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完,天色也暗下来,铁锤和铁岩该回去了

李媪又叮嘱铁锤几句,就让香香送他们兄弟出去,顺便关好院门。

经过小半天相处,香香已经看出来了,阿土叔这一双儿子比她娘张李氏那堆儿女懂事实诚可靠得多,因而,对这兄弟俩很是亲切。

关照他们路上小心赶车,慢点儿走,回去后代向阿土叔和他们的娘问声好,对铁锤说:“明后天得空你再赶着牛车来一次好吗?我看看家里缺点什么,要到集上去买,还得麻烦你!”

铁锤忙说:“不麻烦,明天上晌我赶紧干完活儿就来!”

铁岩说:“我也能来!”

香香笑道:“好!来吧,还有谁能来都来!帮我把院子篱笆重新整一整,把后院熟的果子都摘了,如果赶得及,我给你们包饺子吃!”

三个人说完话,香香高高兴兴挥手送兄弟俩离开。

关好院门,香香回到屋里,油灯早没油了,李媪摸索着不知从哪里找到几粒松明子,交给香香:

“拿个深点儿的碗,一次烧一粒就够亮了,可不能烧太多,成大团火会把房子点着!”

香香答应着去照做,看看头上的茅草屋顶,又去找个木锅盖来支在点燃的松明子上,这样,火星气应该溅不到上边去了。

厨房大灶锅里的水烧开了,香香找到一只不大的旧木盆,借着点微光拿到井台上刷洗,木盆虽旧,还好没漏水,也拿烧开的水烫一烫,篱笆边的艾叶摘下来洗洗扔锅里煮开,舀了艾叶水给大槐洗头洗澡,可怜大槐在后院捡果子时被蚊子叮咬,手脸脖子小腿上好几个大包包,抓得都发红了。

把大槐洗好了,再舀水给阿婆洗,香香翻见阿婆仅有的三两套衣裳都是缝缝补补,补丁连着补丁,原地儿都不见了,还皱巴巴发着一股难闻的霉气味,难过地叹了口气,把这些旧衣裳放下,去自己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一套青蓝色家常服,拿给阿婆穿,李媪不肯穿:

“我有衣裳

!这细布料子贵着呢,留着你自己穿!”

香香说:“这套衣裳我不常穿,嫌它颜色深不好看,给阿婆穿!”

“哎呀,这么年轻的颜色,怎的就不好了?留着留着,过两年你衣裳少了,就知道稀罕!”

“阿婆,你怎不说过两年我衣裳越来越多?我就不信我衣裳会越来越少!”

李媪看着香香,慈爱地笑了:“好,好!不少不少,我香香的衣裳不会少,只会越来越多!”

“这才对了嘛!来,阿婆穿衣了!”

“你这孩子,到底嫁过读书人,长见识,小脑瓜会想也敢想……”

香香把李媪扶回房间:“阿婆,凡事总要敢想,才能做得起来,对吧?这个道理我懂了,没想大富大贵,但我们一家三口,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应该不难吧?”

李媪看了看趴在香香**自己翻书本玩的大槐,叹了口气,放低声音说道:“孩子,别着急,明早起来阿婆想想办法。我们家没有田,只有三亩旱地,往年阿婆还有力气,一年到头不闲着,种玉米高粮、白薯、豆子,够一年口粮还有余,养几只鸡生蛋,一头猪到年底卖了换钱,也不难,可去年一病倒,你娘他们赶了牛车来,把我拉去黄麻村,这屋里粮食牲畜,所有东西稍微值钱的也都拉走了,地今年归了他家种——且等阿婆慢慢好起来,明年把地要回咱们自己种,你阿土叔是好人,他说过留着点钱,怕万一我病急,张家不治他来治,若是我有用处,问他借他是给的,等他来,阿婆就跟他借,够咱们祖孙三个买半年粮食,养几个鸡鸭下蛋,明年再养头猪,就能还上了!”

这算是很精细很合理的打算,香香却听得头大,要真这么过下去,她的头发只怕更要白得发亮了!

香香笑着说:“阿婆不用担心,咱们不用借钱,我带有点银子的,不敢让我娘知道,我正想着明天请铁锤赶牛车来,替我们买屋里要用的东西,粮食也要买,再弄只鸡炖汤,咱们娘仨都补补身子!”

“你还带有银子回来?我只以为你娘他们把该你的都抢走了,到了他们手里,是再抠不出来的!”

李媪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凑到香香耳边,几乎是耳语一样说道:“不管你有几个钱,千万别露财

!鸡汤不要喝,喝点粥就好!屋里东西不要买,你娘来了看见,准知道你有银子,那可不得了!她天天来磨,又禁不得她!”

香香说:“阿婆,我虽然是她的女儿,但我嫁过,如今跟着您住,早不归她管了!再说,我也有儿子,她养儿女,难道我儿子不要吃喝的?不给她,她又能怎样?”

“唉唉,道理是这样,可你名份上终归是她生养,她要,你明明有又不给,若是针尖对麦芒吵起来,她骂你一个忤逆不孝,吃亏的还是你,到时再有理也枉然。你只不要跟她顶嘴,记住啦?她说什么你听着,关紧嘴巴,不搭理她就是了!”

“嗯,我听阿婆的!”

李媪上床躺靠好,香香替她把棉被盖上,老太婆抚摸着松软的棉被,花色素净清爽的被套,又喜欢又惋惜:

“这么软的床,这样好的棉被,阿婆也只在年轻时得用过,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睡上几回……香香啊,你该收起来,棉被是不会坏的,留着等大槐长大娶媳妇用!”

香香笑了:“阿婆,您这是在催我老呢?大槐才两岁,等他长大成人,我相信我能给他挣得到娶媳妇的本钱!”

李媪被逗笑:“你这张小嘴儿!小时候不爱说话,长大了倒是能说会道!你比你娘柔弱单薄,心眼儿却比她正,为人做事也比她强多了!”

香香问:“阿婆,我娘年轻时候是不是很美?我爹也死了么?他到底是哪个方向的人?”

李媪长长叹口气,抚摸着香香的头发:“孩子,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阿婆累了,你也得赶紧洗洗,陪大槐歇着,等哪天有闲空,阿婆再跟你说!”

香香点了点头,走去找出换洗的衣裳,又从大槐的包袱里搜找出那只装银子的竹筒,连同自己的休书一并交给李媪:

“阿婆,这是我攒下的银子,十二两,暂时用不上,我身上还留有点零用的,这屋子您熟悉,您找个地方把这些藏起来。这是休书,您也收着,怕明天张家来人吵闹,给抢去就不好了。事不宜迟,这两天咱们就找人帮忙,把我和大槐的户口落下来!”

李媪紧张得大睁着眼,双手颤抖接过竹筒和休书,十二两银子啊,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放心,阿婆藏起的东西还没有人能够找得到的!你快洗澡去,洗完把灶下的火埋好,屋门顶紧喽!刚才煮的腊肉和米饭,还有剩的吗?剩了就拿碗盛起来,连同生的一起都盖进锅里,上头加上大砧板,就不怕老鼠了!”

香香笑道:“腊肉没剩下,剩下一碗米饭,我会盖好的!”

“那就好,快出去吧!”

香香抱着衣裳出去,抿着嘴笑,这个阿婆,急忙要收藏银子,连她也赶,不过小小一间屋,能藏哪里去?把重要的东西交给她收藏,就想着她老人家都在屋里躺着不会出门,张李氏她们来了再怎么强横总也不敢翻老太婆的床吧?

关于张李氏年轻时候的事,香香其实知道得不多,原主记忆里只认得这个是娘,母女感情很淡漠,也难怪啊,张李氏把香香丢给李媪养,她虽然时常回娘家来,却只为拿李媪的东西,没给香香梳过一次头发,做过一件衣裳。和张大黑生下儿女,更是对香香不闻不问,直到十岁那年把香香带去潘家,才和颜悦色哄了香香几句,香香就心甘情愿地任由她牵走了。

张李氏年轻时嫁过两次,两次都克死丈夫,没有生育,被亡夫家人送回下柳村后,居然跟邻村一个有妻儿的男人私奔,这个香香是知道的,不想知道都不行,村里长舌妇多着呢,一见着香香就咂舌:多好的闺女,偏是那种女人生的……凡此种种,听多了,自然就记着了。

一起私奔的男人后来良心发现赶紧回家,张李氏却直到二年后才抱着襁褓中的香香回村,所以严格地说,香香其实算是个私生子,但据张李氏说她另外嫁人了,丈夫又被克死,她只得抱了女儿回来,村人就算相信这个说法,也容不得她这种败坏风俗的行为,光是勾引有妇之夫私奔,让人家妻族几十个人纠结进村唾骂村民,砸坏村里神社这一条,就足够把她浸猪笼的了!当时阿土已经去上门,成亲一年,夫妻和和美美,他救不了张李氏,便有黄麻村鳏夫张大黑愿意出钱买牲畜来宰杀敬谢村社,摆酒向村民赔罪,并娶走张李氏,这才免了她一场活罪,从此老老实实跟张大黑过。

却也只得张大黑镇得住张李氏,她克不死张大黑,成亲后接连生娃,日子虽苦,时常回娘家跟李媪哭穷,却再不敢乱跑了,张大黑也不傻,几乎花光老底儿娶回家的女人,哪里肯放她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