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脚山,安乐洞()

我看着寄爷胡子拉茬的嘴皮不断翻动,感觉自以为是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我本以为只要找到寄爷这个高人,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哪知寄爷不但未像庖丁解牛那样解释清楚一系列怪事的来龙去脉,反而一席话勾扯出“觋术”、“令牌碑”、“祖先”、“任务”这些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我听完寄爷的分析,也感觉所有事件之间似乎存在必然的联系,但这些神秘莫测的东西怎么也攻不破我的思想堡垒寻找一件梦中出现的东西,符合客观事实么?

但是,覃瓶儿千里迢迢找到我,想弄清她背上那幅绿『毛』图的来历,如果我就此放弃探索,应该很不厚道吧?而且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尽管她来找我的原因同样让人无法理解。

“我觉得安人分析得不错,”沉默很久的文书老汉对我说,“这事儿你们两个还非得去搞清楚不可,还非得把那块令牌碑找到不可……”

“为什么?”我苦笑着问。

“照说呢,一般的怪梦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你们俩做的梦涉及到我们土家族的祖先,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这肯定是祖先在天之灵的指示,当然,还有你爷爷的嘱托。”

“如果……不去搞清楚,不去找那块令牌碑又会怎样?”我有些不耐烦。这老汉,一辈子就喜欢搞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这个……就说不准了。但是违背老祖宗的意愿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文书老汉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眼光还向窗户瞄了瞄。换在平时,我肯定会对他这套理论嗤之以鼻,但这两天的遭遇弄得我心力憔悴,唯物的世界观也有土崩瓦解的迹象。

“到哪里去找那块令牌碑呢?”沉『吟』半天,我恹恹问道。

“安乐洞。”寄爷奇怪地看我一眼,重重吐出三个字。

“……”寄爷这一眼,刺得我如芒刺在背,脸如火烧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中最醒目的不正是天脚山上的安乐洞么?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然也是最能隐藏秘密的地方。

说起安乐洞,满鸟鸟的脸『色』就变了。文书老汉叹了口气,说:“安乐洞里面很凶险很诡异,这个不用我多说,我家鸟鸟就曾经在里面撞过邪。但是不管怎样,这是你俩的宿命,这是老祖宗的指示,绝不能违抗……”

“……”我再次语塞。

“鹰鹰!土家汉子是你这个样儿?,遇到点事就拉稀摆带(怂了)?亏你还常常吹牛日白愿为朋友两肋『插』镰刀呢。依我看,覃姑娘找你是个错误,小小一个安乐洞就吓破你的狗胆了!还故人呢,故个撮箕……”寄爷徒然提高声音对我说。

我被寄爷一激,想起覃瓶儿细腻白嫩的背上那幅绿『毛』图,想起她在深夜的嘤嘤哭泣,想起清和大师的偈语,想起“土”字,我内心一热,豪气上来,『操』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妈那个巴子的,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偏不信邪,去走一趟安乐洞玩玩。管它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命中注定,我非得把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搞清楚不可……”至于那块令牌碑,见鬼去吧!

“对!命中该吃卵,称肉搭猪茎!鹰鹰,我也陪你们去!”满鸟鸟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道。我见满鸟鸟那副要为我两肋『插』铲刀的神情,暗自诧异,“鸟鸟,你小时候不是在安乐洞里吃过亏吗?啷格,你不怕见到那白胡子老汉?算了,你还是不去吧!”

“你说么子屁话?……我和你,从来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嘛!”满鸟鸟说这话时明显『色』厉内荏。

“你真的……不怕?”

满鸟鸟被我瞧得脸巴通红,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已的脑袋问:“这是么子?”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么子?不就是一个猪脑壳吗?”

他又指着自己的手说:“这又是么子?”我更疑『惑』了,“不就是一双猪脚脚吗?”满鸟鸟也不气恼,指完手再指腿,“这呢?”

我心里极度不耐烦,“伙计,你莫牛胯扯马胯整些不着边际的话行不?想说么子直说!”满鸟鸟在自己身上一拍,“你的回答都错了,它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字!”

“啥字?”

“胆!”

崩溃!直接说“浑身是胆”不就得了吗?

有了目标和方向,我的神情变得轻松些了,本想再问问寄爷有关安乐洞中的情形,随之一想,问个铲铲,干脆直杀“癞子”!(打麻将的人对这句话应该很熟悉,直达目标之意)我父母本想阻拦我进安乐洞,却被文书老汉一席话说得心上心下,又见有寄爷和满鸟鸟相随,才勉强同意,千叮万嘱我们要小心行事,遇到危险赶紧出来,切不可在洞里逗留……我一一答应下来。

当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迷』『迷』糊糊中,寄爷就已经起床了。原来,那晚上寄爷见夜已深,就在我家睡了,而满鸟鸟则扶着文书老汉回了家。

打定主意要进安乐洞一趟,我和寄爷都睡得很安稳,覃瓶儿一夜也没动静。

我听见寄爷起床,连忙爬起来想去看看覃瓶儿怎么样了,却发现覃瓶儿还没起床。想到覃瓶儿,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她起床后得知脸上的状况,会作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

我和寄爷走到场坝边,去看埋在石堆下的巨蛤。那巨蛤经过一夜大雨洗涮,浑身的污血和脏物已经被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丑陋的身体和被花儿掏出的内脏埋在石头下。

寄爷叫我找来一推干柴,他自己搬开石头,用火钳夹出那只巨蛤放在柴堆上,点燃干柴烧了起来。我捂着鼻子看那巨蛤,转眼间就被烧成一堆黑炭。寄爷拿挖锄到公路坎下挖了个坑,将那只巨蛤深深地埋了。

“鹰鹰,你这么早就起床了呵安叔早!”我们回到场坝,就看见覃瓶儿笑盈盈站在屋檐下,神情轻松,容光焕发。当我的目光停留在覃瓶儿脸上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这不还是那张白晰细嫩光滑如镜吹弹得破的脸吗?昨天晚上那些伤疤……哪里去了?

我指着覃瓶儿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你的脸……你的脸……!”

覃瓶儿『摸』着自己的脸,好奇地问:“我的脸怎么啦?没洗干净?”

我又转头看着寄爷,又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脸……她的脸……!”

寄爷对我摇摇头,神秘一笑,板起脸对我说:“鹰鹰,不要跟她说脸的事,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她心里紧张!你的血很有市场哩!”我暗想,恐怕紧张的是您老人家吧?

覃瓶儿见我和寄爷的神『色』很古怪,走到我跟前,疑『惑』地说:“鹰鹰,我的脸到底怎么啦?”我听了寄爷的话,只好尴尬一笑,对她说:“你的脸真漂亮!”覃瓶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嗔怪地看我一眼,说:“没想到你这么丑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么甜的一张嘴……我的脸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弄得人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本来我听到寄爷说我的血“很有市场”心里就极度郁闷,没想到覃瓶儿又给我当头一棒,说我“这么丑”的一个人,我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拍她的马屁,还说没做好思想准备,我真想吐泡口水把自己淹死算了!不过,我的血真有如此好的功效?

覃瓶儿见我郁闷至极,摇着我的手膀,笑着说:“鹰鹰,我开玩笑的嘛!莫生气,生气就更丑了!”我见她如此,只好哑巴吃黄连。

花儿听见动静,也跑了过来。这伙计头天晚上被怪蛤的舌头扫去一块黑『毛』,『露』出白森森的皮肉,后来被我父亲洒上『药』丸子面面,现在看上去灰不溜秋。

我和寄爷惊讶那怪蛤舌头厉害的同时,又为花儿这副怪相忍不住好笑。花儿不明所以,看见覃瓶儿站在旁边,就去她小腿上摩挲起来。

覃瓶儿没看见犬蛤大战,徒然看见花儿这副样子,吃惊地说:“花儿怎么啦?怎么受伤了?”

“鹰鹰,我们趁早饭还没熟,先到马槽口去看看吧!”寄爷赶紧岔开话题。我心想,对啊,千万不要让覃瓶儿在花儿受伤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不然她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从而得知她俏脸昨晚上的情形,那可就不妙了。想到这里,我对覃瓶儿说:“走,我们去马槽口。”

“马槽口是哪里?我们去那里看什么?”覃瓶儿好奇地问。

“你昨天不是就想去看天脚山吗?它就在马槽口。”我对她说,“我和寄爷决定进安乐洞一趟,打算搞清楚你背上绿『毛』图的秘密。”

“啊?你告诉……安叔了?”覃瓶儿大惊失『色』,“还有谁知道了?”

我尴尬一笑,说:“都知道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把头天晚上的事情轻描淡写跟她说了一遍,同时把寄爷火烧她的脸的事儿也略去了。

覃瓶儿听完咬着嘴唇,俏目在我脸上扫了几遍,又瞥一眼寄爷,就不再追问,跟着我和寄爷向马槽口走去。

马槽口并不远,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站在天脚山对面,马槽口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马槽口估计是因为它的地理形状而得名。这是一条上宽下窄的u形山谷,紧紧环绕着天脚山,而我们要进的安乐洞就在天脚山的中上部。

见到真实的天脚山,我惊叹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竟然如此惟妙惟肖,忍不住拍拍覃瓶儿的背。覃瓶儿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紧抿着嘴,痴痴看着眼前的天脚山。我爷爷说过,因为天脚山高耸入云,就象天长了一只脚,故名“天脚山”。

“你们晓得不?”寄爷说,“关于天脚山还有一段传奇哩!”

“嗯?什么传奇?”覃瓶儿收回目光,望着寄爷说。

“据说,土家族第一个土司王在建土司皇城时,请了一个汉人风水大师,为他寻找建皇城的风水宝地。那风水大师在武陵山中奔波好长时间,终于发现一条龙脉,于是顺着这条龙脉一路追踪下来,最后追到天脚山。他见此地环境幽雅,此山又名‘天脚’,正是一块建皇城的风水宝地。可是等他一细看,却连叫可惜,因为天脚山本象一匹奔跑的骏马,却被马槽口生生拦住了去路。而且,天脚山是这匹骏马的鼻子,却被打穿了。自古以来,只有牛穿鼻子,哪有马穿鼻子的呢?还有,天脚山对面,包括我们站的位置,是不是有七个象坟一样的山包?这七个山包连成一条线,更加阻挡了骏马的去势。而天脚山上的安乐洞,你们看,它是不是象骏马被子弹打了个孔?所以……你们想想,这匹骏马是怎样的一匹马?”

“是一匹伤痕累累、力衰而竭,又被拦住去路的马?”我说。

“正确!正是因为这匹骏马到这里已经奔跑不起来,因此天脚山周围不但不是一块风水宝地,反而是一块穷凶极恶之地。所以,后来的土司皇城就建在唐崖河畔了。”

覃瓶儿手搭凉逢,“果然象匹困住的骏马!那打穿的孔在哪?”

“这里正对骏马的鼻梁,需要换个位置才看得见。”我和寄爷带覃瓶儿换了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对穿的岩孔。岩孔估计有五层楼高,底部宽度大概在五十米左右,从天脚山这边看过去,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的情形。

“真是鬼斧神工啊!对了,你妈妈怎么在我枕头边放把斧头呢,还有一个用竹筒做的装着墨水的东西?”覃瓶儿看完那个对穿岩孔,瞪着眼睛疑『惑』地问我。

我听她提到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答,寄爷在旁边说:“哦!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有贵客从远处来,第一个晚上都要在客人的枕边放上一把斧头,意思是祝愿客人做起来事象‘虎头’一样。至于那个装墨水的竹筒,是木匠用的墨斗,意为‘莫斗’,就是莫与人相斗的意思。”我见寄爷一本正经,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高深的含义来,哪晓得他纯粹是在胡扯,目的是掩盖他昨天晚上的“罪行”。我实在憋不住想笑,又怕覃瓶儿追问起昨晚的事,只好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掩饰过去。

“哦!是这样啊,你们这里的习惯可真奇怪,客人枕边放斧头意思是祝客人做起事来象虎头,但这并不好啊,因为‘虎头’后面跟的是‘蛇尾’啊!这不是讽刺客人做事有始无终吗?墨斗是‘莫斗’,难道还有客人跟主人家打架的事?”覃瓶儿皱着眉头,低头喃喃自语。

我“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一口烟呛到肺里,我便剧烈咳嗽起来。我边咳边偷眼看寄爷,见他吧嗒吧嗒抽着草烟,表情尴尬,老脸泛红,不看覃瓶儿也不看我。我暗暗好笑,心说,这就是您家东扯葫芦西扯瓜的下场。

其实我已隐隐猜到寄爷要我妈在覃瓶儿枕边放斧头和墨斗的意思。这两件东西是我父亲走夜路时从不离身的东西,据说可以镇邪。我父亲是木匠,年青时帮别人家打家俱,晚上回家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件东西带在身上,第二天早上又带去,从不嫌麻烦。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说这是师父交待的。不过,我父亲不知走了多少夜路,路过多少坟场,还真的从没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晓得是他运气好还是斧头和墨斗真能镇邪。

“走吧!我们到安乐洞洞口去看看!”寄爷对我和覃瓶儿说。

其实说是到洞口,根本不可能马上就能到洞口。因为安乐洞在天脚山中部石壁上,虽然有条小路直通安乐洞,但因为多年没人走了,那条小路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所以,我们只能站在山脚下的公路上,仰头去看那安乐洞。

安乐洞的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从下面看,就象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在仰天呐喊。洞口有块巨大的形如半扇门板的石壁,上面刻着“安乐洞”这三个阴刻古篆字,这几个字经过长年累月风雨侵蚀,笔划已经很模糊,不过在近处还是能大体看清。

“没错,就是这里!”覃瓶儿看见安乐洞近在眼前,显得很激动。

寄爷看着安乐洞,若有所思。

“哈哈,我就晓得你们在这里噫?瓶儿,你的脸……?”满鸟鸟火火风风跑来,盯着覃瓶儿的脸,满脸疑『惑』。

“我的脸到底怎么啦?”覃瓶儿的目光在我和满鸟鸟脸上扫来扫去。

我一听,要出事了。还没来得及采取闪电行动,满鸟鸟就绘声绘『色』跟覃瓶儿讲起昨晚的情形来。那语气,那神情,夸张得令风云变『色』,那口水,喷得“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哀叹一声,默默计数,当我数到三时,覃瓶儿果然尖叫起来,声音高亢激越,直透云霄。叫声未落,她急忙跑到一个水塘边,看了看水中的影子,才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难怪我起床时见枕头上有些东西,我还以为是枕头不干净呢!鹰鹰……你这个骗子……”

我狠狠瞪满鸟鸟一眼,暗骂他破潲缸一般的嘴,不愧是他父亲文书老汉“脱的壳”。真是个猪脑壳,难道不晓得女人把脸蛋看得比命都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