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小奴才。”

苏凌泽静静的望着牢房里的君岚雪。

一声简单的呼唤,有亲昵,有怀念,却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他就这么站在牢房门前看着她,周围的一切阴森气息辗转到他身上,都能转化成如玉兰花般清清淡淡的分雅。

君岚雪维持着姿势不动,空间漂浮着淡淡迷香的味道,夹着另外一股清晰的味道飘入她鼻尖,是解药。

双眼转向四周,果然是被迷晕了。

她亦觉得有些晕眩,不过苏凌泽他身上带有解药,他一出现,她脑海中的晕眩感便降低了不少。

她同样静静的看着苏凌泽,眼神幽深晦暗,细看之下隐约几分哀伤却不明显。

那声轻唤,似乎许久都不曾听见过,明明不过一月多的時间,她却觉得过去了几个世纪般遥远。

毫州一别,却不想,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君岚雪突然一笑,唇边的笑意浅浅淡淡,,“这都察院天牢重地,没想到凌王殿下还能来去自如,真让我有些吃惊。”只怕是天牢里,也安排了不少他的人。

苏凌泽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一如既往的淡漠中,他只是看着她,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

他以为,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会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伤害她的家人

然而,她却没有。

“问什么?”君岚雪低下头,惨然一笑,“是事实,不是么。”

苏凌泽的眼中瞬间晦暗下来,淡淡的应了一个字道:“是。”

听到他这么坦然的承认,君岚雪身体微微一僵,虽然早已经知道,然而,当肯定的话语从他嘴里吐露出来,她依然觉得心底凉了几分。

“既然如此,你还要我问你什么?”君岚雪反问他。

不管如何,她的母亲是死在他的手中,无关任何原因,这便是事实。

苏凌泽双手握起,削薄的唇锋紧抿,一句‘我带你走’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他害死了她母亲,她又怎么会承下这份恩?

所以他知道,即使他说了,她也不会答应。

“你走,幕老的迷药迷不了他们多久,等他们醒来,想走就太迟了。”君岚雪淡淡的道。

君家人长期受三长老影响,一般的迷药根本无法奈何,很快便会醒过来,一旦发现苏凌泽,一声大喊下,必然会惊动外面的那些人。

虽然不清楚苏凌泽如何能够进到这里,但想要不被人发现,定也不太容易。

君岚雪在心中苦笑,说到底,心中的自私总是多过于理智,不愿看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苏凌泽没有回答,而是留下了一句,“你不会有事的。”

低哑的声音已经淡的微不可闻,他却不再管她有没有听到,负手离开了天牢。

君岚雪抬头,却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月光下,清清冷冷的牢房,只有淡淡的迷香气息萦绕。

她背靠着墙,似乎那墙能撑起她全部的力量一般

苏凌泽,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心动,却又无法跟你在一起的人。

这样的情,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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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五天,在督察院天牢中,君岚雪无精打采的靠着墙,双眸低低的垂着。

期间无岩来过了一次,她却并没有跟他说起水若的事情。

因为她相信,无岩会知道。

因此,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再提水若。

两人安静的说着计划的部署。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第四天的時候,君子依和君湘婷等人就被带离了这个牢房,听那狱卒的口气似乎还是将他们四个人分开了囚禁了。

难道进了这个牢房还怕他们逃跑不成,君岚雪冷笑,然而她心中却有数,这一次的劫难恐怕不容易过。

今夜的风,格外的清凉,入秋了。

夜后,风很清凉,空气中蔓延着冰凉的味道,不冷,只觉得凉。

今晚的夜,特别的静,多日的牢狱之灾让君岚雪清瘦了不少,只是一个人的牢房实在少了点温度,她看了看对面牢房之中的君莫天,不知道怎的,她忽然来了精神,挪了挪位置坐到了牢房门边。

“爹,睡了么?”

君莫天身子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睛,眼中萦绕几许柔和,“没有。”

“你身体还好吗。”君岚雪的声音不大,并没有吵醒其他牢房里的人,进来这么多天,她不知道君莫天之前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但是那触目惊心的干枯血迹依然让她担心不已。

然而一连几天,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君莫天目光炯炯的眼神回望着她,低声道:“无碍。”

“……”知道他是在安自己的心,但君岚雪却怎么也无法放心。

君莫天的确不想让她担心,忽然转移话题道:“你与苏凌泽,什么关系。”

闻言,君岚雪一愣,有些慌乱的抬起头来,“爹……”

“那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君莫天淡淡的道。

原来他爹并没有被迷晕,想想也是,想来二长老也是一定还清醒的。

想到这里,她微微低下头来,轻声道:“我喜欢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君莫天皱了皱眉,如果在之前,他听见君岚雪这么说,一定会疑惑,雪儿跟无岩这么相爱,又怎么会爱上别人?

然而,那天水若的一番话,却将他惊醒。()

或许,当初的雪儿,真的是在利用无岩的感情。

君莫天无奈的闭上眼。

君岚雪亦沉默,不管事实是不是真的像水若说的那般,她对无岩,终究是亏欠。

丑時一刻。

君岚雪感觉到了微许的困意,她看了看从狭小的天窗中投进来的一点点昏暗的光芒,慢慢的走回角落打起盹来。

君莫天隔着两个牢房门的距离看着她,露出一点点的微笑。

雪儿,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行。

你是我与清儿的孩子,你与小言,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丑時二刻。

寂静的黑夜中突然传来几许微乱的声音,那声音辗转反复,竟是越来越靠近天牢

君岚雪在同一時刻睁开了眼睛,以此同時,天牢之中的人都醒了过来,或迷糊或惊讶的仔细听着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声音很杂很乱,透过小天窗,君岚雪竟然见到了几许跳跃的火光。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这么吵?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君子依惊呼声在黑夜中的天牢中格外的响亮。

君莫天目光闪过几道光芒,黑沉沉的眸心深处银亮起来。

君岚雪蹙了蹙眉,注视着天窗处那跳跃的火光,半响确认了一件事,“督察院着火了。”

“什么?着火了?怎么好好的会突然着火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烧死啊?呜呜……”

“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一時间,天牢里乱哄起来,这里除了他们,还关着许多的人,一人一句整个天牢变得噪杂。

只是,督察院戒备森严,外三重内四重的一级戒备,又怎么会好好的起火呢?

心中猛然一跳,难道无岩在今晚动手?

可是他们的计划却是在明天?

“大家不好惊慌,安静下来?”这時候,二长老发话了,虽然大多数的人被分开关押了起来,但只要瞪高一呼,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声音。

天牢瞬间安静了下来,二长老续道:“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呆会只要火势能蔓延到我们这里来,大家一定要趁乱逃跑,然后永远不要再回君家了,走得越远越好,永远的隐姓埋名?”

“二长老……”

“家主……二长老,我们,我们听您的……”

在这里大多都是君家人,有些甚至已经在君家呆了几十年,听到二长老这么说,他们也知道,眼下的君家,并不安全了

丑時三刻。

那狭小只留着来透气的天窗中,突然飞进数十把银针?那长长的银针直接插入牢房门上,二长老二话不说取下银针去套弄锁在牢房门的锁。

君岚雪目光微闪,亦不再犹豫连忙照做起来。

牢房中的人见到他们这样,顿時纷纷效仿,不一会儿,那特殊材料制造的银针竟然真的打开了牢房门?

“天,终于出来了,我们快逃啊?”

“快逃?赶紧走?再不走大火就要烧进来了?”

天牢房门全被撬了开来,不管是曾经关押在这里的,还是君家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准备逃离这个昏暗的天牢。

第一重门被打开了,外面没有玄铁暗卫把守,想来不是去救火了,就是因为火势太大而跑了。

浓烟滚滚已经深入道天牢内部来,无法想象外面已经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雪儿。”身体有些摇晃的君莫天突然将君岚雪拉到了身后,“走慢点。”他声音说得极低,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他说的话似的,神色极为严肃。

走慢点?君岚雪有些疑惑,大火正朝这烧来,大家都恨不得赶紧跑出去,他还说走慢点?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爹为什么这么说了,当走在最前面的人踏过第一重门,急冲冲的想要打开第二重门的時候,突然漫天的剑雨从四周射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十多个人瞬间被射成了马蜂窝?

震惊?

鲜血流了一地,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就已经失去了姓命?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地板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提醒着他们,这个被称为天牢的地方,充满着危险与恐惧。

第二重门已经大开,没人敢上前一步,这時候,君莫天拉这君岚雪的手,慢慢的走向那第二重门,二长老随在身后

“家主?”

“二长老?”tusu。

君家人惊呼了一声,君岚雪也紧紧的提起了胆子,原以为这个督察院在外头的防守才严密,没想静渊帝为了怕天牢里的那些犯人逃跑,既然也是机关算尽,花了不少的功夫。

她趁着爹要踏进第二重们的時候,率先将一只脚踏入了第二重门,紧接着第二只脚亦踏了过去,没有动静?

“没事,爹,快过来。”她松了口气,对君莫天道。

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大家都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在他们完全成功踏入第二重门的時候,身后那些人如罪释赋的跟了上来。

第三重门,眼前的是第三重门,所有人望着那第三重门,这一次却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浓烟越来越多了,再不出去的话,就算他们不被烧死,也会被这些浓烟给呛死。就二大二。

君岚雪一咬牙,狠下心就去开第三道门,君莫天一把拉住了她,“我来?”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终究只是一死。

“不,我来?”君岚雪不依,又上前去,她怎能让爹去冒险。

“雪儿?”君莫天低喝一声,满脸威严,“给我回去?”

“……”君岚雪倔强的看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一动不动。

他们两人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去冒这个危险。

就在他们僵持的時候,第三道门却缓缓的开了,一个人站在外面。

强烈的光从他背后射进来,那人隐没在那层层暗影之中,看不清楚面貌,声音带着几分透骨的沙哑,“外面火势非常大,你们要走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時机。”

听得他的话,所有人顿時面露喜色,一窝蜂的冲了出去?

然而,那个人说的太简单了,这样的火势像似能吞灭人的火蛇,猛的一窜,又将他们逼了回去

他们顿時又害怕了,谁也不想被烧死?

“快点,已经有不少人赶过来的,再迟一点,你们谁也逃不了?”那人不耐烦的催促道。

望着众人犹豫的脸色,君岚雪与君莫天互看一眼,漠然的点了点头,两人二话不说,冲着那狂暴的火蛇冲了过去?

在经过那人身旁的時候,君岚雪忽然回身看了那人一眼,然而只来得及见到一身黑色的玄衣劲装,那人便已经离开了。

火浪滔天,在层层叠叠的火海之中,君岚雪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果真是曲无岩。

天牢旁边是督察院的一处办公阁楼上,阁楼之后是最好的逃生之地,曲无岩从那阁楼之中丢下来一跟长长的绳子,“计划有变,皇室提前动手了,抓住,快上来?”

君岚雪面色一沉,看来静渊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决定不再拖延,所以在今晚动手。

这让她和无岩一开始里应外合的计划发生了变化。

君岚雪立刻将绳子丢给了君莫天,“爹,你快上去,我去将其他人找过来?”

君湘婷君子依他们总归都是君家人,她相信爹不会见死不救。

“不,你上去,我去找人。”君莫天二话不说的拒绝。

“可是爹……”

“大小姐,家主,你们两人都别说了,这里交给我,家主受了伤,大小姐你还要去找小少爷,你们两人都必须快离开,我会照应大家?”这時候二长老沉声发话,火光闪耀中,他雪白得头发被映得通红。

对于二长老的话,君莫天与君岚雪仅仅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点头。

“……好,好,那我先上去等你们

。”君岚雪紧紧的抓住绳子,“你们千万小心?”

说罢,她亦不再犹豫,将绳子缠在了腰上,二话不说顺着绳子爬了上去,在上头接应的曲无岩见她安然无事,长长的舒了口气,“没事……”

君岚雪咬了咬唇,连忙摇头道:“无岩,还有我爹他们都在下面了,我们快救他们上来?”

“嗯。”曲无岩显然也明白现在情况紧急,再次将绳子放了下去。

皇室忽然提前下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若不是事先侦查好地形,恐怕今夜要想将全部人都救出去,都没那么容易。

此時二长老已经唤来了君家的众多人来到了这个地方,火光将整个半边天都映得通红,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不少天牢的牢犯见到君家人往这方向来,也一窝蜂的跑来,求生的意志在眼中熊熊燃烧。

“爹,快抓住绳子?”君岚雪大声喊道。

君莫天依言照做,牢牢的将绳子抓住,然后顺着阁楼攀爬上去,然而就在这時候,天边数十道剑气直逼而来,远远的传来几声暴喝。

“有人想从督察楼逃跑?快射?把他给我射下来?”

浓烟太大,在火海另一边的禁卫军看不清楚正在攀爬阁楼的是谁,但是天牢里的都是一等一的重要犯人,如果走丢了一个他们谁也担当不起,宁愿当诛,也不能放过?

刹那间。箭雨如天边破日之势呼啸而来,已经爬到半空中的君莫天忽然觉得不对劲,猛然回头,仅仅就这么一个瞬间,四只呼啸而来的箭没入他的身体?

君莫天全身一震,身体瞬间僵直。

君岚雪眼神瞬间爆裂,撕心裂肺:“爹----?”

君莫天极为缓慢的抬起头,看着阁楼上的君岚雪,然后维持着那个姿势,极慢的露出一个血色的笑容。

“爹,爸爸……爸爸……”

见君莫天还在半空中,禁卫军再次弯弓,又一批箭雨呼啸而至,君岚雪看着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慢慢的闭上眼睛,手垂落

“不,不要,不要……”君岚雪瘫坐在地上,无神的望着楼下的火海,那翻滚的火浪,竟是如此的妖冶。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快的掠过空气,在箭雨还未射到的時候,稳稳的接住了往下掉落的君莫天,是方才那个打开第三道重门的黑影?他似乎想将君莫天送上那阁楼之中,右手揽住了绳子努力的将君莫天的身体固定住。

这時候,数十只锋利的箭已经逼进,他紧紧的抱着君莫天侧身闪过那密密麻麻的弓箭,在半空中进行着高难度的动作,稍有不慎,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那些箭雨实在太密了,再加上他又带着君莫天,锋利的箭毫不留情的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其中一只箭,直直的射入他的后心位置,那人闷哼一声,抱着君莫天的手一个轻颤,差点将人摔了出去?

他有些无奈的低叹,终于再无力将君莫天送上那个阁楼,身子如同木偶般坠落。

“主子?”在他往下坠落的同時,火光处有窜出两个影子,迅速接住他,而后消失在火海之中。

突然的箭雨,让人再也不敢试图想爬上那绳子。

“雪儿……”曲无岩心疼的拉起君岚雪,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亲眼目睹了好友的背叛,连母亲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如今又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她只是一个女子呀。

“为什么……?”君岚雪紧紧的抓住曲无岩,声音嘶哑,“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对不起。”曲无岩低低的说道,他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保护好她爱护的人,没有保护好她在乎的人。

“陛下有令,天牢逃犯意图逃走,罪加一等,格杀勿论?”

突然,一声洪亮而充满肃杀之气的声音响彻天惊?君岚雪和曲无岩两人身体猛然一僵,立刻往阁楼下看去。

然后,他们看见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火海滔天,箭雨无情,天牢之中包括君家等所有人内,还有原本关押在天牢中的人,一共有三百多人,他们站在那里,远处的禁卫军隔着火海,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暴箭雨疯狂的射来。

惨叫声与呼喊声震耳欲聋?天,是火红火红的,地鲜红得像是被血雨清洗过了一遍,天空中竟然飘起了血雨,一滴一滴,将所有人的都染得通红。

这是真正的修罗地狱,这是真正的格杀勿论。

三百多人,在那无情的箭雨之下,身上无数血洞狂喷着鲜血,那些血似乎都流不尽似的,又仿佛在控诉着内心的不甘,血流成河。

曲无岩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三百多人惨死的状况,脸上,眼睛里,似乎都染上了那一片血雨,竟红得吓人。

好狠的静渊帝。

好狠的静渊皇室。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真的,好狠。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君岚雪空洞的双眼看着阁楼下血流成河,火海将那些尸体卷入,狂暴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三百多条人命,一刻之间,湮灭。

她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了喉咙,眼前一片模糊,而后,昏天暗地的晕了过去。

“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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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悄悄的,安静的像是这个世界都是无声的。

梦里,熊熊火焰疯狂的燃烧着,被火焰包围扭曲的脸孔,他们不断的在挣扎,不断的努力求生,却被火海吞没,无情而又霸道的吞没。

爹呢?她的爸爸呢?

她惊慌失措的寻找着,一边呼喊一边拨开满地的尸体寻找,爹在什么地方了?娘又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她找不到了?

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爹----?”君岚雪猛然清醒过来,额上大滴答滴的滚落汗珠,后背一片冰凉的湿意

“雪儿?”曲无岩立刻冲了进来,脸上第一次写满了焦急与慌乱,“怎么了?做噩梦了?雪儿。”

君岚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到气息渐渐平定下来,这才慢慢的抬眼看他,“这里……是哪里?”

曲无岩心疼的抚顺了她让汗水浸湿的发,轻轻的松了口气,“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是城外了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君岚雪皱了皱眉,旋即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下来,“我爹……找到尸体了么?”

曲无岩无声的叹息,“雪儿,督察院全部被烧毁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很难找到尸体,有些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有些也已经焦黑难认,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顿了顿,他又连忙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伯父的。”

君岚雪沉默了下来,昨夜那一幕一幕深深的硬在了脑海之中。

君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除了她,全没了。

她突然之间很想笑,君王城下,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原则。

即使君家之前有多么的强大。

然而,君家求的是安稳,他们只要能安稳的生存便足够。

而皇室有的,却是野心。

只要有野心,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十年完成不了,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可笑的是她现在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妄为她两世为人,却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深深的记住了这个道理。

“雪儿,接下去,你要怎么办?”曲无岩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溢满了心疼。

“还能怎么办?”君岚雪抬头望天,“小言如今下落不明,君家现在都是大长老的人,除了我们几个,君家,还剩下谁?”

可是,她不甘心,她在这个世界,好不容易得到的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曾经讨厌但至少也有着君家血脉的人,这么多条命就这么没了,她不甘心?

曲无岩微不可闻的长叹一声,都是他的错。

这仇,不得不报。

他轻声说道:“那你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事情都不要想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先过去,我先回皇城一趟,晚上再过来看你。”

为了安雪儿的心,他决定亲自去找寻伯父和伯母的尸体。

否则,雪儿又怎么会安心。

“嗯。”君岚雪疲惫的‘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曲无岩见她神色没有了异样,这才放心的离去。

“好好照顾着雪儿,不得有任何闪失,知道了吗?”曲无岩皱眉,不放心的交代着手底下刚调来的丫鬟。

“是的,少爷,我们会照顾好小姐的。”

得到了他们的再三保证,曲无岩这才放心的望了一眼房间的人儿,转身离去。

雪儿,放心,君家的血,你的泪,不会白流的。

静渊皇室,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包括他,苏凌泽。

一道血红的光芒自眼中划过,飞快的消失不见

然而,当曲无岩再度的赶回小村庄的時候,见到的,是一间冰冷的屋子。

那几名丫鬟昏沉沉的躺在地上,而他心心念的人儿,却无影无踪。

“雪儿……”轻柔的话音,飘落在空气中,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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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部,苏凌泽坐在轮椅之上,静静的坐在玉兰树下,出神的望着天空。

杨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殿下就这么站在那三天三夜了,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水也没喝,就这么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又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然而这里是影部,外人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

三天前都察院那惊天动地的变化到此時早已经被隐没,赫连亦假扮着主子依旧在皇陵老太后坟前跪陵。

而主子换上另外一个身份,依旧回到了影部,如同以前一般。

这一切,仿佛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冥冥之中,他却道不明,更是说不清。

须臾。

莫宁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过来,轻声道:“主子,您该吃药了。”

苏凌泽仍然是一动不动,似乎将他们都当成了空气,然而他的脸上却异常的苍白。

苍白如纸,在洁白的玉兰花下,甚如白雪。

见苏凌泽不动,莫宁轻轻的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意,哽咽的道:“主子,您若是再不吃药,伤口要恶化了。”

他看着殿下苍白的脸色,那道射入后心的箭羽,伤口差点要了殿下的命,幕老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间才将殿下救活过来,可是他却一醒来就让人将他抬到了这里,默默的看着,看着

他们都知道殿下在做什么,他是在等人,等一个人回来质问他原因,或者,回来问句为什么,可是,三天三夜了,那人恐怕早就走了,又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苏凌泽还是无动于衷的望着远方,他似乎就像是个蜡人,没有感官,没有知觉,如果不是他的脸上浸出微小的细汗,恐怕他们真的要以为眼前这真的只是一个,蜡人。

“主子?”莫宁一把跪了下来,杨城跟在他身后,两人齐齐跪在了苏凌泽的眼前,眼眶通红,“主子,属下求您了,请您保重自己的身体?”

“您别忘了,还有老太后的大仇未报。”

“您这般,老太后若是泉下有知,又怎么能安心?主子。”

苏凌泽僵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极慢极慢的垂下了目光,落在了身前跪在地上的两个大男人身上,似乎已经千万年没有变过的姿势,终于在此刻转动了。

“什么?”他的声音太过沙哑,显然模糊不清,像是从沙盖里挤出来的一般,干涩的让人心口发疼。

“主子?”莫宁与杨城两人大喜,“主子,您该吃药了?”莫宁连忙把药递了过去,这药迟了三天了,殿下身上的伤,如何能受得了?

当日主子为了拼尽全力救下君莫天,受了那致命的一击,若不是命大的话……如何还能在这里?

可是这样重的伤,真的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啊。

君岚雪,你可知那晚要是没有主子在暗中安排的话,单单一个措手不及的曲无岩,如何能来得及救得了你?

君岚雪,你可知若是没有主子一直在帮你们,就连曲无岩都会因为那晚的行动而被乱箭射死?

君岚雪,你又可知,在你认为主子杀了的時候,主子却为了救你君家上下,而差点丢了姓命?

你可知……可知主子心中有多在乎你?

苏凌泽静静的看着他手中拿得那碗药,干涩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事物,索姓不看了,慢慢的嗯了一声

莫宁二人大喜,连忙拿起汤匙,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着苏凌泽。

药喝了一半,苏凌泽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前方,“莫宁。”

“属下在。”莫宁连忙应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叫做恨么?”苏凌泽淡淡的问,他的声音太过沙哑,若不是仔细听的话,根本听见他在说什么。

莫宁深深的低下了头,“属下……不知。”

苏凌泽缓缓的看着远方天际那一抹暖阳,艰涩的道:“我以为她会恨我。”

他害了她母亲,他所在的皇室,害了她君家上下近百条人命。

她不是应该,要恨他吗?

“怎么可能??”杨城不甘心的插了一句,“殿下,您为了她尽心尽力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恨你?”

“尽心尽力?”苏凌泽摇摇头,“唐梅清若不是我,便不会死了,若不是因为这一个疏忽,君莫天便不会落到这地步,便不会发生都察院中种种的事情。”

“不是您?”莫宁哽咽了起来,“是皇上,主子,您是静渊皇朝唯一有皇室血统的皇子,皇上他容不下你……”

“至少名义上,他是我父皇。”苏凌泽收回了目光,只要他在的一天,就摆脱不了身为静渊皇室的一员。

“我以为,她会恨我。”他轻轻的抚摸着飘落的玉兰花,声音很轻,很模糊,“可是,她却连恨,都不想施舍给我。”

如果,连恨都不想恨他了。

那么,他在她的记忆中,他,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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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