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静,有潭水清清,几株垂柳临水而立,枝条袅娜,倒映万千风情。

叶宛瑜闲闲的倚坐在桂树下,手中漫不经心的提了一枝青竹钓竿,一线轻垂入水,偶尔风吹丝动,漾起数圈涟漪。

“你确定这里有鱼……”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已在这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钓竿却是动也不曾动一下。

坐在她身边的叶飘零双目半开半阖,懒懒的抬手掩住一个哈欠:“该是有的……”艳阳高照,微微的风吹开了谷中常年不散的雾霭,他的眉目慵倦,倒似是刚刚睡醒一般。

这个人,吃了午饭后,便悠悠的建议着,说这里乃是个绝佳的钓鱼之地,来此垂钓,看日映潭影,柳树杏花,实乃人生一大乐事。“钓鱼,乃是修身养性之术,岂能因无鱼而不垂钓……”察觉到她质疑不信的眼神,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

她有些失笑,知道这水中八成是不会有鱼了。

搁下钓竿,她懒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拂了拂早已落满一身的金黄色桂花,轻风时入襟,弄花香满衣。谷中的生活是轻松而惬意的,以至于她有时都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一般。

“过些日子,我要出谷几日……”他忽然开口。

她有些微微的怔愣,也有少少的不舍,转头看了他一眼:“外面的皇榜……”

他有些无谓的笑笑,反问道:“你是与我一同出谷,还是继续留在谷里?”虽然将她留在谷中比较安全。也不会引来是非,不过那样似乎有些无趣。

她微微地侧了头。安静地注视着树下一片数朵浅蓝色地小小草花。

“我同你一起出谷罢!”她答道。虽然糊涂未始不是一种幸福。但是这种幸福让她觉得虚无而飘渺。她想要揭开这一层轻薄地面纱。看看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也看看他……看他究竟有何目地。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她一无所查……

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就知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选择。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总算能够看明白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抬了眼看向远方。楚青衣。我已经能够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你。可是却开始害怕。害怕随之而来地东西。可是即使再害怕。我也总还是要面对地。

我不愿我的生活中。埋着一个不可测知地东西……

我不愿沉浸在自以为是地幸福之中,欺骗着自己,然后等到那不可测知的东西忽然爆裂开来。毁坏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注定要面对。一定要失去,我宁可它早些到来。在我还没有泥足深陷地时候……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我还能够干脆的一把挥断了它……

叶飘零悠闲的坐在房中翻着书籍,莲儿微微的翘着嘴,有些不满的替他收拾着。

“我讨厌那个虞嫣……”

“为什么?”他没有抬眼,只是扬眉问道。

“我不喜欢弄权地女人……”莲儿想了一会,答道。

他笑笑,有些无谓:“没有哪个女人是天生喜欢弄权的,当有一天,她忽然现,原来自己已什么也没有了,于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她也只好伸手去争去夺了……”

就好比她一样,若是她如今还在北霄宫中,并且现自己这一生也再不能离开那个宫廷了,那么她会如何做呢?只怕也只能是如虞嫣一般吧。

而且以她的性子与聪慧,只怕会做得比虞嫣更为彻底而干脆……

其实想想那样地情景,倒也颇觉有趣,不过……我如今倒有些舍不得……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被逼走上权势之路的女人,真地也并不多她一个……

想起她,他忽然抬了抬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莲儿放下手中的物事,走到窗前推窗看了看月色:“约莫子时了……”

叶宛瑜并没有太多地睡意,她半躺在贵妃榻上,静静的看书。书是从谷中地书房中取来的,很是平常的一本书,充斥着才子佳人的缠绵,父母之命的残酷。

才子总是对佳人一见钟情,而佳人也总是拒绝不了才子,是各有所需罢。

她阖上书,懒懒的想着。然后带着几分兴味的走到铜镜的面前,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除了普通,她想不到第二个词语来形容这张面容,可是叶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抬手揪了揪自己的面颊,最近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张面容似乎不是真正的自己。

何谓佳人,美貌女子而已。何谓一见钟情,皮相而已,见皮相而目眩心动,故而纠缠不清,继而孽债累累,最终或喜或悲,或终得其所或被无情所弃,其实原罪却是容貌。

窗外忽然传来平缓幽静的丝竹声,她微微的惊了一下,侧耳细细听去,琴音已自初时的平缓幽静一变而为热切缠绵。她扬了扬眉,已然听出那是一曲《关关雎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琴音反反复复,缠缠绵绵的响着,往返回旋。绕梁三日而不绝于耳。

她觉得有趣,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叶霖,君子之爱淑女,是因为悦目地容颜;淑女之爱君子,或是因为他有满腹的诗书,可以带给她一世的荣华富贵,那么……你爱我什么呢?

爱这张平凡的面容么?还是爱我这无趣的性情?

伸手推开窗户,她扬声叫道:“叶霖……”

琴音戛然而止,他笑吟吟的抬了头看她,窗外月色如水。杏花开得如云似雾。浅淡的月影落在他的面上,稀疏的光影交错相织,夜风吹拂着他洁白如雪的衣襟。满园怒放地鲜花尽皆成了他地陪衬,这是一个光华四射的男子,不过分俊美,却是鲜妍夺目的。

“我正在想着,美人何时才会推窗向我一笑……”

她笑起来。眼波流转,月华清淡地流泻在她的面上,平凡的面容一时美得如梦如幻。

“而我……却在想。我这张面容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容貌呢?”

他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些讶异地挑了眉。然后无谓的笑起来。

“想知道么?那就出来罢……”

她笑笑,当真走到门前。拉开了门,径自走到他的面前。他仰头看她。然后笑着起身,携了她手,闲闲地月下漫步而行。

“我想要知道从前的事……”她开口道,全无犹豫地。

他摇了摇头:“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好……”她断然道,神色凛冽而绝决,我要知道,我想知道。

他于是长叹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面上带了几分哀愁:“你还是忘不了楚青衣么?”

她撇了撇嘴,敏锐地在他眸中寻到一丝戏谑的光芒:“你现在看上去,有点……”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虚情假意地伪君子,心怀叵测的小人……”

他于是放声大笑起来,惊起一片鸟雀。停下脚步,他侧身重重的抱住她:“宁宛然……”

他清晰的吐出一个名字,熟悉得让她的心不由的震荡了一下。

“宁宛然,我姓叶,叶恢……叶飘零……”上,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悬崖,脚下是缭绕翻涌的云雾。

当日惊鸿能有胆量从这里跳了下去,足见她的求死之心,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几个侍卫快步的走了过来,躬身行礼:“皇上……”

“放了绳索下去罢!”他平平淡淡的吩咐着:“小心着些……”

宛然,近来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朕有些疲于应对。朕甚至不知道,若接了你回宫,又该如何处置惊鸿,那个白衣的男子,便是叶霖罢!他究竟想要作些什么?

轻描淡写如顽童般将天下帝皇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人,怎能让人放得下心……

一只翠羽红喙的鸟儿振翅疾飞而来,在空中轻轻盘旋,带了几分警惕的注视着一干人等。黑影一闪,岳漓函一惊,还未及反应,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貂已巴住了他的衣袖。身边随扈的侍卫们出一串惊怒交集的呵斥声,他挥了挥手,反手捞住那只有些眼熟的小貂。

“雪球?”他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

漆黑的眼中流泻出欣喜的光芒,那只小小的黑炭球拼命的点着毛绒绒的黑色头颅,又拿了脑袋去蹭他的袖子,吱吱的叫着。

他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它漆黑亮的毛皮:“你掉进了染缸么?”

雪球吱吱叫着,摇着脑袋。那个骗子,答应给我娶媳妇的,结果把我弄成这样,他却又不管了。翠羽红喙的翠儿出一声带了几分不屑的鸣叫,黑色的眼鄙夷的看着雪球。一个盘旋,高高的飞了出去,迅快的扎进了满山缭绕的云雾之中。

岳漓函轻轻笑起来,心中忽然踏实了,雪球既然在,那么她必也在这山中,离此不会太远。他转头催促道:“快些放了绳索下去……”个灰衣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高远峭拔的群山,眉目间有些依恋与不舍。那少年生的甚是俊俏,长身玉立,修眉朗目,高直的鼻梁,微微丰厚的双唇。

他身边却是一个紫衣男子,三旬左右的年纪,生的仪表堂堂,端严庄肃。那男子注意到他依恋的眼神,于是轻轻一笑,云淡风轻也似:“以后多得是机会再来……”

少年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声音低沉而磁性,极为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