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丽丽挎着一个大包走去公司,和左邻右舍打招呼。大嫂问道:“田总,早,买菜这么早去干啥?”

丽丽答道:“早点去能买点好菜,晚了可是别人挑剩下的烂菜了。”

丽丽去这么早不是买菜,而是捡菜。欠债太多,经费紧张,公司食堂吃菜成了大问题。丽丽买菜从以前挑好的菜买,到今天是等着买论堆的剩菜,几十个人吃饭也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她最近发现一个规律,每天早上菜贩们一出摊,为了卖个好价钱,会把白菜油菜等一些菜的表皮剥掉,有斑点烂皮的土豆萝卜捡出来扔掉,让菜有个好品像,卖个好价钱。扔掉的菜有时候会被人捡走,有的时候被当垃圾给铲走扔掉了。

“这些菜帮子比晚上剩菜干净多了,至少没有人手摸过来摸过去的,又脏又烂,吃着嘴里想起来还感到有点恶心。”丽丽决定早点起来捡点菜,给公司省点经费开支,给丈夫减轻一些负担。

丽丽来到菜市场,买菜的小贩们刚出摊儿,一个个忙活着择菜。丽丽把烂菜帮子什么的,拾掇到自己的包里。看到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媳妇在旁边捡这些烂菜,一个50多岁的阿姨就问:“闺女,捡这些烂菜干啥,脏兮兮的。”

丽丽笑道:“我家里喂了一头猪,还有几只羊。”

“哦,怪不得。我这里择下来的菜你都拿去,要是你晚上有空过来,我剩下的菜你也拿走喂祂们去。我在老家喂过猪也喂过羊,我可知道哪些畜生的饭量,祂们的胃口好肚子大,你啥时间喂祂们啥时间吃,就是喂不饱祂。”

丽丽笑道:“可不是。原来以为随便剩点菜叶就够祂们吃了,没想到现在买菜喂祂们喂不起了,忒能吃了,一头猪比一个人吃的都多。”

“哎,谁让你在这里捡菜的?”丽丽还没有把包捡满,听到门口有人在喊。她站起身来看看四周,没有发现别的人。

“往哪看,我问你谁让在这里捡菜的?”丽丽看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她。看衣着和打扮,肯定是来自河南或山东的农民工。

“我给我们家的宠物检点吃的,怎么了不能捡吗?”

“给什么宠物,人还养不起养什么宠物,你们京城人真能嘬,天天抱着猪狗猫,儿呀乖啊的叫,人和畜生一样吗?快走,快走。我们要养人,不管猪狗的事儿。”

丽丽道:“我捡一点就走,反正也是当垃圾扔掉了,怪可惜的。”

那人脸一横:“看你是读书人,怎么和你说不是清楚。我们怎会把它扔掉,我们好多人都在门里门外等着捡,一点儿不浪费。”

刚才给丽丽菜的那位大婶把丽丽拉到一边悄声说道:“你捡点走吧,这些人是一帮一群的,还划分了地盘。有的是附近小饭馆的,有的是卖盒饭的,还有建筑工地上买菜的厨子。他们把捡回去的菜收拾一下就卖出去了,赚个辛苦钱。你这是抢他们的饭碗,他们要和你急眼的。”

丽丽笑道:“谢谢姨,我还真不知道里面这么深的水,以后不来了。”

阿姨笑道:“你以后每天上午10点左右来一次,晚上4点左右来一次,我和旁边几个摊位的摊主说好,让他们把剩菜都给你留着,你定时过来拿就是了。也省得他们这些缺德人拿这些烂菜去坑人。你放心,这些摊位都是我们村的邻居,或者是我老家的亲戚,都能做得到的。”

丽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好的人。原来看到这些卖菜的小贩因为称高称低和客人争吵,因为几毛的零钱打架斗殴,还有点看不起他们哪,现在是彻底改变看法了。

丽丽连续几个月,每天都要去菜市场拿这些捡的菜帮菜叶,回来悄声处理干净,做出的菜也是比较可口。本来这些干活的人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有馍有菜有汤,填报肚子就行了。

刚回到公司门口,听到院子里叫骂声一片。丽丽明白,又有要账的围住公司闹事儿了。

只从公司第二次被骗后,来公司要账的人逐步多了起来。每天至少三拨要账的,来到公司坐在这里,任凭金龙说破嘴,人家就是一句话:“你给我钱,我就走。你不给我钱,我在这里等着。”

脾气急的人,眼见拿不到钱在公司内外开始四处踅摸东西。只要看到有值钱的东西,毫不客气的拿走抵账。

金龙有个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叫曹豹子,是金龙刚开始做公司的时候,从老家到京城投奔了金龙。曹豹子看到每天一身汗水一身油漆,起早贪黑挺累人,琢磨着转行找个挣钱不累人的活儿。最后他看盖房需要水泥沙子,在郊区的一条河道里包了一块地,金龙给他投资10万元,作为做买卖的本钱。不到三年,曹豹子靠着金龙大小工程材料供应也发了笔小财。

金龙被骗后和他算账,欠他不到三十万的沙子钱。扣除金龙早年给他的投资,实际欠20多万块钱。曹包子要账可是最活跃的,几乎每天一趟,两天一个电话询问钱什么时间还他。

金龙道:“你来京城投奔的是谁,是我吧,我对你如何?你开公司是谁给你的本钱,是我吧。这么多年你本儿不给我,利没一分,总该有个人情吧。我有困难你是第一个跳出来逼我还债,看来连个人情也没有。我欠人家大公司材料费几百万块,人家都不怕你怕啥?”

“老弟,那沙子是我从河里一锹一锹捞出来的,是血汗钱,你不给我就完蛋了。”曹豹子几乎是哭着说话。

金龙道:“你一年营业额三百万块,纯利润都在二百万元,难倒少了我这20多万你公司能倒闭?”

“要是都和你一样用了沙子欠着不给钱,我肯定要倒闭完蛋。”

“我现在没有钱,你看着办吧,我家里有啥能抵你的那些钱你就拿。”

曹豹子一屁股坐进金龙的车里:“我要车。”

金龙道:“我这一辆车买两年多,跑了不到五万公里,35万买的,现在怎么也卖30万,你是不是还要找我钱哪?”

曹豹子笑道:“找你钱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是嫌亏现在给我钱,欠多少给多少,我不要车不沾你的便宜。”

“你明知我没有钱,成心难为我不是?”

“你给我钱不会难为你,我也不要车不占你的便宜。”

金龙一把将车钥匙扔给了曹豹子:“车开走,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不共事儿。”

曹豹子道:“不共事儿就不共事儿,我还怕你了不成?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也别给我装神弄鬼的,凭你这三千万的欠款,别说你这一辈子,加上你儿孙三辈子也还不完的债,我劝你一句,以后把头低下来,别在人前装叉了。”说完开车走了。

今天来要账的人更损。这是一个卖地板砖的山东老板,姓陈。

陈老板身后跟着几个妇女孩子,个个披麻带孝,哭天喊地的在公司门口叫唤。带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是河南南阳一个乡村豫剧团的大花脸,擅长演的角色是包公,人称“唱死爹”。

人长的黑粗滚圆,嗓子高亢洪亮。近几年农村剧团逐步萧条,演员们在家没戏唱,没有了生存的基础,只好出来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可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平时在家也没有干过农活儿,有技术的不会干,出力流汗的活儿不愿意干,高不成低不就,生活很艰难。

这个女花脸偶然之中得到灵感,带着一帮打工的妇女孩子成立一个要债公司,主要就是替人要债,有时候也替家里有丧事儿的人家哭丧。女人嗓门亮,能哭会喊善编词儿,讨债效果出奇的好。今天他被陈老板雇佣,也不管老乡不老乡,给钱就卖命的哭喊。

“曹金龙啊,你心太黑,人太坏,买了我的东西不还债。害的我一家老少吃不上馍,吃不上菜,公司倒闭没买卖。孩子不读书,老婆被拐卖,家中父母没钱治病要进棺材。你伤天害理心已坏,今天我要惩恶扬善除祸害。衙役们,来啊,给我抬出虎头铡来,呀呀呀。”

这场面让人哭笑不得。二歪出来相劝,说的吐沫星子四溅,这帮人就是不退。丽丽走过来,对那位黑脸包公说道:“你瞎唱什么,谁坏谁心黑啊。我们不是被人骗了吗,这么多年少过你们的钱吗?”

陈老板道:“你们被人骗不骗的,与我啥关系啊,我也没有骗你们。我要的是我的钱,好几百万块钱的东西,你们这样连本带利的都给我卷走了,坑死我了。 我还欠着人家厂家啊,人家也在逼我,我也不会生钱,也不会抢劫啊。”

丽丽道:“稍等几天,我们公司好转了,挣了钱先还给你们不行吗?现在没有钱,你就是在这儿把人哭死闹死也没有钱啊。”

“没有钱你们做什么生意,没有钱你们还在这里开着公司。你还说没有钱,每天大包小包的买菜卖肉,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全家都在挨饿,你们于心何忍哪?”

“我们那里大包小包买大鱼大肉了?”丽丽急忙辩解。

陈老板走过来,一把夺过丽丽手上的包:“这不是吗,你这不是吗?”

陈老板把丽丽的包打开,里面的菜帮菜叶和土豆萝卜的滚了一地。看到这些,院子里的男男女女一片沉寂。陈老板一看扭头走了。

金龙就在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吭声。待院子里没有了动静,走了出来,搂着丽丽回到屋里,倒上一杯水递过去。两个人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的站着。

“老婆,苦了你了,我想着要给你好日子过的,没有想到让你受这个罪。”金龙低着头,轻声说道。

“没事儿。人这一辈子,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是赢家,不遇到点嗑嗑碰碰的。”

“可是啊,不知道这个日子何时是个头是个尾?”

“金龙,你不能这么绝望这样倒下,这么多人都在盯着你哪。你躺下把大家都害了。只要你能挺着,我们就会有希望翻身。”

“我们是挨过饿,受过 罪的人,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们只是又回到了刚来京城那个时期的起点,我们从头再来就是。只是亏了你了,跟着我受这个罪。”

“我是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我是你老婆,就不要区分河南京城了。要饭我和你去,绝无怨言。”

曹宏志和肖春花从河南来了。金龙去西客站接站的时候,看到父母一人背一个麻袋,就问:“你们这是背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肖春花说:“馍,都是白面馍。我和你爸做了十多锅才把两个麻袋装满,这回够你们吃上半个月了。””

“馒头京城多的是,这么远背它干嘛?”

母亲道:“京城的馍多贵啊,还要钱买。我们家里六亩多地打了几千斤麦子。我和你大爷商量好了,每个月给你们送一次馒头,不用花钱买了,省点钱还债。”

金龙笑道:“妈,你没有算一算你和我大爷来回的车票多少钱,这些钱在京城能买多少馒头啊”

母亲笑道:“真是,这车票钱没有算进去。看来还是在京城买着吃合算,明天回家把粮食都卖了,把钱拿过来给你们还债。”

金龙笑道:“好。能卖的都卖了,不回去了就在京城生活吧,我养你们还是没有问题。”

曹宏志道:“我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了,是个天塌下来也压不跨的大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