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侧妃似乎和李香香极为投缘,只说得两句话,便让赐坐、赐茶,温婉和善地与香香说得有十来句话,赏了她一篮子鲜艳夺目的樱桃,另两包新茶、两包京城带来的糖粒儿和瓜仁坚果,还有一个绣花荷包,估摸着里边应该是赏赐的银钱之类,完了蒋侧妃还叮嘱香香得闲又来王府走走玩玩,这才让婆子将香香送出内院,交给院门处等着的院丁,引领香香出去。

不但香香摸不着头脑,弄不懂这位怀王府侧妃何以待自己这么热情,就连梅玉霜也看傻了,她和侧妃表妹说得好好的,拎了一品香的李娘子来,得敲打敲打她一番,让她识点趣,别跟京城贵女抢男人,可谁知……弄到最后是这个样子!

难道当真是李氏运气太好?去到哪里都人见人爱,连自己的表妹都向着她去了?

梅玉霜想不通,蒋侧妃却也不再跟表姐多说什么,只叹着气道:

“都是女人,那李娘子瞧着挺可怜的,就不必为难她了!”

待梅玉霜告辞离去,蒋侧妃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刚要闭目养神,却见贴身侍女锦书快步走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蒋侧妃倦意顿消,两眼光芒渐渐明亮,俏脸上没有锦书预期的蕴怒,反而现出一丝温婉的笑意,柔声道:

“快去备香汤吧,我出了点儿汗,得沐浴更衣了

!”

锦书稍稍迟疑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方行礼退下。

她百思不得其解:侧妃每次一听到王爷回府,总是极快地收拾好自己,赶紧跑出去见王爷的,怎么这会儿,禀报了那样一件事,侧妃竟然不在意?

看着锦书苗条的背影,蒋侧妃脸上笑意更深:自己心里琢磨的事,只要不说,谁能猜得到?

蒋侧妃原本并不想看什么李娘子,又不是好色男人,闲得无聊躺着养神儿不好?但她听着梅玉霜的叙述,那酸溜溜的口气,无疑是吃味得紧,骄傲的勋贵家女子,身份不同一般,没想到在丰阳城与乡下女子抢男人竟然落于下风,蒋侧妃有些好奇,偶然间又得着一点启示,才决定见一见李娘子,心想看情况,或会帮着表姐敲打一下李娘子,但当李娘子出现在面前,蒋侧妃不得不承认,那时只觉眼前一亮,整间屋子都似增添不少光辉!

市井之中,竟然藏有这等少见的惊艳之美!

只是短短一瞬间,蒋侧妃心中便形成了一个极其隐秘、却事关重大的计划!

创造机会,不露声色地让李娘子出现在怀王面前,这般美色,怀王必定禁受不住,将之收入府中,而李娘子出身低微,再怎么受宠爱,也只能到侍妾之位!

蒋侧妃才不会跟一个乡下女人争锋,相反,她会极尽笼络之意,对李娘子关照有加,友善相待。

齐香儿不是非常爱吃一品香的点心么?李娘子进了怀王府,厨房任由她用,这点心嘛,最好能满王府乱飞!

直到有那么一天,齐侧妃身子不适了,出了意外,李娘子自然摆脱不掉干系!

事实证明,蒋侧妃的主意极正,想法非常对路:李娘子刚走到前院,就遇上了回府的怀王,当即被怀王拦下!

听锦书说李娘子被带到书房院里去了,不知王爷想做什么?

这丫头真是可笑,王爷想做什么,谁能阻拦?

不得不说,那李娘子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女人,只要生得美就能拥有此等优势么?

蒋侧妃在侍儿们细心搀扶下,缓缓浸身于洒满花瓣的白玉浴池子里,内心冷笑:那可不一定哦

!李娘子,王恩厚重,若你命薄福浅,也是难以消受得住的呢,好自为之吧!

怀王的书房设在一个林木扶疏的院落里,浓翠轻绿,却无半点花红。

香香有点奇怪地侧目细看那些光长叶没有花的乔木,居然也一棵不认识。

怀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简单平淡地说道:“那些林木品种珍贵,不开花但各有香气,你应该没见过,不会认得的!”

不要随从跟着,因才从外边回来,怀王热得难受,身上玉色锦袍微现汗渍,他却不打算先进屋更衣,皱着个脸引领香香走到一处凉爽的紫叶藤架,浓荫下摆着一副可倚坐亦可半躺着的细藤躺椅,另有若干编织得极精巧美观的细藤圈椅,怀王指了指那些圈椅,示意香香随便坐,他自己往躺椅上重重一靠,躺椅受力,前后摇摆起来,原来这躺椅还有摇椅的功能。

身份尊贵的亲王,就这般在香香面前坐没坐相,躺没躺样地瘫在摇椅里,自顾闭目享受着安逸,偏偏他那种随性慵懒也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高贵优雅,香香呆呆看了他两秒,赶紧转过脸去,也不敢坐,只站在一边等他舒服完了再发话。()

自己不过一介民妇,当然不值得他以礼相待,刚才他拦在她面前的时候说得很明白:要跟她算一笔帐!

旁边无数侍卫都诧异地看着香香,香香心知肚明,唯有叹自己运气不好,早不走晚不走,干嘛这个时候走到门边,正好遇着王爷归府,直接撞枪口上了!

躺椅上的怀王微微睁开眼,看着那抹娇美的倩影俏生生立在藤荫下,素淡的茄紫色碎花布,曲裾深衣,有别于现今大唐女子们爱穿的对襟或敞胸外袍,但那剪裁保守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不觉土气,反而更显标致优美,大唐女子极少有人像她这样,天生一副玲珑有致、柔曼婀娜的身段,她不思打扮取悦人,却极力要把自己掩藏起来……这女人就是缺点脑子,不懂得欲盖弥彰的道理,她不知道是宝物,总难以遮住光华的么?

有婢女端上茶点,怀王的摇椅也停下了,站起来挥手屏退婢女,自走到桌边圈椅上端正坐好,拿起茶盏喝茶,对香香说道:

“怎么?你就打算这般背向本王,沉默以对?”

香香哪敢背向着他,那太无礼了,她只是略微侧身而已,此时听了这话,不得不正对着他,微微福了一福,怯怯地弱声道:

“民妇不敢

!”

刚才见着蒋侧妃,总结出一点经验:权贵也有怜惜弱小的,蒋侧妃就是因为她露了怯,才那般善待她!

怀王嗤道:“你不敢?我怎么觉着你胆子大得很呢,当本王瞎子啊?青天白日装神弄鬼,还四十岁,有个儿子二十岁……你好本事啊!这头发怎么弄的?怎么又黑啦?当日那白发是假的吧?”

香香下意识地轻扯住腮边垂下的一缕柔发,偷眼看过去,正对上怀王虎视眈眈的目光,她忙转开视线,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

“不是假的,我……民妇当时还在病中,因生病头发白了,如今病好,就又变黑了!”

“这倒是个说法,那么,你与清心道长什么关系?”

“道长他怜贫惜弱,见我得了奇症难以治愈,便为我治病,他是,恩人!”

香香吐出这句恩人着实辛苦,活泼可爱的儿子都舍得给他做徒弟去了,老道还不该给她治病么?

怀王觉得这话可信,也只有这样才稍微说得通清心道长为何要帮她取得怀王府的庇护。

他指指椅子:“天气儿热,坐下喝杯茶!”

“民妇……不敢!”

“你就会说这一句话么?骗都骗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看在清心道长面子上,本王恕你无罪!道长既然将你托付给本王,日后遇到什么难处,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怀王府自会关照你……坐吧

!”

香香心里暗松口气:老道还是挺有本事的嘛,出家人跟权贵搭上边,这关系他用不上,让自己沾点光真是极好的!

她说了声谢谢,侧身轻轻在下位一个细藤椅上坐了,迅速瞄一眼那位俊美男子,想起当日情形,禁不住抿唇止住一点笑意:谁懂他是个王啊?带着点痞气,差不多当他是流氓了呢!

怀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由得好笑,美人他见得多了,尽是养在锦绣丛中脂粉生香的柔媚女子,娇娇滴滴,见人就害羞,眼前这一位却是奇特有趣,布衣素颜,天生丽质,该害怕的时候她不露怯,反而装神弄鬼,对她和颜悦色,不与她计较了,她偏要做出一副弱质样。

他特意将她带到这里,没让人陪侍,发觉与她这么静静相对,居然真能体会到梦中那种情境——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即便不言不语,心底自有一份轻松愉悦。

香香不能总是低着头,但她只要抬起头来,就不得不看一眼怀王,那家伙大马金刀舒舒服服靠坐在圈椅里,一手放在扶手上一手歪撑着脑袋,不声不响盯着她看,目光却不花痴,纯粹是好奇、研探,好像香香不是个活生生的女人,而是一个花瓶,或是一副画。

好吧,爱看就看吧,只要不是透明人,谁生来不是给人看的?

香香腹诽着,果断扭头去欣赏那些不开花也不结果的名贵乔木——绿色植物对眼睛才是有好处的。

怀王顺着香香的目光朝远处望两眼,换了个坐姿,把一盏茶推到她面前,问道:“那日,是不是很害怕,觉得我们几个像坏人?”

香香很诚实地点头:“是有些害怕,我一个人在那儿,我儿子又找不见了……”

怀王挑起剑眉:“你……真的有儿子?”

香香照旧诚实地点头:“是的,我儿子今年七岁,养在乡下!”

“那么你几岁?说实话!再骗人可要受罚!”

“我……”

这个问题有点那啥了,男人可以轻易开口问女人年龄的么?算了,身处老封建社会,有些事难以抗拒,原谅他的无知吧

香香略停了停,回答:“我今年二十三岁!”

怀王小小受了点打击:二十三岁都有个七岁儿子了,他已经进入而立之年,儿子还没生出来!

他干咳一声,决定换个话题:“我知道刘侯于你有意,为何两次拒他媒人?”

香香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怎么一下子跳到刘侯那里去了?

但也据实回答:“人各有志,刘侯欲纳妾,民妇却誓不为妾,这便是我二人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无缘无份,民妇觉得他的媒人走错门了!”

怀王差点喷茶,看了她一眼:“那么奉仁药堂的汪少东,便与你志同道合?”

香香默然,从刘侯到汪新义,怀王他怎么都知道?

自己不过一卑微民妇,值得他做调查么?当然不是!

应该是刘侯的缘故,梅玉霜曾在她面前提过无数次,她表哥跟怀王是如何的熟识,那潜台词就是:权贵加上更大的权贵,香香若不识趣,会很倒霉的!

香香不怕威胁,但不想拖上汪新义。

平民和权贵打交道,从来吃亏的是平民,多说会出错,那索性不说了,沉默是金,陪人聊天浪费时间,还不如求他赶紧放自己归家,还能蒸几笼点心卖钱。

“王爷说笑了,民妇认得汪少东,也是因为清心道长,道长离开丰阳城,曾将民妇的药丸配方交给汪少东,请他代为配制,如此而已!”

香香以这句话做结束语,便再不开口了,任怀王怎么挑话题,她只装痴装呆,或傻笑,或语蔫不详,怀王无奈,心知她不想再继续谈话,只得放她回家。

不愧是一家人,临别他和蒋侧妃说了同样的话:得空,多来王府走走!

香香行礼道谢再告辞,心里想的是:能不来绝对不会来,谁愿意来这种地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