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化城里闹了许多天不得闲,最近倒是难得安宁。

无人捣乱,百姓安分,尤其是今夜,整座城在浓浓夜色里休憩,静得无一点声息。

宁静得有一分似有似无的诡异。

白夜打量窗外夜色,慢慢站起身来,今夜夜色浓重,起了薄薄一层雾,入眼一片迷离。

他回头看屋内,屋内燃有烛火,方亭趴在案前,埋头看白夜给他的书册,眼睛黏在书本上,几乎不忍离开。

小家伙一开始不情愿学月国话,可等真正开始学了,似乎反而入了迷。方亭不会识文断字,学起字来,态度几乎贪婪。这一册书是毒经药典,方亭能看懂才是怪事,但他仍然看得十分入迷。

白夜看一眼门边,似乎有心离开,然而看一眼方亭,又止住了。

他的神情仍然冰冷,然而眼神十分凝重,似乎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今夜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很不对劲。

已是深夜,厉明也未休息。

不久前,他接到一封探子快马来报的紧急传书,信中内容让他脸色一变,当日心中所忧总算成真。

白夜当日打草惊蛇,莽撞太过,手段又太狠,没能要了沙勿性命,却激怒了女王纱兰,纱兰这是不顾柳从之在侧,打算直接和他搏出生死来了。

厉明闭一闭眼,眉间不自觉流露出一分阴狠之色,他本能身登大宝,但受纱兰暗算,非但大权旁落,还不得已避走南国,休养生息,静待时机。纱兰这王位全靠沙勿才做得安稳,所以刚一登基,国内南征的呼声又高,纱兰便将沙勿派了出来,打算趁南朝还未彻底安生过来先打一场,立功扬威,稳住她的地位。这对厉明来说本是求之不得,他在南国行事低调,只需坐山观虎斗,等沙勿同南国人拼得两败俱伤,届时就自有他的机会。

这也是他选择北化做据点的原因,北化荒凉,非兵家要地,天高皇帝远,一等一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用以隐藏行迹休养生息当然再好不过。可恨白夜这小崽子坏他大事……

现在纱兰的人在往这边赶,他却不可能留在北化坐以待毙。北化本就是荒土废地,易攻难守,几无城防,他若留在北化城中,那十有八|九是毫无生路的。

厉明看一眼眼前列好队的下属,再侧耳倾听外面传来的动静,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更何况,恐怕也有人不喜欢他在这里留下去。

他淡淡道:“我们出去会他们一会。”

今夜宁静如死水,然而这死水一般的宁静中,却有许多士兵逐渐显露了面孔,绕着厉明的地盘逐渐成合围之势,却不下令进攻,十足十的送客的姿态。薛寅通身甲胄,也在其中,遥遥看着厉明,神情平静,“见过月国三王子。”

厉明冷笑:“敢问阁下姓名?”

薛寅懒懒一笑,道:“北化薛寅。”

北化薛寅……厉明眯起眼,“薛朝亡国之君,幸会。”

他一开口就是亡国之君四字,听来实在诛心,薛寅却打个呵欠,一本正经答:“幸会幸会。薛寅久闻三王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他慢吞吞把话说完,“只是有一点,北化不欢迎月国人。”

厉明冷笑。

厉明的兵力未必比这些人弱,可这些人既然无声无息进了城,就胜了他一筹,更何况,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犯不着折损兵力打这一场。

他心念电转,心中已有成算,薛寅却道:“还有一点。”

薛寅抬起头遥遥看向厉明,安安静静道:“我知阁下在北化掳去了一个小孩,这孩子与我有缘,还请阁下放他一马。”

厉明闻言,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接着面色一沉,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犬子在宣京时多蒙你照顾,确实与你有缘。只是他是我族血脉,断然是不能跟异族人走的。”

薛寅面色一沉。

所有的猜测都在厉明“犬子”二字下化作了真实,所以月国两方势力都在抢这小孩,所以……

他皱了皱眉,坚持道:“还请阁下将那孩子带来与我一见!”

厉明却再不和他废话,招来身旁下属,当机立断下令:“撤!”

“北化薛寅,很好,我算是见识了。此番厉明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来讨教。”厉明冷眼看着薛寅,“我只求退走,不愿动干戈,可若你的人先动了干戈,那就怨不得我开杀戒了。”他冷笑地看着那群剑拔弩张、团团围住他们的士兵,“你既然出自北化,恐怕也不想此地毁于战火?是非与否,你自己斟酌。”

薛寅沉默半晌,做了个手势。

士兵有序地退开,厉明的人马开始一点一点往外走,厉明遥遥向薛寅笑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薛寅垂着眼,低声答了这一句。

厉明的人马退得很快,自始至终井井有条分毫不乱。薛寅派兵小心一路尾随他们出城,打算伺机而动,不料刚一出城,厉明军队周围骤然弥散出一大片烟雾,烟雾散去之后,厉明踪影已然不存。

至于他关心的方亭的下落,自然也是没了着落。

薛寅神色一时有些疲倦,这一通闹完,天色微明。月国人退走了,北化也终于难得安宁,薛寅将人事安排妥当,而后打道回了宁王府。

闲置已经的宁王府看上去遍布灰尘,如果说他离开北化时这地方看着实在有些落魄,那现在恐怕就是十分落魄。

薛明华走入宁王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四仰八叉倒在躺椅上,浑身衣袍被蹭得脏兮兮遍布灰尘的薛寅,登时啼笑皆非:“你好歹也让人把这儿清干净了再躺啊。”

薛明华已回复了女儿装扮,一身红衣,看着实在爽脆利落,漂亮得很。薛寅抬头懒洋洋看她一眼,他分明是在这么个遍布灰尘脏兮兮的地方,却感到无比惬意。

他打个呵欠,忽然放软了声音唤了一声:“阿姐……”

薛明华微微一笑,神情难得柔和,“嗯。”

薛寅呼出一口气,接着有些惬意地闭上眼,“我们回来了。”

“好久没回来,这儿已经破成这个样子了。”薛明华环视周围,自嘲一笑:“不过这儿本来就挺破的。”

薛寅仍然闭着眼:“能回来就好。”

薛明华笑笑,“是啊,能回来就好。”她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把薛寅从躺椅上抓了起来,后者吃痛啊呀了一声,薛明华横他一眼:“睡什么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给我起来把这儿打扫了。”

薛寅被一通呵斥,不得已有些不情不愿地找了扫把四处扫尘,一面扫一面打呵欠,不过心情颇好。

他居然还真回来了。

他回家了。

有的人有家,有的人没有家。

柳从之自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天边刚泛鱼肚白,他倏然有些怔忪。

他是被冻醒的。

他睡得不好——他一向睡得不好,思虑太多太重,自然难得安寝。他是一个很冷的人,纵然他笑容如沐春风,对人温和有礼,可他很冷……对人很冷,待己也冷,入骨寒意似乎早已沉寂在了四肢百骸,挥之不去。

柳从之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他似乎睡得好一些?因为那时他身边还有人,那个十分有趣的人。

柳从之难得入眠,薛寅却难得清醒,时时睡神附体,眼含困倦,看在眼中,可真真让人羡慕。

柳从之低咳一声,正打算起身,忽然静了一静。

屋外有人。

他吩咐过,这个点不会有人来这儿。所以这个人无论是谁,恐怕都大有问题,而且此人脚步极轻,气息也收敛得极好,若非刻意,也是不可能。

他心中方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骤然一掀身上的薄被,接着把枕头塞在被子里,接着将被子盖上,自己则滚入床下躲好,静待动静。

他脸色一连多日都是苍白的,看着是大病初愈又或者大病根本未愈的模样,这一系列动作做来却如行云流水,分外敏捷,丁点不勉强。这一系列动作做完,门开了,柳从之扬一扬眉,门是被人无声割断门栓,撬开的。

来人缓步走到柳从之床前,接着举刀就刺!

下一刻,刀钉在床板上,来人也被柳从之制服,反扣在床沿。

柳从之抬手卸了这人的下巴,以防他自杀,接着缓缓打量这人。

一个……汉人。

生得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一张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手劲极大,掌中刀更是好刀,堪称利刃,入床板三寸,若**真躺着柳从之,那恐怕得被戳个对穿。

可惜柳从之是个睡不着觉的人。

他扬了扬眉,又叹了口气。

这世上想杀他的人着实不少,三不五时就得有一个,这人能走到他面前,也算是有点本事,只是无论这人是谁派来的,都有些无趣……

他柳从之不过是个靶子。更何况,如今他在北地占地越大,手下兵力就越分散,至现在,崔浩然、陆归、薛寅都被他派了出去。薛寅据北化,陆、崔则各占一头,柳从之居中策应,如此情况下,柳军固然势大,但柳从之如今非但是靶子,还是个绝佳的靶子。

可叹柳从之命硬,挣到现在,阎王爷也没要他下阴曹地府。

柳从之平心静气地一笑,从容问:“是谁派你来的?你若说了,我或可饶你一命。”

“若不说……”他弯眉一笑,只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

_(:3∠)_薛喵喵终于平定北化了,开心地和阿姐撒娇,阿姐看着软绵绵摇尾巴的喵很想上去揪耳朵。

远目,真不造柳攻哪天能得到喵撒娇这种福利,柳攻正在亚撒西地空虚寂寞冷。

=w=另外谢谢灯火阑珊亲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