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哭嫁(1)

虽没回头,我还是第一时间听出这阵歌声正是土家族传承千百年的哭嫁歌。

由于心中彷徨,加上满鸟鸟高一阵低一阵的哀嚎声,以及我扑腾起的水声叠加在一起,起初让我误以为那歌是覃瓶儿所唱,可转念一想,覃瓶儿刚来硒都不久,对土家传统文化的了解几乎是一穷二白,怎么会唱这么曲调幽怨婉转的哭嫁歌?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土家汉子都很少听到正统的土家哭嫁歌了。再说,即使覃瓶儿从别处听来那么一两句,在这种场合应该不会莫名其妙的唱歌吧?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覃瓶儿又中邪了,要么那歌根本不是覃瓶儿所唱!

当我倏然扭过头时,我就明确知道答案了。

那歌果然不是覃瓶儿所唱,因为我听见她的尖叫和满鸟鸟的哀嚎此起彼伏,两个人惊恐万状地缩作一团,齐齐盯着离他们眼前不远的一个小孩,不,确切的话,是一个微型的小孩,小孩只是感观上的小孩,身高尺寸远比真实的小孩小得多只有一尺来高,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小孩居然是悬在半空中,身躯上下一抖一抖的。我恍惚意识到,那阵婉转而冰冷浸骨的歌声正是这个小孩发出的。

覃瓶儿拿着玄衣都邮珠『乱』晃,看情形是想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孩从眼前赶开。玄衣都邮珠雪白的光芒不时从她和满鸟鸟的身躯间隙漏『射』出来,直刺我的眼睛,晃得我的眼前白芒芒一片,我好一阵子根本看不出那小孩长得什么模样,只模糊看见这小孩胖乎乎的。当然,他的整个身体在我眼中都是雪白的,但似乎穿了一件很小的肚兜,因为肚兜是纯黑的,与他雪白的肌肤相比,对比强烈,所以我才能辨别得出他并不是完全『裸』体。

乍一看见这个诡异莫名的小孩,我一时竟呆住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像根木桩桩杵在水中,不知进退。

“满鹰鹰,快来救命啊……”满鸟鸟哀号声中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叫道。

喊声如闪电一般划进我的脑海,我立马清醒过来,拼命向竹桥扑去,谁知越忙越『乱』,不知是我吓得手酥脚软还是水流阻力的缘故,我越想尽快爬上竹桥,越是在水中折腾得左摇右晃,一不小心居然还呛了两口水。

我高声咒骂着,拼命往竹桥靠近。耳边仍然传来那小孩冰冷的歌声二哭我的爹呀,养奴十八期呀,看看得力嘛,哩哩啦,啦哩啦,要离去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要离去呀!哩哩啦)三哭我哥哥呀,小妹要离窝呀,逢年过节嘛,哩哩啦,啦哩啦,来接我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来接我呀!哩哩啦)四哭我嫂嫂哇,贤慧又勤劳哇,挑花绣朵嘛,哩哩啦,啦哩啦,是你教哇!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是你教哇!哩哩啦)五哭我的妹呀,小奴两三岁呀,『操』家理事嘛,哩哩啦,啦哩啦,要学会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要学会呀!哩哩啦)六哭光兄弟呀,读书要努力呀,长大才能嘛,哩哩啦,啦哩啦,有出息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有出息呀!哩哩啦)六哭都哭完那,泪水已哭干那,哪年哪月嘛,哩哩啦,啦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啦哩啦,哩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我的视线被玄衣都邮珠的光芒所阻,所以我既看不清小孩的相貌特征,也分辨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这小孩绝不是人,因为他的声音那么清亮,绝对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的声音!

一个穿着肚兜的、一尺来高的、悬在空中的、以清亮嗓音唱哭嫁歌的小孩,能说他是人吗?

尽管潭水冰冷,我还是扑腾得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那里隐隐作痛。这种情况表明我的体力已达到极限,同时心智也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我不知这个诡异的小孩从何而来,我脑中此时只剩一个念头,我要尽快达到覃瓶儿和满鸟鸟身边,要和他们在一起,要想办法摆脱这个小孩。满鸟鸟恐怖的嚎叫呻『吟』和覃瓶儿尖利的惊呼斥骂完全抵挡不住那小孩清亮的歌声,倒似乎是那歌声的伴奏,听起来格外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惊惧莫名。

谢天谢地谢菩萨,当我感觉自己快要累得虚脱的时候,我终于扑上了竹桥。来不及多想,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身扑到覃瓶儿和满鸟鸟前面,伸出双臂把他俩挡在身后,大口喘气带得我的腰一勾一勾,两眼死盯着那个悬在头顶斜上方不远的小孩。

因为有了悬楼那里的经历,我对悬在半空中的物体倒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此时又看见这么古怪的一件事,我竟隐隐觉得心中的好奇占据了恐惧的上风。

此时玄衣都邮珠在我身后,我眨了半天眼睛,总算把这个小孩的相貌体征看得分明:这小孩完全像刚出生三天的婴儿,皮肤细腻白晰,浑身上下都是肥嘟嘟的嫩肉,小脚小手浑若藕节,两只骨碌碌『乱』转的黑眼珠不安分地盯着我们,樱桃小嘴竟然噙着一抹隐约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是一种嘲『乱』讥讽的味道。这时我还看清了,他确实是“他”而不是“她”,因为那件小小的肚兜根本掩不住他那根像颗炮竹的小雀雀。

小孩看见我盯着他,停止唱歌,调皮的眼睛对着我连眨直眨,似乎在看一件新鲜好玩的玩具。

“瓶……瓶儿,他……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肚兜?”我一边死盯着那小孩,一边侧着下巴骨问身后的覃瓶儿。之所以这样问,当然是因为我的眼睛无法看清其它颜『色』。

“红……红『色』的!”覃瓶儿声音颤抖,但见挡在她前面,胆子稍稍大了些,把玄衣都邮珠举到我的头侧,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说。

我不吱声了,因为我心里想起了那本手抄本的另一段话:“……金蚕蛊喜吃人,若干年定要吃一个人。年终岁暮时,主人须和它算账,若有盈余便须买人给它吃,因此算账时,主人打破一个碗要说打破20个,对它说无息亏本,明年再买人饲它。而南靖人的说法,则与此大同小异,他们把养金蚕说成养挑生,金蚕蛊一般放在『尿』缸边或没人到的地方,不要让人知道,否则便要败『露』,招致杀身之祸。金蚕能变形,有时形如一条蛇,或是一只蛙,或是一个屋上地下到处跳走的穿红裤的一尺来高的小孩……”

如果看来,这个小孩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最为阴毒的“金蚕蛊”的变身,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那茅屋堂屋中的酒坛很可能就是它的栖身之所。

我还没得来及多想,这个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揭晓这个谜底的是另外一个人,是一个我恼之入骨却又求之若渴的人寄爷!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就在我和覃瓶儿他们心慌意『乱』不知如好的时候,我的面门突然涌起一股袭人的热气,那热气是如此熟悉和亲切,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是司刀散发出来的热气。果然,我的眼前很快就有一道寒光闪过,接着耳畔就传来阵阵叮叮的铜铃声和低沉的颂经声。我扭头一看,发现身穿八幅罗裙、头顶宝冠的寄爷站在满鸟鸟和覃瓶儿身后,右手高高举着八宝铜铃,微微晃动,阵阵铃声虽然音量较小,但却清晰入耳,就像那声音本来就在心底鸣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