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浮云蔽月,星光黯淡,宁宛然独自坐在太液池边。

萧智渊并不常来这座假山旁,至少她后来又来过几次,却一次也不曾遇见他。她渐渐的也便放了心了,时不时的会来坐上一坐。这里的风很是清凉,水中养的菱角荷叶虽然未到全盛的时后,被水气烘托之下,却有那股淡淡的清香,闻着很是舒服,让人心神宁定。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将她从恍惚的失神中拉了回来,她不由蹙了眉,暗暗叹了一声。

“你来了!”她没回头。

没有人应声,那人安静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于是悚然一惊,猛的回了头。看清了来人,她不由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皇上可真是闲得紧!”

“渊儿对朕说,他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她懒洋洋的靠在石上,淡淡的轻风,幽幽的清香,有种与世隔绝的清静幽雅。在这个地方,她不想与任何人假惺惺的。

“我想去祈宁庵住上几日……”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不会离开的,好歹就死在这宫里罢……”她无谓的笑。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环住了她,她懒懒的,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换了个姿势,舒服的倚进他怀里。他僵了一下,显然有些讶异,到了口边的话便没能说了出来。

她笑笑。人肉垫子果然比石头要舒服得多。

他抚着她地。一下一下地。小心而温存。她于是笑起来。有些慵懒。

“怎么?”

“就像是我日常抱着雪球一样……”

他顿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多数地时候。抱着她。她都如石头一般。冰冷而僵硬。而今天。她软软倚在怀里。他却觉得自己抱着一团虚无。空空地。什么也没有。

“以后不要再提起任何南边地人了……你不提。朕也不提……”他慢慢道:“那个崔珉。朕会差人去打听她地下落……”

这已是接近道歉的意思了,她抬了头看他:“我该谢恩么?”

风吹云散,明月悄悄的露出头来,淡淡地银光于焉洒了下来,落在她清丽无双的面容上。远山如眉,明眸似水,清淡的全无一丝烟火气。他有些微微的心慌,忍不住抱得更紧。

“唤我云青罢!”他低声道。

她怔了一下。心忽然就软了,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云青……”她呢喃的叫了一声,有些微微地恍惚。于是仰起头。看了看空中的月,弯弯的月牙,一抹轻云系在腰间,月色流离,明灭不定。

他应了一声,捻起一撮乌黑的长,绞在指间,慢慢的把玩着。鼻际有一抹淡淡的清香,萦绕不去。她的气味是极清新的。因她素不爱浓重的熏香,又不喜脂粉地甜腻。所以身上总是清清淡淡、自自然然的,让人心旷神怡。

“中虞的月色可比北霄好了太多了……”怀里人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包含着浓浓的思念。

他轻轻的笑起来,胸腔微微的震荡着,有种真实而妥帖的感觉。

真实……她忽然叹了口气,怔了好大的一会,她施施然的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他愕然,随即皱起了眉。

她笑笑:“疼么?”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看她:“疼。”

她于是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原来果真不是梦呵……”

他忽然一惊,拧了眉看她,不说话。

她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崔珉的事情,臣妾谢皇上恩典了……”

他的面色顿时僵冷下来。

“夜凉风大,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臣妾体弱,经不得风,就先行告退了!”

言辞温婉。礼数周到却是拒人千里。

他苦笑起来。心里涩涩的,慢慢道:“既如此。梓童就早些回宫休息去罢!”

她盈盈一礼,平和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转了身,她毫不留恋的径自离去,夜风吹动她淡青色的宫裙裙摆,清冷而飘逸。

寝宫中,明嫣急急的迎了上来:“娘娘,你又去了哪里?”

她一张脸儿微微白,显然受了些惊吓。

宁宛然怔了一下,拍拍她的手:“怎么了?”

明嫣苦着脸道:“适才……荣公公过来请娘娘,说是皇上寻娘娘有事……”

她点了点头,心头一片清明,原来是这样的。

“不必害怕,我已见过皇上了……”她温和地抚慰着。

明嫣略略松了口气,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有些担心:“娘娘是否现在就寝呢?”

她笑了一笑,慢慢道:“适才吹了会子风,有些晕晕的,泡个温泉再睡罢!”

鸣鸾池中,宁宛然懒懒的泡在池水中。说了无数的好话,明嫣也只准她略略的泡上一会,这个丫头,越来越像晴儿了,连怕萧青臧这一点,也是像足了十成十。

她掬起一捧水,慢慢的泼在面上,眼中有些微微的刺痛,似乎有**流了下来。

那是贪恋不起的温柔呵,谁又知道那温柔的背后有着什么?

她抹去面上地水珠,镇定了心神,靠在白玉池边,倦意便止不住地涌了上来,竟不知不觉的打起盹来了。有人恼怒地在推她,在她耳边大声的喊着,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明嫣气愤的眼,于是带了几分歉意的笑笑。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她舒舒服服的睁开眼,却看到秀迎。

于是拥被坐了起来,笑问:“明嫣呢?”

秀迎抿嘴一笑:“她说她累坏了,让我跟娘娘告个罪。今儿恕她不能服侍了!”

她扑的一声笑起来,依稀记得昨夜明嫣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拭干身子,套上衣衫,又半扶半抱地把自己弄上了床,果真是辛苦了。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罢!”她笑着说了一句。自己起了床,穿上了繁复的宫装。秀迎便过来为她梳。她梳的手法其实要比明嫣更好些,梳齿不轻不重的划在头皮上,却又丝毫不会扯着头。宁宛然舒适的闭上了眼:“秀迎,你入宫几年了?”

“快八年了……”秀迎低声道,手上并没有停。

宁宛然顿了一下,快八年,这么说,她没能赶上这一批出宫的机会。

“等笑笑再大些,我寻个机会。放你出去……”她温和道。

秀迎点了点头:“谢娘娘恩典……”语气却是淡淡地,有些荣辱不惊的意思。

她听了“恩典”二字,倒是怔了一下。然后有些虚渺的笑笑。一时梳完了,外面却又有宫人来禀,说是虞璇小郡主来了。她点点头,让人请了进来。洋的。她近来总有些闷闷的,于是便愈加的慵懒。服侍她的丫头是上官家的秋痕,俏丽可人,不多言不多语的。她只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轻薄话儿,秋痕的面上就红了。于是垂了头,有些窘迫的意思。她逗了几次,也就没了兴致。

自那日以后,崔珉就再没来找过她,她心中微微地觉得有些歉疚,而她素来也并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尤其这祸还是自己闯的,因此便也一直没去找过她。

上次将上官凭撇下已经快有半个月了,如果他不是很蠢。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其实是该离开上官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直也没走。习惯了一直以来的潇洒与自在,忽然有一天却现,关心的人多了,在意的人多了,你便再不能潇洒了……

秋痕从外间走了进来,低低的叫了一声:“林公子……”

她扬了眉,勾了薄唇轻轻的笑:“小秋痕。有事?”

俏丫鬟的脸又红了。低头讷讷道:“夫人请您去春漪园用午饭。”她跳起来,随手一掸衣衫。看她羞怯地模样,忍不住手痒,伸手便在她面上捏了一把,笑道:“这脸红的,明儿只拿了去染布,倒也是桩好买卖!”

看着那张小小的粉脸愈加的红如朝霞,艳若石榴,她忍不住一笑,不由想起了晴儿。那丫头以前也是极易面红的,逗得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不动如山了,甚至有时反会掉过头来反嘲自己几句。

“会习惯的……”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潇潇洒洒的走了出去,留下满面迷茫的秋痕。

春漪园是上官家地左花园,园中挖了一座不大的池塘,池水并不甚深,却清澈如镜,池边绿柳成荫,倒映湖面,数百条锦鲤在袅娜的柳荫中悠游来去,自由自在的吐着水泡。

晚春的花园中充溢着栀子花的香气,浓郁又清幽,在满园高大槐树的树荫中幽幽的氤氲着,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宁夫人悠悠闲闲地倚在水榭地廊柱旁,不急不缓的撒着鱼食,神情宁静而闲适。

楚青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中有种难得地不舍,不舍打破这宁谧的一刻。宁夫人已看到了她,于是向她微微的笑了一笑。浓密的槐荫中落下了点点的阳光,如碎金子般洒在她的面上,恬静而优雅,像极了宁宛然素日的神情,楚青衣有些微微的失神。

其实她们长的并不如何相似,只是有些神态却极为酷似。

楚青衣微微的恍惚了一下,抬头却看见宁夫人了然的神色,她笑了笑,知道她必然是想得岔了,于是举步走过去,轻轻松松的一撑,便坐在了水榭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晃动着两条长腿:“夫人真好雅兴!”

宁夫人于是笑笑,问道:“青儿刚才想到了谁?”

她耸耸肩:“夫人何时对我的事情这般好奇了?”

“是你那位已嫁了人的朋友么?”宁夫人微笑:“我听你唤她做宛然……”

她扬眉,有些想不到自己只是随口叫了一声,她却还记得。

“总是觉得夫人的有些神情动作跟她很是神似!”

她坦白道,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宁夫人看她的眼神中便带了几分温柔的怜悯,楚青衣敏锐的捕捉到那丝怜悯,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她想必是以为宛然是我的心上人了,所以才露出这样的神情吧,她想,带了几分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