收拾谁。”

琉璃收拾铁头的念头,木马一样存储在他脑子里,天天在他脑海里游荡,一有机会便生出几个念头,找出下手修理铁头的机会。

铁头家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枣树,每年结不少枣。琉璃看到后,把那些豆子大小的枣儿当成了练弹弓的靶子。到八月份枣熟,树上已经很难看到红枣了。竘妮儿对大纲说:“我们家的那颗枣树前几年结的那个多的吃不完,今年不知咋回事儿,原来看着结的不少,长的越大落的越多,到秋天树上就没有几个了。”

大纲看着走过来的琉璃,故意说:“生虫子了吧?”

“没,我看过多次,枣树上一个虫子都没有。”

琉璃接过话,故意气她:“这树和女人一样,生完孩子,年龄一大,就坐吃等死不干活儿了,该砍了。”

只从上次琉璃打了八斤,筘妮见面没有给过琉璃好话。竘妮儿看到琉璃,正想找借口骂他,琉璃肥猪拱门了。筘妮可逮住发泄不满的机会,连声骂道:“砍,砍,砍个大棒槌,砍了树你想吃枣找你二大爷去啊。”

琉璃心中暗笑:“我是一个有素养的好男人,不会和老娘们一般见识。”这么想着,话出来却变了味儿:“我说老靳,咱没有二大爷,你要是裤裆里吊着棒槌,我就认你当二大爷,可惜,你只有一个黑龙潭,裤裆里缺少主要零件,不行啊。”筘妮儿姓靳。

“滚一边去,看见你这个半熟样子就烦。”半熟是当地骂人的土话。琉璃看到把竘妮儿厥了一肚子气,嘻嘻呵呵的就走了。

和刘铁头或明或暗过了几招,琉璃占点便宜,总觉得不解恨,不过瘾。他目的是教训刘铁头,让他出血掉毛受损失。等了一个多月,机会终于降临。

村西头路边有三棵槐树,中间一棵树梢上有个向日葵一样的马蜂窝。平日,人从树下走过,会冷不丁的飞来一只马蜂,战斗机一样从你头顶面前低空掠过,瘆的一身鸡皮疙瘩。那天,琉璃看到铁头醉醺醺一个人走过来,脸上乐呵呵自我陶醉的笑着。

琉璃一挥手,四个弹弓齐射,马蜂窝被打烂几瓣,飘飘悠悠的掉在铁头的身前,几千只马蜂炸了窝,四处乱飞乱撞。铁头看到马蜂窝掉在眼前还傻不拉讥的发楞,一脸的傻笑没有收拢,头脑中固有的狂妄让他拒绝了提醒危险的降临的神经。他这种不在乎更激怒了家园被毁的马蜂们,它们把铁头当成唯一的侵略者,将所有偿还血债的怒气往铁头身上撒,几十只马蜂挺着匕首一样的尖鳌,轮番冲锋,不停的刺上这个令人厌恶的肥胖男人。

当一只马蜂和铁头的脖子亲密激吻后,“嗷”的一声,狼嚎般的喊声,疯牛一般的突然窜了起来,接着看到铁头疯牛一样的狂奔乱跑,如神汉跳大神,胳膊胡乱狂舞,驱赶紧盯不放的马蜂。

晚上,头脸刷满紫色药水的铁头带着民兵连长、生产队会计来到琉璃家,哭丧似的对着琉璃的父母讲述他的不幸:“叔啊,婶啊,你们看看,这都是你们家琉璃干的好事儿,我可没有得罪他,他可把我害死了。现在我的头上身上全是馒头大的疙瘩,没有一块好地方。他一肚子坏水,不干一点好事儿啊。哎呦妈呀,疼死我了。”

曹宏志第一次看到铁头这么委屈的哭,心里既气又急。他心里并没有同情眼前这个混头货,还暗暗高兴,恨不得让马蜂蛰死他才解恨哪。他现在怕琉璃这样做彻底惹毛了刘铁头,儿子以后要吃大亏。人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好人不去开汤锅,你招惹谁不行啊,非要得罪这个全村人畏惧的孬货,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曹宏志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怕,没等铁头哭诉完,从屋里抄出擀面杖,悄悄的溜到琉璃身后,想来个突然袭击,要揍一顿琉璃。其实他是要表演给对干部看。琉璃的弟弟银龙看到后大喊:“哥,快跑。”要不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哪,还是老弟护着大哥,这一嗓子等于让琉璃躲过一顿皮肉之苦。

最后的处理结果,每家罚200个工分,让肖春花和金格一家拿出20个鸡蛋,买二斤红糖送给铁头,算是赔情道歉。

这事儿让琉璃心里很窝火,肚子里好像有个泥鳅,咕噜咕噜上下乱窜,把人折腾的心烦意乱。那是一口恶气,不痛痛快快的放个惊天响屁出来,绝不罢休。

铁头多年后对这件事儿处理的方式方法很后悔,真不该要这些红糖和鸡蛋,当干部该有点干部的风度。他拉下脸真的要了,左右邻居瞧不起不说,关键是更遭琉璃忌恨,埋下一颗“嗤嗤”冒烟的手榴弹,不管引信多长,迟早要炸,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损失远比这些东西更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