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骷髅蝙蝠(《》)

天梯那里并不难找。硝洞形状象撮箕,天梯就在撮箕口那里。

四人一狗翻过几座或高或矮的土堆,向目的地走去。越往外走,空气越湿润,地上的黄沙也变得异常湿滑粘糯,土堆上满是岩浆水长年累月滴落冲击而成的深坑。

好不容易抵达天梯那里,我们发现天梯这头拴在两根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柱上。天梯棺材板样的木板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几块孤悬在黑漆阴森的天坑之上,岌岌可危。我们发现固定木板的粗大绳索竟然是用生麻线搓拧而成的,但是早已腐朽不堪。也许是长久以来无任何外力作用,粗绳还勉强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拿着手电,去仔细查看那些密如蛛网的麻绳所用的打结方法,以及捆扎木板的技巧。

我很快就明白了天梯的原理很简单,和现在的百叶窗帘差不多,展开之后形成阶梯,收拢之后形成滑道。

我可以想像,土家先辈们进入硝洞时,肯定是挑着萝篼、背着背篓,一步一步提心吊胆捱过天梯。熬硝完成后,定是将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放在天梯上滑下去……我在为先辈的智慧感到震惊自豪的同时,也为他们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那种无所畏惧、永不屈服的精神面貌所折服。

我把自己的猜测跟其他三人一说,他们也默认我的分析。

我们很快又在另一个地方发现几个巨大的木质绞盘,同样破败腐朽不堪。这个地方,就是寄爷曾经说过的存放粮食的山洞,与硝洞仅有一壁之隔。两洞之间是一条人工凿成的狭窄通道。

粮洞空间确实很大,与硝洞一样,满地散落着大量早已看不清形状的生活用具,布满灰尘或湿土。紧邻硝洞的岩壁下,是一溜用长条石垒起来的灶台,相当多的地方已经垮塌。长条石东倒西歪,似乎在默默诉说曾经的沧桑。

灶台对面岩壁下,是用五指厚的生漆木板围成的长方形“打斗”状粮仓。粮仓中是一堆堆黢黑的碎沫,估计是未用完的粮食腐烂了,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霉味。生漆木板也已腐朽不堪,伸手一捏,就抓起一把木屑。

粮洞的形状、大小几乎与硝洞完全相同,就象嵌在岩壁中的两把撮箕。

我们在粮洞里逛了几圈,内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绝望除了两洞前边深不见底的天坑,根本无路可走。

四人一狗走累了,瘫在天坑坎上,望着深不可测的天坑,默然无语。

一次又一次由希望到失望,倒把我心中的豪气激发出来,我可以接受被石头砸死、被生漆毒死等等任何悲惨的死法,就是不能接受被困在这里等死的死法。看着三个伙伴神情萎靡,花儿也不象先前那样活蹦『乱』跳,我强忍悲戚笑着安慰他们,“振作精神,哪有活人被『尿』憋死的,是不?”

三人看我一眼,眼光转而望向别处,显然对我的安慰不以为然。

“你们想嘛,我们的先辈能想出建造天梯的方法,肯定不至于蠢到不留任何后路吧?假设这天梯一断,硝洞和粮洞岂不成为他们天然的坟墓?”

“你是说……”寄爷眼神一亮,“天坑上有路?”。

我没回答寄爷,腾身站起来大声吩咐满鸟鸟,“点一根油枞火把扔进天坑,看看岩壁上有没有象龙桥那里的小路!”

满鸟鸟听我说得毅然决然,站起来狠狠踢了绞盘一脚。那绞盘被外力陡然一冲,霎时散成碎片,带动粗绳一阵抖动,转眼间彻底断裂,仅存的几块木板唏里哗啦坠入天坑,很久才听见闷闷的回音。

满鸟鸟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看着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其他三人。

我狠狠瞪了满鸟鸟一眼,不满地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来!”伸手抢过火把,沿着天坑坎仔细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路的痕迹。我很气馁很失望却没死心,手一扬,将火把扔进天坑,想看得更远一点。无奈火光太弱,火把下降速度太快,我根本没看清岩壁上的情形。

我重新将几根火把扯块布襟捆在一起,点燃扔进天坑。因为这次火光大上许多,加上我全神贯注,总算将天坑绝壁看清楚了岩壁光滑如镜,刀砍斧削,哪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要从天坑上面过去,除非我们长有翅膀。

我一下子萎顿在地,老祖宗不但没有给他们自己留下后路,也没给后人留下退路。

“汪”花儿对着天坑狂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声将我们吓得一激灵,满鸟鸟一个翻滚,飞快躲到我身后。

我疑『惑』地看看花儿,见它低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坑闷声狂吠,伸头向天坑下面一望,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黑沉沉的天坑中竟然出现一点微弱火光。亮光左腾右挪,越来越大,仿佛有一个人举着火把驾云而上。

“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们了?”寄爷说这话时显然心虚得不行,声音细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

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从天坑中冒起来的阴冷气流越来越强烈,气流中居然还夹杂着一团沁人心脾的异香。

花儿狂叫不已,三人目瞪口呆,目不转睛望着那团越来越大的火光,七分震惊三万好奇。

“鹰鹰,快看!那不是你扔下去的那一捆火把吗?怎么飘上来了?”覃瓶儿首先发现异样,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牙齿开始格格作响。

真的!天坑中越来越大的火光正是我扔下去那捆火把在燃烧。火把在黑漆漆的天坑中左右漂移,缓缓而上,仿佛一盏孔明灯飘浮在空中。

莫非,这个天坑也像那条阴河那样违背地球引力的规律?这是我此时的第一个想法。满鸟鸟显然想法不同,再次将我脖子勒紧,嘴拱在我后背,呼呼直喘,“半傀……半傀来了……”

“莫慌,火把下面好像有东西!”寄爷指着火把嘶声叫道。

满鸟鸟几乎把我脖子勒断,我挣扎半天才好不容易看清火把并不是真的“飘”在空中,而是像浮在满坑黑水中随波逐流。火把居然没被黑水浇熄?我大吃一惊。黑水上升速度越来越快,中间夹杂着点点灰白『色』的光,就像臭气熏天的茅坑中撒满白『色』化肥。更奇特的是,随着天坑中黑水不断上升,『逼』上来的冷气中的异香越来越浓,熏得我们四肢百胲舒畅至极,一种沉沉困意涌进脑海。正在狂叫的花儿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居然伸个懒腰,『舔』『舔』嘴,趴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

“好香啊……”覃瓶儿慵懒地说了一声,趴在花儿旁边,“我好想睡觉……”

“快堵住鼻子嘴巴,这香气古怪得很!”寄爷暴喝一声。声音未落,他“嗵”的一声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寄爷的暴喝象根针刺进我的心尖,我精神一振,手忙脚『乱』从地上抓起一砣湿糯的黄泥,飞快堵住鼻孔,只留下嘴巴喘气。匆忙中往后一『摸』,发现满鸟鸟早就酣睡在地。

我不敢作丝毫停留,连抓几把黄泥,分别堵住寄爷、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的鼻孔。三人一狗出于本能,酣睡中很无奈地张开嘴巴,呼呼喘气。

我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为何只有我在紧急关头没有昏睡也许是我在连番的臭味熏陶之下,嗅觉变得特别迟钝的缘故。

我的鼻孔堵住了,闻不到那浓郁的香气,突然涌起的困意如『潮』水退去,神智很快清醒。我暗自庆幸,覃瓶儿他们虽然仍在酣睡,不过,看情形只要堵住鼻孔,不至于再被这莫名其妙的异香所蛊『惑』。

我再看天坑中涌上来的黑水,骇然发现水面已经接近我们所在的位置,上升速度也越来越快,眼看就快溢出坑口。水面上似乎飞舞着大量蜻蜓般大小的虫子,似乎在吐着弹珠大小的白泡。

很快就有几只虫子飞到我附近,其中一只飞到离我鼻尖两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住。

天爷爷,那哪是普通的虫子?那虫子的躯体分明就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两眼黑洞洞的,火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见它惨白皮肤下极纤细的血管。骷髅头两边,长着一对极不相称的形如蝙蝠的黑『色』翅膀。翅膀连连挥动,一股股森然的冷香便扑面而来。

我从未见过这种虫子,只能根据它的形状暂且叫它“骷髅蝙蝠”。

我身边的骷髅蝙蝠越聚越多,似乎对我手中的火把丝毫不惧。再过半分钟,我就被这种诡异的骷髅蝙蝠包围了。偷眼一瞥,发现寄爷、满鸟鸟、覃瓶儿和花儿也是一样的情形,被越来越多的骷髅蝙蝠裹在其中。

我急出满头冷汗,胡『乱』挥舞着火把,勉强赶开眼前挤挤挨挨的骷髅蝙蝠,啪啪几掌扇向寄爷他们和花儿,意图将他们打苏醒过来。

这招果然有效,寄爷三人和花儿很快悠悠醒来,随即被爬满全身的骷髅蝙蝠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滚到我身边紧紧抱成一团。

“……”寄爷附在我耳边大声说。

“你说什么?”如此近的距离,我居然没听见寄爷说什么。

“……”覃瓶儿滚在我怀里冲我叫嚷。

“你说什么?”

“……”

“……”

满鸟鸟和花儿也似乎在狂嚷『乱』叫,奇怪的是我居然听不见一丁点声音,成千上万的骷髅蝙蝠还在不断地向我们涌来,也没听见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我就像处在一个绝对静寂的世界。

覃瓶儿艰难伸手往天坑一指。我用火把一记“力劈华山”,勉强从骷髅蝙蝠丛中砍开一条缝隙我的老伯伯,那涌上来的黑水哪是水啊,全部是你拥我挤的骷髅蝙蝠,其数量真不知用什么来词可以形容,反正那么大的天坑完全被这种诡异的蝙蝠填满了,而我们看见的那捆火把正在骷髅蝙蝠上挣扎翻滚。

“……”覃瓶儿又似乎喊了一句,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胳膊。我在慌『乱』中一瞥,发现黑『色』的“水”终于溢出坑口,摩肩接踵的骷髅蝙蝠形成河底淤泥般的流质,眼看就要淹没四人一狗。

慌『乱』之中,我们脸上的黄泥也在抓挠中滑落,好在先前稀泥深深『插』入鼻孔形成两枚泥钉,那致人昏睡的异香虽然千辛万苦挤进鼻孔,威力却弱了许多,所以我的神智还算清醒。

我大喝一声,挣得胸口一阵剧痛,趁蝙蝠群还没完全淹没我的机会,艰难腾出一只手,扯出未用完的半截棕绳,将挂在我身上的手臂心急火燎胡『乱』捆在一起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不敢张着嘴巴,担心那些诡异的骷髅蝙蝠乘机钻进肚子,但是又不能不呼吸,只好在吸气之前先猛喷上一口,趁机换口气,暂时缓解胸中的憋闷。我已看不见其它三人一狗的情形,凭感觉知道他们还在我身边,稍稍感到欣慰。

整个过程中,我没听见任何哪怕一丝声音,完全处于寂静得让人发疯发狂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此时究竟有多少骷髅蝙蝠包围着我们,只能本能的挪动脚步,试图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刚挪动几步,脚下一松,似乎踩在一块软绵绵的地方。我瞬间想到,那块软绵绵的地方肯定是天坑中的蝙蝠群。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子死定了!

谁知四人一狗几百斤的躯体却被蝙蝠群悬空抬了起来,晃晃悠悠,尤如在狂涛巨浪中翻滚挣扎。捆着几条手臂的棕绳早已散开,四人一狗现在真真是“各扒各”。

蝙蝠群虽然群体力量大,毕竟不能长时间承受百十斤的重量,翻滚过程中逐渐向下掉落,速度却很慢,我感觉简直就是在一堆流沙或烂泥中缓缓下坠。

下坠过程中,我产生一种幻觉:莫非我早已死了,骷髅蝙蝠包裹的仅仅是我的魂魄,而我的肉身仍留在天坑坎上,不然,身体怎么会出现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呢?

想到这里,我倒不急了,死都死了,急也没用,只是机械地张嘴喷气吸气。那数以千亿计的骷髅蝙蝠虽然紧紧贴住我们的身体,似乎对我们的七窍并不感兴趣,没有一只试图钻进来。全身上下也没有抓挠抠动的感觉,这让我在绝望之余,留着一丝庆幸。想想看,如果大量的骷髅蝙蝠钻进肚子,对我们的内脏大肆抢夺……嗯,不寒而栗!

没有蝙蝠钻进肚子,身体腾云驾雾般轻盈,并不表示我不难受。最难招架的是间或吸入肺中的湿气越来越冷,到后来感觉那冷气已不是单纯的气体,而是牵成丝状的粘稠『液』体,引得心脏剧烈跳动,肺部憋得如千万根针扎一般锐痛。

就在感觉心肺快要挤进喉咙时,我的身子突然一沉,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人向天坑直坠而下……还没得及魂飞魄散,我就重重摔在地上,还没得及张口惊呼,四条黑影猛地压向我的身体,压得我皮裂嘴歪,眼冒金星,五脏移位。四条黑影自然是寄爷、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

我瘫在地上,好一阵头晕眼花,才勉强撑起身子,『摸』黑爬起来。晃晃脑袋,伸手上下左右一『摸』,并未『摸』到层层叠叠的骷髅蝙蝠,而我似乎站在松软而结实的地上,四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任何声音,空气倒是暖和多了。

我伸手去『摸』覃瓶儿,却意外从地上『摸』起一截油枞火把。我心中狂喜,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火把。不知怎么搞的,那火机却硬打不燃,急得我狠声狂骂,却没注意我根本听不见自己的骂声。好一阵手忙脚『乱』,直到火机被蹿出的火星烧得发烫,火机才终于冒出一团细小的火苗,我象捧着一个新生婴儿护着那团火苗,好不容易将油枞火把点燃。

火把噼里啪啦燃烧起来,一团橘黄『色』的光在黑暗中散开。我看见寄爷、满鸟鸟、覃瓶儿和花儿仰躺在地上,吡牙咧嘴,眼珠『乱』转,似乎在痛苦地呻『吟』。

三人见我把火把点燃,挣扎着爬起来,围到我身边,七嘴八舌的跟我说着什么。

“你们说什么?”我把嘴巴贴到覃瓶儿耳边,大声喊道。

“……”覃瓶儿做了个惊骇莫名的表情,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示意她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寄爷和满鸟鸟也指指自己的耳朵,无奈地苦笑一下。花儿的脑袋挤在我两腿间,抬头望天,张嘴狂吠,我能感受到它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它的一丝声音。我的个老伯伯,难道我们都成了聋子?

我高举着火把,依稀看见数量众多骷髅蝙蝠如一砣黑云将我们包围在中间,又象灶孔中冒出来的黑烟形成一绺一绺的蝙蝠流,在我们头顶四周穿『插』流动。

奇怪的是,蝙蝠群似乎对我们所站的地方非常忌惮,没有一只蝙蝠敢接近我们所站的位置,因此形成一个以四人一狗为中心的狭小空间。

我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看,看见许多从天梯上掉下来的木板、绳索等杂物。进一步查看,我发现我们似乎站在一个半球形的土山顶上。土山在似乎在天坑中央,与附在岩壁上的蝙蝠群有四五米远的距离。除此之外,看不见其它任何情形。

地上似乎有很多蚂蚁洞般的小孔,呈火山口形状,星落棋布,绵延不绝。

看样子,要想脱身,首先要驱散骷髅蝙蝠,查清地形后才能作下一步打算。可是,面对密密麻麻的蝙蝠,什么办法可以达到驱散的目的呢?难道只能等它们主动散去?可是,蝙蝠们虽然不再附在我们身上,看意思也没有主动收兵的打算。

如此危险的境地,“等”字诀显然极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