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源晖吊儿郎当的走进檀远悠的书房,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檀远悠神情宁定,眼神专注,执笔细细描画着什么,竟全然没有注意他进来。有些讶异的挑挑眉,慕容源晖悄然上前。

月圆如镜,花木扶疏,有美一人,背影窈窕,衣袂翩然,神似洛神。

他哈哈一笑,猛抬头重重拍了檀远悠一下:“这是谁家的佳人,居然能让你为她作画!”

檀远悠正沉浸在画境之中,细细勾勒美人衣袂,猝然被他一拍,手腕一抖,佳人衣袂之上顿时落下一个墨点,很快便在宣纸上湮了开来,眼看一幅绝佳美人图已是白璧微瑕。

他带了几分愠怒的抬眼瞪着慕容源晖,脸色极不好看。

慕容源晖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在一边坐下:“大哥让我告诉你,那女人已调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檀远悠怔了怔,心中泛起一阵安定与淡淡的喜悦,道:“我知道!”

慕容源晖奇怪的抬眼看着他:“你知道?”

“嗯,前几日我去?儿院子里,与她聊过了!”檀远悠淡淡道,重新铺开了一张宣纸,提了笔细细思索该如何下笔。

慕容源晖一阵眼前黑:“你居然……”他几乎便要晕了,他慕容家特意派了人去查那女人,结果檀远悠居然面不改色的说他已单刀直入的问了人家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道:“远悠,我大哥若知道,非得被你给气死!”

檀远悠默默了一会,慢慢放下笔,低声道:“源晖,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政局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也管不了,我只愿能摆脱那个女人,只要慕容家能助我摆脱她,我总站在你们一边便是!”

慕容源晖叹了口气,没说话。他与檀远悠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深知这个好友的性情,檀远悠的痛苦与挣扎他也都看在眼中。

“远悠,将来若有那一天,你打算……”他犹疑了一会,低声问道。

“我愿离开渑都,携了?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檀远悠淡淡道:“从此世上再无檀家……”他抬眼看向屋外,眼神深远,充满了一种浓烈的期盼。

这么多年,我真累了呵!

我只盼能摆脱这一切,携了女儿,寻一红颜知己,诗酒人生,弹琴对弈,清风明月了此一生。心底不期然便浮现那个女子的颜容,沉静淡定中略带疏离,微微含笑的时候美如皎月。

一念及此,他突兀的开口:“源晖,我听说源清识得江湖第一神医,那人擅能改容换肤,可否为我引见!”

慕容源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疯了罢,你……”他看到檀远悠面容平静,眼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不免摇头道:“远悠,以你容貌家事,天下女子虽不说予取予求,却也并没几个能拒绝得了你,你何必花那般代价,何况改容换肤也未必便能成功!”

何况那人贪心至极,若要求他改容换肤,所费何至万金,这话他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檀远悠摇了摇头,平淡道:“我一生为相貌所误,其实早也不在乎皮相了!”他略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不愿她心中有结!”

他忽而想起那日深夜对坐,她平静的容颜与声音:“这胎斑随了初晴二十多年了,年纪渐大,很多事情也都看得淡了,如今,只望能安度余生,其他的,其实也不重要了!”

我其实不知你究竟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只是,身为女子,若真能去了那胎斑,自然也是欢喜的罢!

慕容源晖翻个白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朋友的脑中在想些什么:“我会跟大哥说起这事的,近日便会给你消息!”他侧了头,想想那个琴娘,忍不住道:“那女人若去了胎斑想来也算一个美人,却也配得上你……”

他忽然睁大了眼,上前一步,拿起桌上先前那副画,惊愕道:“这个……”

檀远悠微微一笑:“是她!”

慕容源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举了画,细细看了一番,点头道:“这个女子若不论面容,其实风韵极佳,只可惜找了个负心薄情郎!”

檀远悠皱眉道:“你们查出了什么?”

慕容源晖也不甚在意,便将梁初晴之事一一说了,倒也甚是唏嘘了一番。

檀远悠面色有些难看,沉声道:“那人是谁,可是我中虞之人?”

慕容源晖一笑:“自来男子一好美色二好颜面,娶这般丑女,心中自然不舒。更何况又是贫寒之时高攀了的,难免同僚嘲笑,却又伤了颜面,其实也怪不得他,你也莫要多问了,何必平添烦恼!”

檀远悠冷哼了一声,俊美温雅的面上难得的有几分怨怒。

慕容源晖只是笑笑的扯开话题,又说了几句,方才告辞了出来。他原是往来檀家惯了的,檀远悠只是送他书房,也就不再多送。

他站在檀远悠所居清心居外,踌躇了一会,竟转了身往檀?住处行去。

方方走到院子外,已远远听到院中有人抚琴,音韵悠远平和,隐隐间便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辽远,大雁飞鸣之像,却是一曲《平沙落雁》。

他默默听了一刻,暗暗想到,这女子虽是面有瑕疵,其实却是有才之人,?儿又与她相投,其实也算是远悠佳配,一时了一阵愣,最终叹了口气,慢慢离去了。

离了院子,他倒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了檀府便上了马,径回慕容家。

刚到门口,便有人来接了马缰,笑道:“三公子回来了,侯爷正在书房侯着呢!”

原来慕容家乃是中虞第一世家,历代袭国公位。慕容老公爷是早已不理事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长子,如今却在横州封地养老。老公爷夫妇二人感情深厚,共生有三个嫡子。

长子慕容源清早年曾在岳州平叛,以军功封侯,所以府中都称侯爷。

二子慕容源明素不喜朝政,早年拜师习武,如今在中虞却也是数得着的高手,只是多数时候都在外行走,极少留在渑都。

幼子便是慕容源晖,渑都出名的花花公子,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代表。

慕容源晖懒洋洋的抬了眼:“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口中一边说着,人已举步向里走去。慕容家传代数百年,渑都的宅子极大,处处亭台楼阁,雍容大气中不失婉约。他一路过去,却也好一会方才到了慕容源清的书房。

他才刚到门口,便有小厮伶俐的跑过来,叫了一声:“三少爷,侯爷吩咐了,请您自个进去就行!”

慕容源晖挑眉一笑,他眼睛何等的利,早注意到书房外有几个小厮守着,隐隐的树木深处似乎还有人影,口中虽不说,心中却知书房中必有贵客。

走到门前,他伸手便推了门,屋中仅有二人,听到门响,四道视线已齐刷刷的扫了过来。慕容源晖便嘿嘿一笑,随便拱拱手,便当作行礼了。

室中二人,左手边面目刚毅冷硬的男子正是慕容源清,他以武封侯,又带兵多年,浑身上下自然有那股军人的冷硬气质且又出身世家,自然而然便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右手那人慕容源晖倒是并不认识,此刻见了,只觉那人面目轩昂,眼神如刀,虽坐在太师椅上,却是腰杆笔直,坐姿端正,显是一丝不苟之人。

慕容源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悦,但仍起身指着那男子介绍道:“源晖,这位便是南岳杜曜廷杜大人!”又向杜曜廷苦笑道:“这个便是我三弟源晖,素来是吊儿郎当惯了的,杜兄千万包涵!”

杜曜廷只是起身见礼淡淡的道了句:“久仰大名!”慕容源晖哈哈一笑:“久仰我的纨绔之名么,杜大人真是风趣!”他语气甚是轻佻,神色是一贯的满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