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这档子事,是柳陛下的拿手绝活。

这人争来斗去,朝堂上的文斗与战场上的武斗,都不脱一个斗字,这斗之一字的精髓也简单——让别人做他不想做,你却想让他做的事,而柳陛下显然是个中高手,他似乎总有办法能让别人根据他的意思行事。

哪怕是仇敌,也是如此。

若不是仇敌,那岂非更加简单?

忘忧谷是个狭长幽深的山谷,进出颇耗功夫。

在此地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可比冲出来迎战聪明省力得多,虽然柳从之让大军在谷外止步,偏偏不进去,但绕路颇耗时间,唯有这个山谷才是捷径,哪怕埋伏已被识破,黄坚为何不仍在谷中布防,等柳从之闯进来,看谁耗得过谁?

但他被识破多久就冲上来了,似乎急不可耐,失之莽撞,浑然不似一个同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领。

只有黄坚自己知道,他是不得不出来。

忘忧谷虽有种种好处,然而此地环境到底莫测,柳从之一把火之后,毒菇之患是解了,但每每入夜便十有□□会起大雾,大雾中敌我难分情势混乱,他所占的地利便会荡然无存,而且如今天气仍凉,一旦起雾,凉寒入骨,他手下的兵恐怕难以消受。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退,而是选择迎战?

黄坚受命阻截柳从之,手下士兵本是气势汹汹而来,他知自己手下的兵恐怕不如柳军能打,但战之一道,军心颇为重要,只要有这股气势在,便能与柳从之斗上一斗。柳从之走得大摇大摆,黄坚按其行走速度推算,判定柳从之大约会在今日正午过忘忧谷,故而早早布下伏兵,士兵也摩拳擦掌,欲大干一场,熟料行至今日,柳从之骤然放慢了行程,这么磨磨蹭蹭到了忘忧谷前,已是暮色正浓,夕阳西下。

谷中已经起了薄薄雾气,黄坚看一眼自己手下的士兵,咬牙下令,冲!

久等柳从之不至,士兵气势已经衰了一分,柳从之行至谷口却不落网,气势再衰一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他今日若退了,后面也再无此等地势可依,不如一鼓作气冲上去拼一番,也让对方尝尝厉害!

黄坚的种种考量不足为外人道,然而他从谷内冲出这一点却实实在在是个昏招,只因这么一冲,他就从布下埋伏的人变成了被埋伏的人。

而步入柳从之罗网的人,无论是谁,都难得好下场。

薛寅默默地擦拭手中飞刀,将刀锋上的鲜血拭净,而后将这凶器收入怀中,抬头看眼前山谷。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前谷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一眼看去颇为阴森,让人不自觉想起此地乃是万人坟冢所在,一座坟谷。

他因为厮杀而热起来的血骤然冷了下去,看着眼前白茫茫散着冷意的山谷,一时有些茫然。

他生在武将之家,有深埋骨血之中的兽性与戾气,故而战事让他热血沸腾,可同时他不嗜杀,鲜血如同一味最好的提神药,嗅之欲醉,却也欲吐。

这场战斗并未耗费多少时间,柳从之织下罗网,可不是为了和人拼个势均力敌你死我破的,他阵势布得巧妙,将手下士兵分成数对冲入敌阵,引得敌方阵势大乱,溃不成军,接着并不与等闲小兵纠缠,而是擒贼先擒王,直取黄坚。

黄坚虽然头脑发热,可也不傻,隐于军中,位置难辨。

柳从之的解决方法却意外简单,他早早命人在阵后设了战鼓。

两军交战刚起,后方便有咚咚战鼓声响起,一下一下,震天动地,响彻山谷!

敲鼓之人是个中老手,臂力极强,鼓声一下下传出,柳军对上已经被冲乱的敌人,气势大振!

黄坚隐于军中,柳从之却被众人拥簇,大大方方骑在马上观战,对周围种种明枪暗箭怡然不惧,如同一个绝佳的靶子。

这靶子看得敌人个个红了眼想往上冲,奈何就是冲不上去!

薛寅上战场时遍身杀气,柳从之却始终微笑,神情平和,剑眉微扬,神色自信沉着,气势分毫不弱。

有这样一人压阵,伴着战鼓轰鸣,敌军气势大衰,黄坚见势危急,正待下令,便见柳军处传来了新的动静。

柳从之下属将一人押解至柳从之身边,接着数名柳军开始大喊黄坚已被擒,令士兵放下武器投降。

敌军大哗,纷纷回头找黄坚,然而现场情势太乱,有许多人已不清楚主帅在何处,心底早萌退意,柳从之的人一直喊话,竟真的有人听信其言,放下了武器。

黄坚真真是肺也气炸,一时再顾不得许多,也命人喊话,若有人能取柳从之性命,封万户侯!

他这么一传令不要紧,然而有一队柳军自始至终接到的命令便是找到黄坚位置,他这么一动,立时便有人盯上他,最后柳从之为乱敌方军心而喊出的话成了事实,他真的擒住了黄坚。

黄坚一破,其余士兵便不足为惧,最终许多人丢盔弃甲,柳从之并不费力,大获全胜。

这一场战斗结束得虽快,但到底在这斑驳沧桑的古战场之上又新添了一抹血痕,士兵动作迅速地清扫战场,处理尸体,柳从之将这满目苍凉看在眼中,却不似薛寅一般动容,自始至终,他都在微笑,笑容无半分勉强。

薛寅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旁边小游九的身上。

小家伙一脸无谓地看着眼前战场,和柳从之近乎一个模子刻出的小脸上连表情也一丝表情也欠奉,问道:“我们还得待多久?”

他也毫不动容。

薛寅微微苦笑,他的心肠怎么比这么个小孩子还软?

柳从之侧头看一眼游九:“你觉得好玩么?”

游九看了一眼眼前战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挺好玩的。”他伸懒腰,“也挺刺激,我觉得我不仅要学功夫,还得学行兵布阵!”他眼睛发亮地说完这句话,看了看战场上的尸骨,却又摇了摇头,“不过也挺无聊的,斗来斗去,谁的命不是命呢?”

柳从之淡淡道:“自古有人便有征战,也有生死。”

寒风拂面而过,薛寅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故态复萌。

柳从之含笑看他,道:“你今日可是大展身手。”

大显身手当然是有的,只是这话从柳陛下口中说出来嘛,就让人心情颇为微妙……

“陛下谬赞了。”薛寅默默抬头看柳从之,虽然柳从之如今病怏怏的,但他还真想和柳从之打一场,这是他的夙愿之一,并且一直都是。

柳从之神色不变,笑得诚恳:“能擒黄坚你是首功,如何不是大显身手?”

负责擒黄坚的只是一个寥寥十人的小队,领头的嘛,便是薛寅薛将军。薛将军将门出身,打起架来却更像一个刺客,在混乱的战场上可谓行事自由,如鱼得水,一双眼又颇利,最终寻到黄坚位置,将人擒住,解了这场乱局。

柳陛下笑容灿烂,薛寅看在眼中,打了个呵欠,没再说话。

这话听起来倒是挺顺耳的。

他心情不错,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之后我们应当如何?”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忘记了称柳从之陛下。

柳从之含笑看他,道:“我们连夜过忘忧谷。”

薛寅诧异地看他一眼,心头豁然雪亮。

今日启程比往日要晚,中途甚至休息了两次,他本纳闷柳从之为何突然将行程放得如此慢,等到了忘忧谷,却是明白了。

如今虽然历过一场战事,但士兵损伤不大,而且之前休息充足,也并不疲倦,完全可以趁夜过忘忧谷,届时便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柳从之笑道:“难得无人掣肘,可得抓紧时间赶路才是。”

薛寅却抬头看眼前深谷,“这雾……”

柳从之道:“不足为惧。传令下去,等待休整完毕我们便启程。”

这厢遍地硝烟,那边月国暗潮涌动,合该是诸多阴谋交汇、风云变幻之地的宣京却安静得有些非比寻常,或者说,宣京这种地方,只要不是兵临城下风云变色,这里就仍能是富贵锦绣乡,繁华温柔地,数百年烽烟转眼即过,朝代更替是寻常,但宣京却始终是宣京。

莫逆斟了一杯酒,看一眼枝头明月,遥遥举杯。

他在庭院中,月华清辉洒下,将他面前的石桌映照得颇为清晰,莫逆坐于石桌一侧,桌上摆着一壶酒,一个酒杯。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神棍斟着杯中酒,一时竟有些诗兴大发,对月吟咏,乍看还真是文人风骨,闲情逸致。

袁承海瞥他一眼,接着转头看枝头明月。

今夜月色极美,月华如霜。

袁承海将这景色看在眼中,神色却是淡淡的,眉头微皱,神情颇为凝重。

他与莫逆并不在袁府之中,此处是他在宣京购置的另一个隐秘的别院。

袁承海在袁府中被禁足日久,如今柳从之打上来,冯印虽然焦头烂额,但对他的防备只能更紧,这时候冒险出府,并非稳妥之举。

袁承海在此,只因今夜十分关键,他隐忍日久,眼见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才开始出府行动。他行事从来但求稳妥二字,只因他明白,越是紧要之处就越不能掉以轻心,今夜宣京仍然歌舞升平,然而对他来说,今夜宣京却是处处危机。

他已在处处危机中生活许久,所以他并不动容,只是谨慎凝重而已。

一旁的神棍却始终是一派潇洒,先举杯敬明月,再举杯敬袁承海,见后者无意饮酒,摇头叹息,似乎惋惜至极。

神棍仰头饮尽一杯酒,眼中似乎染上一丝醉意,凉凉道:“何必担忧?美人乡英雄冢,那位冯将军如今可做不得英雄了,海日姑娘当真厉害得很……”

袁承海看他一眼,眼神锋利,神棍于是闭了嘴,饶有兴趣地笑了一笑。

海日姑娘跟了冯印,袁大人头上绿云罩顶,他却不怒,可见这夫妻俩貌合神离,感情恐怕不太融洽,可袁承海却也不容旁人说海日一个不字,其中种种,想来倒是有趣得很。

“也罢。”莫逆啧啧叹了一声,“如今人也快回来了,大局当定。”

神棍语焉不详,这“人”到底是谁?大局如何能定?袁承海皱了皱眉,却没有发问,而是霍然回头。

他等的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么么哒,卡文终于不那么厉害啦ww

柳陛下就是一只完完全全的笑面狐,平生最爱坑人,打仗坑人什么的最好玩啦,根本停不下来好么

打完仗再夸奖一下立了功的薛喵喵,薛瞄耳朵竖起来:才不告诉你我爱听呢瞄╮(╯_╰)╭

袁大海和天狼出场,宣京大戏开幕,大家在宣京掐得欢,同期就让月国佬在后台慢慢掐吧

然后谢谢小白白菜的手榴弹qaq好久没有霸王了么么哒,最近速度慢不好意思,我要奋起码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