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香香身后走过来的怀王腹诽:果然是母子,说的话一字不差,早上儿子这么问他,现在听到香香也这么问阿婆。

魏总管对香香说道:“夫人,时下秋风寒凉,老太太这是不小心着了点凉气,方才陈管事领着太医前去为老太太诊过脉,也吃过一回药了,王爷体恤老太太年老体弱,也为免使夫人和小王爷牵挂,吩咐把老太太接进府来好生调养,夫人您看,将老太太安置在中间小跨院南屋住着,南屋有暖阁,冬天不怕冷,可好?”

香香刚想说不用了,阿婆住不惯深宅大院,我这就送阿婆回家!

怀王从旁接话:“就这么办吧!邓嬷嬷先把房间整理一下,再让厨房赶紧准备晚饭,儿子快回到了,他知道今天老太太过来,高兴着呢!”

双手扶住香香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开,指挥婢仆们把李媪扶进屋:

“阿婆病成这样,站也站不稳,气儿都喘不上来,你拦在这里做什么?得赶紧让阿婆躺下歇会!”

婢仆们扶着李媪打身边过,香香不敢乱动,等他们过去了,才猛地甩开怀王,怒视着他:

“你干的好事!我阿婆若有个差错,你……”

“你放心,王府有四位太医,全是太医院名医高手,保证会把阿婆的身体调理好!”

一名管事走来禀报:“小王爷已回府!正在澄熙阁沐浴更衣,很快就过来!”

“好,知道了!”

怀王十分满意:他让人传了话,交待儿子听从先生的话,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必须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沐浴更衣,保持仪表整洁,才能来见父母和太婆——真是好儿子啊,先生和师傅们才跟着他半天,他就学会规矩,懂得要无条件顺从爹爹的意旨!

若不然,按照以前的习惯,一身汗一身泥他也会先急着跑来找娘,香香必定要亲力服侍儿子清洗,母子俩越是亲近情感越深,相互依赖,自己这个当爹的不是更难融入他们?

把儿子打发出城,不仅仅是敦促他学会骑术这么简单,随同出城的除了齐英和贺金堂,还有为儿子配备的教导仪礼和开蒙读书的先生、师傅,加上侍卫、随从,整队人马将近五六十来号人,以他为尊,这是属于怀王府长子的仪仗,他必须要适应!

怀王轻吁口气,已错过儿子七年,以后的岁月,绝不能再错过!

还有李香香,任由她怎么闹,趁早歇下所有想飞走的心思,这辈子,只能呆在他身边!

李媪在外榻上躺靠着歇息,香香陪坐在旁,开头祖孙俩还能说两句体己话,见怀王走进来,让侍女端了椅子坐到香香身旁,含笑向李媪嘘寒问暖,香香自是不肯与他搭话,便闭着嘴不作声,倒变成怀王和李媪有问有答地说得挺顺溜。

一会儿后,有仆妇在门外中气十足地传报:“小王爷到!”

香香立刻站起来,李媪也急忙想下榻,怀王示意边上嬷嬷稳住李媪,自己缓缓起身,笑着对李媪说:

“阿婆不必忙,咱们只需等在这儿就好,不用去迎他。小辈回家,原该先走来给长辈先礼问候才对,可不能因为疼爱,太过纵容了孩儿!”

这后面一句是说给香香听的,香香听完,却故意往外迎出去,怀王也不作声,背着手站了一站,脸不变色快步跟上去。

李媪眯起眼睛看着两人背影,目光闪烁几下,微微叹了口气,慢慢靠回软枕上。

门口,怀王刻意走到香香身旁站住,微笑着看儿子快步踏进门来,换了身明紫绣小团花衣袍、戴金冠系玉带的大槐一见到爹和娘并排站在一起,马上露出灿烂笑容,上来一手一个抱住,还没喊人呢,怀王故作端严地“嗯”了一声,问道:

“先生是这般教你的?”

大槐不舍地放开他们,闷闷道:“先生说:见了父亲大人,首先要行礼问安,然后才……”

“那你……”

大槐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朝怀王和香香行礼,嘴里说着:“孩儿给爹爹请安!给娘请安!”

香香看到这里,明白了,怀王今天用了什么法子把大槐关到某个地方,强化训练洗脑,要他尽快兑变,成为合格的王府贵公子呢!

她听着怀王高兴地勉励大槐几句,等他不说话了,才问道:

“请问王爷,我可以和这孩子说话吗?”

怀王想瞪她,终是忍住,神情温和地点头。

大槐早靠近来,香香仍像平时那样,伸手揽住大槐,母子俩相依偎着往里走,香香还一边俯下身子,贴近大槐的耳朵说悄悄话,大槐一边点头,一边咯咯笑着,怀王心痒痒跟在后面,却哪里能够听见他们说什么?直气得活像个青蛙般。

他心里猜着香香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打定主意:不管怎样,绝不让她得呈!

且不论大槐和李媪见面,又是怎样一副温馨和乐场景,怀王没去打扰他们,由着祖孙三人欢乐地说说笑笑,自己只在外边看魏总管指挥侍女们端上饭菜,等一切停当,才让侍女入内,请香香他们出来用膳。

魏总管以目光警示婢女: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大意!莫让夫人抓到一点点错处,趁机朝王爷发难!

按说这百香院,是整个王府里最不讲规矩的,夫人率性刚烈,动辄给王爷脸子看,如今就连吃饭,都要王爷候着她们……这这真是反了天了!

但从魏总管到最低等的仆妇都看得明白:不管夫人怎么撒泼吵闹,王爷始终不曾责怪于她,母凭子贵,说得真是太对了,小王爷是王爷的心肝宝贝,夫人自然有资本受宠爱得纵容,因此毫无规矩的百香院,才真正是王府里最要紧的地儿!若不小心服侍,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香香面带笑意和阿婆、大槐说着话,见侍女进来行礼并请用晚膳,目光往珠帘外扫了一眼,微微沉了脸,有心不想和怀王一同用饭,奈何儿子才从城外回转,跑了一天,能有不饿的?而阿婆是病人,不按时用饭,就不能按时用药。

正转着心思,阿婆说了句:“这位太医开的药挺好,我从昨晚起就不想吃食物,刚刚吃过一碗药汤,如今竟是有点饿了呢!”

大槐听太婆这么说,也嚷开了:“太婆,我也饿!我现在能吃下八个鸡腿!”

李媪呵呵笑了,香香只得告诉侍女,这就过来。

因怕阿婆不习惯与王爷同桌用饭,更兼旁边有婢仆服侍,香香明知无法让怀王走开,只有朝魏总管说道:

“让姑娘们也吃饭去吧,我们这里不用人看着!”

魏总管很快和怀王对视一下,怀王颔首,魏总管躬身道:“是!遵夫人吩咐!”

领着几位侍女退了下去。

无人在旁,李媪果然放松不少,怀王又刻意讨好,很有点眼力,一见香香要为阿婆布菜或盛羹汤,他马上跟着来,频频为老人和小孩挟菜,笑容可掬,言语温和,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倒也轻松自在。

饭毕,怀王唤人进来服侍,洗漱过后,邓嬷嬷对香香禀道:

“小跨院几间房屋原本就是极干净清爽的,仆妇们又将各样家具仔细擦抹过一遍,南屋卧榻全部换上新的棉垫被褥,各处帏幔窗纱也都换新的……今日随管事的过去接回老太太的那几位仆妇嬷嬷,另有两名丫头,从此后都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老太太的药在那边熬着了,太医说老太太这几日沐浴可用热姜汤,好发汗,也已备好。夫人您看,是否由仆妇们扶了老太太过去沐浴更衣、吃了药,早早歇下吧?”

香香看了看邓嬷嬷,淡淡地说:“走来走去的我阿婆受不了,她今晚就住在这儿,既然有姜汤,辛苦几位妈妈们抬过来倒在玉池子里就行,药也拿过来吧,其它的就不劳烦你们了。”

“可是,那药味挺呛人的,若是熏着正屋,怕夫人受不了!”

邓嬷嬷面有难色,悄悄用眼角扫向另一侧,怀王正搂了大槐坐在红木大宽椅上,父子二人俯身对着大槐自制的一张棋谱忽儿大声忽儿小声地争执,根本不理会这边在说什么。

李媪把目光从父子俩身上收回来,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这怎么说的?自己如今对这父子俩,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身份尊贵的王爷,所做的应该都是大事啊,怀王却肯花费时间陪儿子玩这种幼童才玩的石子棋,下棋不是要对坐的么?父子俩却宁可挤着坐在一张椅子里,小孩儿的游戏大人终究玩不过,当爹的使诈被儿子抓住,老羞成怒,就把儿子打横放倒,搂在怀里威胁着:“张嘴!拔牙!都拔了!让新的快快长出来!”

大槐挣扎着尖声大笑,从小到大,这孩子只有在他娘身边才会笑得开心,却也从未这么肆意,香香一个女人,再怎么能干,终究是代替不了当爹的啊!

可怜的孩子,只道他是被潘家遗弃的苦命儿,谁能想到,原来他另有来历!

趁着香香转脸去和邓嬷嬷说话的当儿,李媪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然后拍拍香香的手,笑着说道:

“孩子,你这正屋造得精巧,进屋还要上台阶,地底下虽有地衣,下边应都是玉石地砖,透着点凉气儿,那窗子开那么大,夜风很凉的……房屋敞亮清爽就好,年轻人也莫要太贪凉,关了窗子罢!阿婆还是想去住她们说的那个南屋,听着就觉得暖和舒适,或许正合阿婆这样的老人住。你送阿婆过去吧!这里人多,屋子也大,说话都不自在,到那边去,阿婆与你好好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