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以后不外出喝酒,没过几天,秦振勇又给凤英打电话:“上次喝酒,国家发改委的那个章司长,忘了没有?章立定。他感到上次灌你酒,有点儿不好意思,心里愧疚,想今天晚上请你吃个饭,说声对不起。还是那几个人,你都认识。”

凤英心里也过意不去,为自己上次的冒失,为几个男人对自己的爱怜,都应该和人家说几句感谢的话,不好意思之类的客气话。

她爽快同意了:“行,处长,要不我来安排吧。”

“不用,他们这些小子手里经费那么多,有的是钱,不用可怜他们。”秦振勇笑道。

还是上次的酒店,还是上次的房间,只是少了柿饼脸贾拥军。这次凤英心情好了很多,喝酒的气氛也就顺畅 很多。

秦振勇道:“今天我们先立规矩,不准灌酒,喝不喝自愿,喝多少自愿。”

章立定马上举手同意。“我们都听秦处长的,今天喝个高兴。”

凤英有点儿陶醉,也有点儿感动。为了照顾自己,这些男人们居然改变了规矩,难能可贵。

开始上菜。有人点了一个红烧猪蹄,秦振勇道:“我现在不敢吃猪肉,听说喂的饲料,里面掺瘦肉精,人吃多了,会得心脏病的。”

章立定道:“掺瘦肉精还不错了,我回老家,村里人喂猪用洗衣粉。养猪的农户,自己吃肉的猪喂粮食,要卖钱的喂洗衣粉。吃洗衣粉的猪长的快,四个月就出栏了。”

“我说现在额猪肉怎么没有一点儿香味,原来是吃洗衣粉长大的。他妈的,这成了什么世道了,什么都是假的,啥事儿都在作秀。”骂人的是市政府广播局的梁整修。

“小时候吃的猪肉,真香。现在想起来,嘴里都流出口水来。”秦振勇笑道。

“肉是香,可是却没钱买。只有到了春节,家里才能割上二斤肉打打牙祭。”章立定说。

麻春喜道:“你们吃商品粮的有钱买肉,我们农村人去哪儿买。我记得有一年春节,我父亲在地里捡了一头死猪崽,回来煮煮吃了。我父亲心疼我,把两条猪腿留给我。那一年,是我这一辈子吃肉最多的春节。”

秦振勇叹了一口气:“你们小时候家里穷,我们家更穷。不要说吃肉,吃馒头,连窝窝头也不让放开肚皮吃。一天两顿饭,一顿稀,一顿干。我长到十四五岁,一套衣服穿三季,夏天一个裤头。衣服太小穿不下,又淘汰给弟妹。冬天冷,穿一条单裤坐不住,只好在教室蹦,老师总说我是故意捣乱,天天罚站。回到家,跑到生产队的牛屋,和那些老光棍混在一起,天一黑赶紧钻进麦秸窝取暖。想起来我自己都想哭,不知道那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振勇眼角流出泪水,凤英眼睛也湿了,差点溜出来。她赶紧装作喝水,用餐巾纸擦拭一下,算是掩饰过去。

凤英没有受过挨饿的罪,可是她父亲,那位在山东沂蒙山长大的团职干部受过。常听父亲讲他们小时候为了填饱肚子,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儿。今天听秦振勇讲,有点儿像自己父亲的遭遇,让凤英很同情,难过。

凤英道:“你看你们这些大处长,大领导,一个个像是诉说苦大仇深的旧社会,换个话题,说点高兴的事儿。”

章立定笑道:“你一说旧社会,到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我们小时候写作文,开笔必写,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父亲是贫下中农,家里地无一陇,房无一见,四处逃荒要饭,每天食不果腹。然后就是写母亲在地主家里当丫环,整天被地主狗崽子欺负。全班学生的作文都是这样,老师骂,你们妈都在地主家里当丫环,村里才一个地主,40多个丫环,他养得起吗?”

“我们上学的时候,每个学校都要聘请一个老农民,作为学校贫下中农代表参入教学。我们学校代表是支书的爹,七十多岁了。每年开学给新生忆苦思甜。他第一句话总说:‘日你娘,那旧社会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村里的地主富农反动派,一个个贼心不死,每天都在记变天账,妄想让我们回到旧社会,再吃二茬苦,再手二茬罪,再过人吃人的日子,我们坚决不干。我就猜想,这些坏人的变天账记的什么,肯定是等到国民党反攻大陆的时候,像胡汉山那样,拿着枪高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接着就是红旗变色,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把村里老百姓抓去,先把那些红卫兵,红小兵杀掉。从那以后,我看到村里的地主都要躲开。”秦振勇笑道。

“听说你小时候还抓个特务,真的假的?”麻春喜问。

“什么特务啊,就是一个卖豆腐的小贩子。那几年,一说北京有最高指示传达,村里就组织民兵到村西头的电线杆子那儿站岗放哨。夜里有加班饭,馒头油条随便吃。那些参加站岗的民兵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第二天就在我们面前吹,说他们昨天晚上有台湾的飞机飞过来,空降下来几个特务,妄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他们撵了一夜,有一个漏网跑掉了。这个时候一个卖豆腐的人鬼鬼祟祟进了村。那个时候做生意是投机倒把,被专政打击的对象。我们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追他,卖豆腐的以为是民兵,撒腿就跑。追了几个村,才算把卖豆腐送到了大队的大院。后来,我们村好几年不敢来卖豆腐酱油醋的小贩。”秦振勇开怀大笑,仿佛中了彩票大奖。

凤英听了他们讲小时候故事,挺有趣儿。不时看着秦振勇,秦振勇讲着自己的童年趣事儿,有时候也会看凤英一样。看似无意,凤英感到他的眼神里有火一样的热量。

今天晚上没有喝酒,只聊天,讲的是逸闻趣事,凤英了解到这些男人有今天,都不容易,凤英对秦振勇没有了戒备,多了一层有了好感。

再见面是三天后的一家小酒馆的包房里,很安静,雅致,富有诗意。凤英进去的时候,秦振勇正在闷头抽烟,情绪极坏的样子。

“怎么了,处长。今天好像不高兴啊?”凤英关心的问了一句。

“唉,家里一点事儿,没事儿,没事儿。”秦振勇赶紧解释,给凤英倒酒倒茶。

“能跟我说说吗,说出来好受一点儿。”

“在家里憋气,出来散散心,你陪我喝杯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们今天就喝杜康,看能不能解除我心中的忧愁。”秦振勇给凤英倒了一杯,自己满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凤英为难的样子,不想喝,又不好意思放下,只好端着。

“喝,喝,齐主任。今天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尽兴开心。人活着不能老是为别人,今天我们为自己活一次。”秦振勇有点儿一醉方休的打算,凤英只好喝了。

“凤英,你不知道,我特别不想回到那个家里去,回去就吵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摔盘子砸碗,就差动手了。”秦振勇眼里泪水快要出来了。

凤英赶紧倒水倒酒,上来安慰:“处长,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不了解你们的前因后果,这样吧,作为你的朋友,我能做到的就是陪你干了这杯酒。”凤英说完,将足有二两的白酒倒进喉咙。一条**辣的火龙钻进胃里,凤英泪水都流了出来。

秦振勇赶紧过来给凤英捶背,很温柔的手法。“凤英,你真是个温柔贤惠,漂亮能干的好女人,将来一定会找个好丈夫,建个好家庭。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小曹哪,好长时间不见面了?”

“我们吹了,不提他了。”这句话正捅在凤英的痛处。那个曹金龙,真的是一去不回头,再也见不到人影了。她现在感到自己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单,绝望,无助。她每天强忍着自己不去想他,尽量回避他的名字,还有那个曹字,没想到,秦振勇说出来了,真是捅在马蜂窝上,感情的闸水打开了。

“不提,就不提他,我早说过,你们两个不行,不是一个层次的人,门不当户不对,就不是个姻缘。和我一样,我和我老婆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只不过是一个政治婚姻。她找我,图我长的帅。我找了她,为的是留在北京,过上了城里人生活。各取所需,各怀鬼胎。哈哈哈,人生就是这样,找到真爱,太难了。”秦振勇倒上酒,和凤英比划一下:“干杯。”

“干杯。”凤英一饮而尽。

“我常想,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认识了,相爱了,什么都可以为对方做。可是说不好就不好,马上翻脸,连个孩子都不如。”凤英端起酒杯又干了。她已经憋了大半个月了,没法和领导说,这是你自己的私事儿。也不能和父母说,怕他们担心害怕。朋友也不敢说,这些人多么希望看到你今天的下场。今天凤英算是有了发泄的渠道和机会。

“分手是好事儿,凤英,我劝你,这是你明知的选择。那个小曹是个农民,脑子立都是农民意识,就知道挣钱养家,没有一点情调。他不知道什么是好女人,他不懂你,一辈子也不懂你。这种人就是绊脚石,要一脚踢开,毫不犹豫。”秦振勇已经喝的言语不清了。他抱住凤英,凤英就是躺在他的怀里,没有拒绝。

“处长,我也同情你。你说你这么帅,干嘛非要找个那样的丑媳妇哪。每天抱个酒桶,你不恶心。赶快离婚,我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我几个同学长的仙女一样,都是单身,你们肯定合适。”凤英已经晕晕乎乎,说话标点符号明显多了。

“你女同学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我要是离婚,你嫁给我,行。你女同学嫁给我,不行。”

“真的假的?”凤英眯着眼儿问。

“真的,骗你是小狗。”秦振勇也是眯着眼。

“那你娶我吧,今天我就交给你了。”

凤英睡过去了。

秦振勇并没有醉,他睁开眼,用电话把秦洪俊叫了过来,二人把凤英拉到一个小区,进了电梯。

秦振勇说:“这是我同学家,我把齐主任放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秦洪俊开车走了。他知道叔叔要干啥,赶紧躲开。

秦振勇把凤英弄进屋里,锁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