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兆安怔住:“三个月?娘,太久了,香香如今病已好,她想看大槐!”

“从去年冬天病到今年初夏,都没听她说要看大槐,如今有啥好看的?没见过她这样当媳妇的,生了儿子不管不顾,全扔给婆母带着。一场病花了我多少银子?病好了就好好干活去,出什么妖蛾子?”

潘兆安看着潘王氏,认真道:“娘,如今咱们的日子好过些了,镇上有祖宅,族里帮着把田产要回来……咱们家的产业不止这点,以后儿子会为您谋到更好的富贵,香香治病吃药花的那点银子不算什么。新娶的惠娘,她是富家小姐自然不会做活儿,但她毕竟是后头进我家门,香香是头一个,都是妻室,本该同样对待,如今把生病的香香放到另院去住已经让人说长道短,怎么能再叫香香干活儿?儿子不要求别的,只请娘不要亏待香香!娘别忘记,香香来时,咱们家什么也没有,儿子快病死了,是她为儿子冲的喜!”

潘王氏被儿子顶得来气,怎么安排媳妇儿是她当婆母的事,儿子插什么手?别人家儿子可是半句话都不能有的!她暗想儿子就是仁善心软,他不想想香香进来冲喜是要代价的,潘家当年给香香娘家的可是养水田和上好的莲塘,又能养鱼又能种菱藕,够养活他们家一群老少,而且香香这些年在潘家,不要吃穿的么?过的日子是她那穷苦娘家比得的?丁点大的小女孩儿,给她养成又高又能干的大姑娘,还待怎样?

脸上神情变幻了几遭,潘王氏终是没有发作,反而撑出个笑脸:

“看你说的,娘怎会亏待了香香?这不是……你心里明白,娘要是待她不好,肯给她把大槐带得好好儿的!”

潘兆安一阵窘迫,急促地喊了声:“娘!”

不说出来不代表忘记,既然已形成默契,大家都绝口不提,谁也不准露出半点口风

“好好好!娘知道娘知道,娘说错话了!”

潘王氏息事宁人地摆手,换上另一个话题,笑着说:“儿啊,娘今天去镇上还为另一件事——为你相看姑娘!”

潘兆安心情烦躁,没想太多,不经意地问:“看什么姑娘?”

潘王氏笑容更盛:“我儿子有出息了,十里八乡的好姑娘都想嫁给你!这不,二十里外杨花镇的刘员外请托你六婶说合,他家最小的闺女愿意许给你。姑娘在大柳镇上她姑母家做客,相貌极好,知书达礼,温柔娴雅,虽是续弦所生,但那刘员外宠爱后妻,如今已是当家主母,刘员外家财万惯,说是嫁妆可比梁家还要多……”

“娘!”潘兆安皱了眉:“谁都知道我已成家,有两房妻室,我现在最要紧的是用功读书,争取来年会试金榜题名!您就别拿这些俗事烦我了?”

潘王氏说:“我与你说正经的,怎么是俗事?一男挡九女,好男儿三房四妾算得了什么?咱们家子嗣少,我和你爹只生得你,当年你爹不是不想多纳几房妾室多生几个,可为了能让你读书成材,不舍得花那份银子!如今你趁上了好时机,就该多娶妻妾,给你爹、你娘我多生几个孙子!”

提到父亲,潘兆安黯然,过一会方道:“娘,以后再说,可好?儿子现在要读书赶考,两房妻,一个病着,一个有喜,娘有年纪了,我也不能好好孝敬……儿子力不从心啊!”

“娘养你到今天,不容易哪!你也知道娘有年纪了,还能活几年?你现在再不听娘的话,哪天娘眼一闭,跟了你爹去,你想听娘说也不能了!”

潘王氏说得伤感可怜,眼见儿子垂下头,又加紧道:“也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在做学问,凡事有娘呢!娘给你办妥当,不花费你一丁点儿心神!如今惠娘有身子了,该和你分房住,你身份不同以往,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贴身服侍怎么成?惠娘倒是会给你安排通房,她那两个陪嫁丫头不要也罢,婢生子贱着呢!刘员外门第可不低,听说杨花镇也有考得举人的,家境还挺好,愿求他闺女做正妻,他却只看中了你,巴巴儿地把闺女送来给你做、做三房太太!在外边若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妾,可刘家愿意,姑娘也肯,那才是真正有见识的人家哪!”

潘兆安默不作声,许久才叹口气:“没跟香香打招呼娶了惠娘,让香香大病一场,我这心里还愧疚着;与惠娘新婚不久,她怀上了我潘家的子嗣,这又急赶着迎新人,会让惠娘伤心的

!娘,儿子不想再做这种事,家和万事兴,若是家里一人一个心思,儿子怎么能读得进书?实在不能分心,一分心必将前功尽弃——前程要紧啊,儿子想光耀我潘家门楣,为九泉下的爹爹争得一份更大的荣光,求娘体谅儿子吧!”

潘王氏眼珠子转了几转:“你不肯分心迎新人,那……那先定下来也好,等你几时想要新人了再说,你看怎样?”

她就是舍不得刘员外许下的那一份嫁妆,都是靠近大柳镇这边的田地莲塘,清一色尽是养水好田!与自家的田产极近,从前她曾梦想着将那片肥沃宽阔的田野连成一片,全部收归自家,而今眼看着联一门姻亲就能圆了这个梦,如何能不心动?更何况刘家另外送纹银若干,还有刘家开在大柳镇上的两家铺子,也一并划给潘家!

梁家可没给铺子,压箱银子给了多少她又不是很清楚,梁惠娘对她有所保留,没把银子全交到做婆母的手上,那刘家姑娘却羞答答地说了:嫁妆银子将来都给婆母收着,婆母给她多少零花,她就拿多少!

潘王氏一听就满意,这才是最理想的媳妇儿,人又长得极好,**肥臀,圆脸大眼,肌肤红红白白,整一个福厚的相貌!

潘兆安被潘王氏逼得无奈,心思转动了一下,对潘王氏说道:“娘,儿子是读书人,将来还要做官,官家的规矩正妻只能有一位,因封官进爵给夫人的凤冠霞帔只有一副。我如今有两妻,系做官前由父母命迎娶,也还合制,但明面上也得是一为正,一为侧,为正者受诰命之封,荣耀风光,为侧者掌管家业,自有她的好处,不少家有二妻的为官者便是如此,两妻平等相处,一视同仁。儿子也是这般打算,事关前程,不能娶多妻,否则有悖礼制,受人指摘,官都当不成!”

潘王氏楞楞地看着儿子,她就没想过这些,儿子要是当不了官,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人敬重、高看的?

却又很不甘心地问:“不能多妻,那总可以纳妾吧?娘听说咱县衙里新来的县官老爷,他家里有妻有妾,身边跟着来两个妾照顾起居,有相熟的人又送了两个妾,他都纳了呢!”

“纳妾倒是可以……”

潘兆安忽觉得找到了应付潘王氏的法子,温和地对娘亲微笑道:

“刘员外家财万惯,来往的都是豪门富户,也不泛县衙和州里的官员,他肯让嫡亲女儿做妾?若是刘家小姐甘愿做妾,那便由娘安排,儿子不再多话

!娘且坐着,儿子回去了!”

他笃定此事不能成,杨花镇刘家他是知道的,去年与几位同年四处游历,回程路过杨花镇,马车驶过街头,看到一户人家新修的高大门楼极是豪华富丽,有住在附近的同年便说这是刘家,杨花镇大富人家不少,以刘家为首富。

单看刘家门楼,就知道刘家不论是财富还是家势,较于梁惠桃娘家,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和读书人平日喜欢相互邀约切磋诗词歌赋一样,小镇富家小姐之间也常有来往,梁惠桃已嫁做他妻子,就不信那刘小姐不知道,她应是没有脸面甘做妾室服侍梁惠桃!

潘兆安走出正屋,站在院子当中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想想先进了东厢房新房里,梁惠桃正领着冬儿和青儿在灯下做针线活,见他进来忙起身迎接,又叫冬儿去给老爷沏茶来,潘兆安说:

“沏一壶热茶送到书房去吧,点上灯,一会我要过去。才和娘说得话来,记起一件事:惠娘看今夜派哪个婆子过去陪香香?要去就趁早,太夜了香香关紧了门户,在屋子里怕听不见喊声!”

梁惠桃忙笑着说:“哎,我记着这事呢,这就叫张婆子过去!”

潘兆安点点头,扶着她坐下:“你也要早歇,我读书到深夜,青儿细心点陪着太太!”

青儿答应一声,走去替他开门,潘兆安即出去了。

潘兆安走进东厢房第一间书房,掩上房门,坐在院子里桂树下嗑着瓜子儿的三个婆子便散开去,张婆子进厨房看火烧洗澡水,孙婆子去院门后的井边拧洗几块抹布,今年开春才跟着潘王氏的阎婆子则进了正屋,去问潘王氏要不要打水洗脚。

张婆子在厨房门内晃了一下,见阎婆子身影进入正房,便走到东厢房梁惠桃的房门口,像平日一样说道:“热水烧好了,太太可是要洗个澡?”

房里传出冬儿的声音:“太太正要找你呢,张妈妈进来吧!”

张婆子听了,便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踅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