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皖的天空高远而深邃,这是一个无风的日子,空中的雪花,天地是一片纯净的雪白。这是一场来迟的雪,比往年迟了很多。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石楠在皑皑的雪地上缓步而行,看着满目的雪,不由叹息了一声。前面便是将军府了,她走上前去,向着门外那人妩然一笑,那人双目顿时便直了,痴痴地望着她,连问话也浑然忘记了。

石楠还未及说话,已有人淡淡的叫了一声:“海棠……”声音颇熟悉,隐隐带着种不悦之意。石楠微微一愣,转眸看去,那人正是梅遥。

他瘦了些许,眼神微微下陷了些许,却更觉深邃,坚毅的唇抿得紧紧的,满面都是不赞同的神色。穿了一身玄色斗篷,斗篷上落了厚厚的积雪,手上还牵着踏雪,显然也是刚刚回来。石楠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梅遥,她总是很难作,会不自觉地收敛三分。

“我是来找上官凭的!”她道。

梅遥点点头,应道:“上官告诉我了……”他看着她,眼中有些讶异的光芒,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将马丢给门外的从人后,他领着石楠向将军府内走去。

将军府的大厅内,上官凭正安静的坐着,燕谦循作陪。眉目间却难得的有些微微的烦躁。看到石楠进来,他便起了身,拱了拱手,道:“久闻海棠娘子大名……”

石楠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上官大人不必客气,我也并不是来叙旧攀交情的!”

上官凭苦笑,他手中虽有中州宣武令,其实却只能号令武林世家人物,一般的黑道或如绿林盟这般横跨黑白两道的帮会,有事亦只能好言相商而已。

三人也不再客套,只是分了主客坐了。

石楠上下打量了上官凭几眼,无趣道:“青衣护着岳离轩。如今该已到了中虞了……”

上官凭默然。心中有些酸。楚青衣与岳离轩地事情原本就是他心头地一根刺。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他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地事情容后再说罢。我想知道宛然地下落!”青衣一身地武功。即便是自己。也拿她毫无办法。岳离轩更是不必多提……

石楠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以为你该关心青衣。而宛然……”她毫不客气地抬高了声音:“我们地皇上架子还真是不小……”

此话一出。燕谦循与梅遥同时变色。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伸手示意不必介意。答道:“石三当家有所不知。此刻胜京。太后病重。皇上震怒之余。已令人彻查宫廷。杖毙地太监宫女已有数十人。实是抽不开身……”他眉目间有些淡淡地疲惫。上官太后本就是他地亲姑母。素来又是极疼爱他地。如今骤然出了事。他又怎能不忧心。

石楠微微一窒。心中已经了然。不由叹了口气:“宛然已经被带回南岳了。我一路派人追查。却总是查到一些似是而非地线索。最后总是劳而不获。一直抓不准他们所走地线路……”为了这事。她几乎便疑心绿林盟内也有了南岳地人。只是一时半会。实在查不出。

上官凭蹙眉。半日才道:“石三当家地如何知道宛然被南岳带走了?”

石楠有些不耐,只得将那只“相思钗”之事说了,上官凭听毕。不由点头道:“这确是她会做的事情……”

石楠干脆道:“朝廷之事,我为绿林中人,本不愿多管,只是宛然本是北霄人,我却是不愿她去了南岳的……所以我才寻了你来……”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心中想的却是楚青衣。

若是她,她会怎样反应……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她……其实是南岳人……

而岳离轩……也是南岳人……心中忽然便有些不确定,其实……一直也没真正确定过。他黯然的叹了口气。心中微微地有些抽痛,早就知道了。她爱好自由远甚于爱自己,这是个不羁如风的女子,也不知天下究竟还有何物能够牵绊住她的脚步。得道:“青衣,你听我说,江湖不揽朝廷事本是绿林盟地宗旨,何况……你不是正与上官凭打得火热么?怎么却又跟南皇争起女人来了……”

楚青衣一听上官凭,便忍不住撇嘴,没好气道:“我就爱男女通吃,怎么,你嫉妒了……”

绿林盟,原本便是全江湖最为庞大的组织,横跨于黑白两道,在三国皆有总坛,却是各据一方,名义上虽是同气连枝,却自来便是各归各,谁也支使不了谁。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便是楚青衣。

那人一听“男女通吃”四字,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寒战,苦笑起来。

楚青衣干脆道:“总之,若有消息,你就差人给我报信便得,我也不要你出手,不过你若是阳奉阴违,你自己也知道的……”她笑得眼儿微微弯起,带了威胁的只是打量那人。

那人于是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苦笑道:“那是一定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楚青衣耸耸肩,干脆的起身出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罢!”

那人一听了夫人二字,忍不住又是一个寒噤,忙满口应了。送她出门后,回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煞星呵……”掉头却还是进了书房,研了墨,自己取了一只细细地狼毫,将事情写得清楚了,又令人取了鸽子来,亲手绑上密信,放了出去。

宁宛然半倚在马车中,眉目间有些微微的困顿。马车一路行的极快,不时的换车,就连赶车的人亦已换了几批。她半闭着眼,不想说话。岳漓涵闲闲翻看着手中的信函。忽然便轻轻笑起来:“宛然,前些日子北霄绿林盟已在寻找你,我也不曾太在意。这些日子可更不得了,居然与官府联手了……这可是绿林盟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了!”

宁宛然默然,是石楠罢,其实并不想她插手的。留下信息亦只是想告知她,自己无恙。上轻轻的被动了一下,她一惊,忙睁开了眼。

岳漓涵手中握着那只刚刚自她上拔下地碧玉钗,含笑凝视了好一会才缓缓道:“相思……这个名字倒是好……”

宁宛然不觉苦笑起来:“皇上果然好手段……”连这只钗的名字他亦知道了,想必绿林盟有他的人罢。她忽然便有些微微的担心,不知道石楠如今怎样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悠悠的吟道。眸光落在宁宛然若有所思的面上。感觉到她微微地忧虑,便又笑了一笑:“宛然何必担心,这世上。若有什麽女人是断然不能招惹的,那必定便是海棠娘子了……”

宁宛然想起石楠的千伶百俐,不由一笑,倒也放宽了心,便随口道:“青衣难道反不是女子?”

岳漓涵笑了一笑,随意道:“楚青衣虽然武功极高,人却懒散,根本不爱管这些事情。何况……她毕竟是南岳人,听了江北堤坝之事。想必早已怒火中烧了罢!”

江北堤坝……宁宛然想起楚青衣提及此事时,难得得怒火,不禁暗叹。

抬头看他一眼,忽然便问道:“祈王重伤投奔青衣,难道也是皇上安排地……”

岳漓涵点点头又摇摇头,平和地看向她:“离轩乃是我的亲兄弟,我们兄弟素来是极亲地,他执意要来北霄,我也难以拦他……他在西皖曾给我飞鸽传书。言说现了你们的行踪,我匆匆赶来之际,亦给他带了口信,令他若是暴露了行迹,便可去投奔楚青衣……”

宁宛然无奈道:“皇上倒是摸准了我们的心思……”

岳漓涵扬一扬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情忽然大好。宛然,你不会知道,其实我对楚青衣并没有太大把握地。可是我对你有……你或者心中对我有几分怨意。恨我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可是在你心底,终究是觉得自己欠了我的。我虽然很是后悔在琼都放了你离开,可是也正因那一次,你反而对我有些歉疚……离轩,我并不太担心,他毕竟是南岳祈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萧青臧地性子,如此奇货可居之人,怎能胡乱杀了……

更何况,北霄宫中,我早已有了安排……

萧青臧,如今想必正在头痛罢!

他忽然揭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车正行在山路上,周围景色萧瑟,可是月色却是出奇的好,披洒的满地银光,原来又是满月了。

他略略高声,吩咐道:“停车……”车夫微微一滞,随即轻吁了一声,勒住了马儿。

岳漓涵便开了车门,俐落的跳下车,又笑着伸手向车中作出请的动作。宁宛然怔了一刻,有些愕然的注视了他一眼,便也弯腰下了车。车外,空气冰凉而清新,对于因练了内力而并不惧怕寒冷的她来说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振。

岳漓涵伸手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今夜月色倒好,忽然便想在月下走走,宛然可会觉得冷么?”

宁宛然摇头:“我素来不甚怕冷……”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岳漓涵,只有昔时在闵家村见过,回到琼都后他便又变成了那个看似温和其实霸道地南皇。

他没再说话,只牵了她在荒凉的原野中缓步而行。夜色深沉,月色掩映,虽无春华秋实,却也别有风味。他笑了一笑,随口问道:“如此天气,算是良辰美景么?”

她微微侧了头,没有直接回答,只应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他挑了一块略干净些的石头坐下,笑着示意她也坐:“但有你在,何处不是风光!”

她听了这话,不由一个冷战,抬头看见他带笑了然的眼,略有些尴尬道:“风大……”

他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旋:“天下女子都爱甜言蜜语,宛然实在太也特立独行……”

空旷无边的天空,明月繁星与山川草木,降低了她的戒心,她坐在石上,舒展了一下双腿,懒懒道:“人有三尺愿,常被世事磨,吃得苦多了,所愿便也低了,待到磨折完了,再遇一顺心之事,便常有苦尽甘来之思……”

他笑了笑,没有接口。她随手折下一支枯草,漫不经心的在掌中翻动:“而或许,在你不曾经经受种种磨折之前,那件今日顺心之事,当年不过习以为常耳!”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看她:“我早说过,慧极必伤,你却总也改不过来!”

她抬头一笑,月色下,容色清妍,双眸如水:“你还说过情深不寿,这句话,我却总是记在心中地!”

他挑了眉,于是失笑道:“原来我竟是作茧自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