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把煮好的粥先舀一碗晾到温热,摆了一高一低两张板凳在院子里,让大槐坐着吃,然后又再舀一碗烫热的,端进房间给李媪。()

张李氏和阿土在院子里的争吵被李媪听见,喊了他们俩进屋,此时一左一右站到房门口,李媪正在训张李氏:

“如今我还能吃能喝,还喘着气儿,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啦?嗯?去你家住大半年不是我愿意的,你们抬了我去,所有粮食、养大的牲畜都抬走了,我老太婆天天喝粥,这几个月的口粮该够的吧?香香过年给了一车鱼肉孝敬你,你们吃完就完了,没想过要给大槐送点舅家礼物,我说的话没人听

。从年初到上个月,香香哪个月没让人送东西来?打量我听不到呢,那孩子说了是给老外婆的,可我从没见过!你们拿到哪里去啦?转手拿去卖掉换钱!就这么贪钱,我能靠你什么?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靠不住!阿土是我干儿子,我死后还能靠他抬着上山去埋!你凭什么赶他?香香回来了,是我叫阿土来修院子的,你嫁给张大黑这么多年,他可来替我扫过一次院子,围过一根篱笆?你走吧,莫要吵吵,把我气死了,没你什么好处!阿土,你莫理翠花,干你的活儿去!”

阿土答应一声,走出去了。

李媪接过香香手里的粥碗,对她说:“你身子弱着,也赶紧去喝一碗,不长点肉,风吹就倒,别人一巴掌能把你打伤,你还怎么养儿子?快去!”

香香转身出来,也不招呼张李氏,把张李氏气得直瞪眼。

厨房门口已经有人晃了一晃,张大妞说:“香香姐,你煮了粥啊,我们都没吃早饭呢,我去把弟弟妹妹喊回来吧?”

香香说:“不用了,只得这几碗,没有你们的份!”

锅里的白米粥盛出来有四碗,香香喝了一碗,张李氏进来拿起一碗喝,香香喝完端一碗出去添给大槐和阿婆,再回来,最后一碗已经没有了。

不得不佩服李媪的英明指导,她要不听话赶紧喝掉一碗,就白白辛苦熬这锅粥了。

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不曾得问杨家父子们吃过早饭没。

不过问也没意思,没有米了,正想请铁锤上一次集镇,碍于张李氏在,照李媪的话说,不好在张李氏面前“露财”。

阿土带着大儿二儿三儿和小儿铁岩把朽掉的旧篱笆拔除,重新剖大竹围拦起来,院门前不时有村人走过,笑呵呵和阿土打招呼:

“哟,阿土兄弟又来给干娘修院子了,这院子也该修修了!”

阿土笑着说:“可不是,去年就想修的,她老人家去了张家,就先留着,这会回来了,自是要修好

!”

香香走到近边,看到阿土十四岁的女儿甜甜站在一旁看哥哥们干活,阿土去上门这家原本就只有一个独女,姓杨,先招的女婿生下三个儿子后病死,杨家准许第三个儿子跟父姓,老大老二得姓杨,阿土是第二个上门女婿,帮抚养前头的三个儿子,自己和老婆生下二子一女,最小的铁岩跟他姓,原本女儿也可以跟他姓,但招了两个女婿只生得一个女儿,当宝贝了,还得姓杨。

杨甜甜人如其名,生得一张圆圆的苹果脸,透着两朵红霞,一笑俩酒窝,让人看着确实有种甜透心的感觉。

香香拉着甜甜的手说:“甜甜长这么高了,成大姑娘了呢!”

甜甜有点害羞,笑着说:“香香姐,你前年回来我到你耳朵根,现在还是在这里,不长了呢!”

好不容易拍个马屁还遇着直肠人,香香尴尬了一下,说:“会长的会长的,你还小嘛……”

甜甜瞄一眼屋门边站着的张李氏,指了指脚下一只竹篮轻声说:

“姐,我阿娘让带点青菜过来,这院子里没种青菜,三哥和小弟说你们昨晚吃瓜苗,那多可惜,留着结瓜仔儿吧!”

香香又尴尬了,好像吃瓜苗有罪似的,以前的世界里人家是特意种瓜苗当蔬菜吃的啊!

却不得不从善如流,笑着说:“谢谢阿婶,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放牛车上,又不用提着。等表姑她们回家了,我替你洗好晾着,吃完了再送来,咱们家青菜种有多着呢!”

“好……都没记得问你们吃过早饭没?”

“吃过了的!昨晚、昨晚表姑去我家骂三哥,阿爹和阿娘才知道你回家来住,阿爹就说家里的活儿放一放,今天赶紧过来修院子,好让你和阿婆住着安心。阿娘早早起来煮粥,我们吃饱才过来的。”

香香听说他们吃过早饭来,这才放心。

原来昨晚张李氏跑到杨家去闹了一场,理由是铁锤把阿婆和香香送回下柳村

却亏得阿土把阿婆这个干娘当亲娘一样看待,并不理会张李氏撒泼,照样领了儿子过来整修院子。

这世上人和人真是不同啊,李媪有个贪婪不贴心的亲生女儿,却也有个真心实意孝顺的干儿子。

张家的娃们在后院折叶踩枝,或攀爬或拿竹竿击打,终是把两棵成熟的枇杷树摘了个干净,另有半熟不熟的桃子也给摘了大半下来。

共得了四篮子枇杷,半篮桃子,张李氏和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在葫芦架下剥吃果子,竟是不招呼一声其他人,杨家父子干活忙倒也罢了,香香和甜甜、大槐可是闲着的。

到底是小孩子,大槐昨晚尝过枇杷的鲜甜,这会子眼巴巴看着那么多黄澄澄的果子,小嘴儿巴嗒了一下,但他到底算有骨气,也是刚吃饱米粥的缘故吧,没有跑上去跟人讨要果子吃。

香香也不做声,此时只巴望他们快扛了果子回家去,少在这里碍手眼。

张李氏倒也没太离谱,让最小的女儿拿了两串枇杷送到大槐手上,然后领着吱喳吵闹的一群儿女,七手八脚抬着果子走了。

临走时看了香香一眼,又用恶毒的目光狠狠扫过忙活着的铁锤,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当然不只是这几篮果子,但她办不下事情,昨天一时大意,香香的休书被老太婆拿住了,老太婆死不松口,不把香香的休书还给她,又有阿土在,硬来是不行的,只有等今天他们修好院子,明天又再来!

都是该死的铁锤坏事,不然香香和老太婆哪能回到这院子来?

潘家舍得给五十两银子,那是因为她答应接回香香,立马就把她嫁出去!

张得喜也想要香香,那不可能!北村有个四十六岁鳏夫,家里有十来亩好水田,老婆死了多年,四个女儿嫁了两个,没儿子,他听说香香能带来个儿子,就不嫌弃香香的白头发了,给十两银子,娶香香做后妻。

香香这丫头,小命还挺值钱的,嫁过解元公,再嫁也是衣食无忧,只等那小老头一死,大槐白白就得了这份家产,多大便宜啊!

亏得当娘的跑前跑后为她谋划,死丫头还不懂领情,也不瞅瞅自己那满头白发,还拖着个油瓶,有几个人愿意娶?

张李氏坐在牛车上,自顾气呼呼地想着,如果让香香知道她心里这件事,只怕香香杀人的心都有了

等张家人一离开,香香和甜甜就忙活起来,甜甜在水井边洗青菜,香香关照大槐几句,进厨房添柴烧开水,从腰间取出一两银子,走到院子里和阿土叔商量,说想让铁锤上一趟集镇,阿土没意见,喊过铁锤来,香香把银子递给铁锤,铁锤不敢接,香香笑着说:

“我现在没有帷帽,不好就这样上街集,只好麻烦你去帮忙采买点东西,都是要急用的!”

铁锤这才接下来,香香说了要买的东西,铁锤一时记不住太多,又叫了铁岩来,兄弟俩一起记,然后一起出门去了集镇。

将近午时铁锤和铁岩回来了,阿土看了看牛车上的东西,走来对香香说:

“孩子啊,你这才刚……刚从潘家回来,有几个钱也收着慢慢用,过日子要节俭,米面不用买太多,咱们家有包谷,明天送些过来,混和着吃,能省则省,等到秋天新粮出来就好,这回我不卖余粮,能供你们吃到明年秋天!收回张家占的地,明年春天我替你们种上粟米,就都有了!”

香香笑着说:“谢谢阿土叔!阿土叔待我们像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说虚话——我还能支持到明年春天,就先不麻烦阿土叔。阿土叔肩上担子也不轻松,兄弟们都等着娶媳妇儿,还要给甜甜攒点嫁妆……钱粮这些暂时不用为我们担心,阿土叔和兄弟们能时时来照看我们一眼,不至被人欺负,我就很感激了!”

阿土看着香香,点头概叹:“香香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面娃娃……行!你看着办,缺了什么记得跟阿土叔说,放心,有阿土叔在,有你兄弟们,没人能欺负得你!”

“嗯!我知道了!阿土叔忙着,我去煮饭!”

“叫甜甜帮你忙,你这妹妹又勤快又乖巧,越来越能干了呢!”

香香笑着答应,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感动——阿土叔像她前世的老爸,疼爱女儿的父亲,人前夸赞自己的女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