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死了,两家不太好来往,镇北侯夫人来看过外孙女和外孙几次,总觉得不对劲,外孙女齐香儿养在老太太身边倒不怕,外孙却交给妾室谢氏,和庶长子齐荣养在一起,镇北侯夫人担心外孙受薄待,极想把外孙抱回家养,但堂堂丞相府,长房嫡长孙岂能由外家抱养?

思来想去,怜惜外孙女和外孙的辛家主动提出:齐、辛两家再联姻,又嫁一位女儿进齐府,做齐治的填房。

齐家二老没有意见,但齐治极力反对,当堂表明:扶谢氏为正妻,此生只与谢氏相伴终老,再不要别的女人!

扶妾为妻,得由父母作主,齐治不问过父母就这么直接说出来,此举却惹怒了齐老夫人,可不管齐老夫人怎么折腾,齐治就不答应娶辛家女儿,最后齐丞相出面调停,做了个折衷,问辛家是否愿意把女儿嫁给二儿齐达?辛雪柔当时还是个闺阁女子,年方十六,毅然决然回答:愿意!

于是辛雪柔嫁给了相府二公子齐达。

嫁入齐家,完全是为了从小疼爱她的姐姐的女儿齐香儿和儿子齐英,对于齐达,她没花太多心思,反而因齐达劝她不要总往大房里跑,省得惹哥嫂不快,她挑眉骂齐达:寡情薄义的齐家人!齐英出生到现在,你这位亲叔父去看过他吗?那么小那么弱,我都不知道他从满月到周岁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若不看着盯着,放在谢氏手里必死无疑!那是我姐姐的血肉,你们不可怜,我稀罕!

并当场要与齐达订立章程:齐达可以收房纳妾,随便与人生孩子去,她这辈子不生育,只看着齐香儿和齐英!

齐达自然不听她这套,反被她提醒,趁她不在房里,把婆子丫头们收拢来,整个院子房屋搜罗个遍,果真找到她准备的避子药,统统扔了,及至后来辛雪柔被诊出喜脉,惊恐得大哭,齐达便与她约法三章:好好把孩儿生下来,他会和她一起,把齐香儿、齐英当自己的孩子看顾!

有姐夫齐治在前,辛雪柔不太相信齐达,但当她看到齐达果然言出必行,雪雨天代替她去大房看齐英,半夜她做恶梦醒来,哭着说齐英死了,他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跑去大房,从奶娘那里抱了齐英来给她看,她才有点相信这个男人。

此后与齐达一起留心照看两个孩子,纵然如此,齐英还是三番两次出事,从一周岁到十岁,不是差点病死就是失足跌落水塘,一副病恹恹弱不禁风的样子,齐达见辛雪柔疑心不改,硬是跟谢氏扛上了,老觉得是谢氏害的齐英,他想着照这样下去不行,齐英十一岁,他想了个主意,把齐英带出齐府,交给辛雪柔的大哥带往任所去了

谢氏知道后,哭天抢地,不知情的人以为辛大爷带走的是她的亲儿子。

齐达为此被大哥齐治大骂,还受了老父的责罚,二房自那以后都不得两位老人待见,辛雪柔看着丈夫在齐丞相跟前不得脸,又常被齐老夫人唠叨,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齐达说:只要你对我好,教孩子们孝敬爱戴我,这就足够了!

延安堂晚饭后,一屋子女人又坐着闲话一会,因见齐相爷和几个儿子都还没回府,又已向夜,齐玉只得先告辞,不等着见父兄了。

左右同在京城住着,得闲又回来,齐老太太也不留她,招手叫过几个外孙外孙女儿,叮嘱一番,放她们母子归去,需要打发什么东西,自有掌家的媳妇谢氏打理。

齐玉因要向谢氏借点东西,因而拉了她走在前头,辛氏和王氏欲跟着去,齐老太太摆摆手说:“不必了,让你们大嫂送送她就行。我这里也累了,你们自回房去吧,看着备好热汤热茶,男人们一会就要回到的!”

辛氏和王氏便行了礼,一起退下。孩子们则不用管,都有人跟着的,送过表亲,自会回来。

忙乱半个时辰,总算是把齐玉送出门,谢氏长出口气,觉着身上累得骨头都要垮了。

身边婆子最是会见风使舵,立马就抬了抬轿来扶她上去坐着,一路颤悠悠走回春华院,管事的周妈妈从后头赶上来,把一张字条进轿窗子里,笑着说:

“大太太您看,姑太太还兴这个,偏要塞给我!”

谢氏拿起看了看,随意把纸条塞进袖笼:“不过是做个样子,难不成真要她还?她每年借几样东西,可曾见她还过那样?算了吧,老太爷老太太只得她一个女儿,疼爱不及,库房里摆放的古董一大半她都见过,只要开口,谁敢不给?你瞅着,这对铜鹤极名贵,原是宫里赏赐,咱们老太爷极钟爱的,她说为郑老太爷大寿做个摆设,过完寿诞不妨问问,她若有孝心,就当乖乖还回来!”

“哎,我记着了

!”

周妈妈答应下来,扶着轿子上了小曲桥,清凉的夜风拂过,有荷香扑鼻而来,谢氏闭上的眼帘跳动了一下,又微微张开,耳边响起一段对话——

稚嫩的男孩声音:“母亲,这是荷花,英儿摘给您的,香不香?”

年轻温柔的女子声音:“真香!母亲最爱荷花香了!”

“那明天英儿还给母亲摘去!”

“好,英儿真乖!别告诉别人,母亲想要荷池中间最大最香那一朵!”

“嗯!英儿记着了!”

谢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天如果不是齐达多管闲事走来,齐英独自一人扛着根竹竿从池边滚下池塘,死了也就死了,谁能知道什么?

没有娘的孩子,没有根的浮萍,他凭什么占有嫡长子的位份?

自己被辛雪波抢去发妻之位已痛彻心肺,怎能容忍她的儿子再夺走亲生儿齐荣的嫡长子位?

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允许辛氏留下一点一滴血脉,只能是她和齐治生儿育女,血统纯正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奈何齐英命大,母腹中三番两次下药辛氏都不上套,好不容易到了生产一关,买通的稳婆自作聪明,说是拖着不让辛氏生下来,这样母子都能弄死,谁知辛氏拼了命也要把儿子生下来,齐英落地大哭,声音嘹亮,院门外守着的男人们都听到了,自是再不能弄死。()

走过假山石,转过花丛,穿过月洞门,陷入沉思中的谢氏竟未察觉已回到自个院子,看见丫头们挑起轿帘,才省过来,将手递过去,由她扶出轿子。

刚走至廊下,留在院子里守家的大丫头春香走上前来行礼,低声禀道:

“太太,五公子又惹事了!这会子老爷正在书房训话呢!”

谢氏一怔:“却是惹的什么事?不是说今儿与大公子去书院了么?”

“是去书院了,可回到家换过衣裳又出门……听说是在戏楼里捧粉头,一群公子哥儿不怎么地就打了起来,五公子把兵部黄侍郎的三公子打得鼻子出血了

!老爷不知怎么的晓得了这事,一回来就把五公子喊去——刚刚书房的人来传消息:老爷让找前院几个护院的过来,只怕五公子要吃苦头!”

谢氏蹩起好看的眉毛,恼怒道:“好好的小爷,全让身边不得劲的带坏了!今儿是谁跟的五公子?”

春香抬起头,飞速地扫了一眼谢氏身后的周妈妈,轻声道:“是府里的几个小厮,还有、还有前院周管家周顺风的儿子周琅!”

谢氏刚一回头,周妈妈立刻跪下,磕了个头道:“都怪我管教不严……那小奴才,我回去非打死他不可!”

谢氏哼了一声:“你一直在我身边,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若再这样,只不用他跟着小爷们就是了!”

“是是!太太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而此时齐治的书房廊下,谢氏所生小儿子,十六岁的齐茂被绑在条凳上,两名护院抡起大板子不客气地砸下去,齐茂虽长得牛高马大,满身肥肉,却也痛得忍不住大哭大叫:

“父亲!爹爹啊!好疼!好疼好疼!儿子改了,再不打人了!啊啊啊——母亲快来救命啊!”

齐治已年届四十,仍能看出当年翩翩佳公子形象,通身气质已偏向于儒雅稳重。

他站在廊下指着齐茂说:“你自己想想看,从小到大,挨过几次打?你又改过几次?记吃不记打的东西!给我狠狠地打,今日要把腿打折了,以后再不能给我惹祸!”

谢氏走在路上遇见齐荣,赶紧拉了他一起过来,春香问要不要知会老太太那边?谢氏想了想,摇摇头:

“还是不要了吧,老太爷此时想是回来了的,若让他知道茂儿又撞祸,没好处!”

进来刚好听见齐治痛骂齐茂,让把腿打折了,谢氏吓了一跳,再看到齐茂软绵绵趴在凳子上,两个五大三粗的护院高高举起板子狠狠砸下,齐茂屁股只怕早开了花,身上淡青色锦袍有点点血迹,谢氏顿时哇地大哭出声,扑到齐治脚下扑通跪倒:

“老爷啊

!咱们大房统共就这么三两个儿,英儿远远送去了边关,我只有荇儿和茂儿在身边,您怎能狠得下心?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齐治皱眉道:“你来做什么?慈母多败儿!正是不管不教,他才会变成这般浪荡!若都似英儿那般,学得一身本领,在边关冲锋陷阵为国驱敌立军功,做父母的欣慰不及,还用操什么心?”

谢氏抹泪道:“你这狠心的!只知冲锋陷阵为国驱敌立军功,怎不知刀枪无眼?生死无常?我养大的儿,他们抢了去,见都不再让我见,再后来索性送到边关去,这与充军有什么两样?堂堂丞相府,书香门第,清贵门庭,竟让孙子去争军功,笑死人了知道不?”

“你闭嘴!充什么军?英儿那是历练!自有他舅父带着,不会有事!在家娇养身体嬴弱,他去到军中却是强壮起来,父亲便也由着他!”

“哼!你们无非是不肯拉下面子与辛家去理论罢了!只可怜了我的英儿……”

谢氏仰起脸,冲着天哭喊道:“雪姐姐啊!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些孩子吧!我好不容易把香儿抚养大,给她寻了个好姻缘,可英儿却让他们拿去如此糟蹋!如今茂儿……不过是没长大不懂事,就被打成这样,咱们大房孩子,好苦哇!”

她哭得真切,喊声凄惨,齐治想起辛氏由不得一阵酸楚,终于叹出一口气,朝护院摆摆手,让放了齐茂。

跟着母亲跪倒在地的齐荣松了口气,转头去看齐茂,却被齐治喝斥:

“你也跟着你母亲瞎起哄,你的功课做得如何?十八岁了,当年我在你这年纪早已是解元,你呢?还只是个秀才!可知笨鸟先飞,资质不行,便要下苦力,不在,四处跑什么?回去,读书!”

齐荣满脸通红,磕了个头,起身又作了个揖,转身快步走出父亲书房院子。

谢氏此时顾不得去看大儿子了,跑到齐茂面前,见他已是昏厥过去,又是一阵呼号,齐治却道齐茂是装的,大怒,让护院抬一桶水来浇他,谢氏不管不顾,拼力抓起护院放下的板子赶人,谁还敢近前?

很快齐茂便被婆子们抬走,往春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