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紅綾失蹤

前一段時間,我和白素都很忙,多數時候不在家裏,即使偶爾回來,也只是拿點東西或查點資料,事情做完了立即就走。這一點其實並不能理解,熟悉衛斯理的人都知道,我──衛斯理,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忙人,至少也可以排在很靠前的位置。當然,我的忙跟那些科學家或者政客之類的大有不同,關於這一點,我的忘年交溫寶裕曾說過:世上的人都有分類,有學者、有商人、有畫家什麽的,我們比這些人不忙多少倍,可是,我們屬於哪一類呢?

溫寶裕提出的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我實在是太忙的緣故。

他這樣一說,我當然就會想一想,這一想,還真有點讓我不明白了,我這一輩子上天入地,有過許多離奇的經歷,這些經歷我都陸續整理了出來,現在正式出版的故事集就有一百多本,但我本人究竟屬於哪一類人?屬於探險家?可我的經歷並不全是為了探險;屬於江湖俠客?我所經歷的事有一些的確可以說是一些江湖上的事,但要稱是俠客,恐怕有許多人心中不服,何況我跟外星人打交道,與勒曼醫院的交往以及去遊覽陰間的經歷根本就同江湖扯不上關係;也許可以歸為老頑童一類的人物,所有的奇奇怪怪的經歷,都只不過是滿足自己的玩性。

在這一點上,溫寶裕同我是極相似的,紅綾也一樣,對所有新奇的事充滿了興趣,真正應了中國的一句古話,有其父必有其女。

閒話少說。卻說前一段時間,我和白素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難得有時間在家裏多呆上幾個小時,所以都忽略了一件事,我們有好多天沒有見到紅綾了,前幾次回家,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加上心中被各自的事情占著,就沒有太注意這件事。我們剛把紅綾從藍家峒接回來的時候,因為考慮她在苗疆同靈猿的時間太長,身上充滿了野性,擔心她不能適應現代文明社會的生活,所以我和白素的一切全都圍著她轉。後來我們發現,她的悟性極高,適應能力更是讓我和白素大為吃驚,更加上不久以後,我們再次去苗疆時,她那已經成為外星人的媽媽的媽媽,利用外星人的手段,啟動了她的腦細胞。常人腦細胞僅僅只利用了千分之一甚至是萬分之一,而紅綾因為有了這樣的機緣,她的腦細胞運用程度相當充分,差不多有百分之一,因此,她就由野人變成了超人。有關紅綾的這些經歷,我在《大秘密》和《陰魂不散》等故事中有過詳細的敍述,這裏只是簡單提提。

卻說我和白素忙過一陣,回到了家裏,兩個人都有一種十分溫馨的感覺。

一個人,無論在外面有著怎樣令人激動令人神往的經歷,其實,最讓他覺得舒適最讓他感到自由的還是自己的家。家就像輪船的碼頭、汽車的停車場、衛星的地面接收站等等,對於人類來說,有大小兩個家,小家當然就是自己那個被幾面牆圍起來的狹義的小天地,大家則是地球。有人說,地球是一個村,所有人都生活在這個大村莊裏,其實這種說法不一定準確,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五十億人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人生活在這個大家庭中,當然不知道這個家的重要,如果有一天這個大家庭不存在了,這種重要性才會顯現出來。我當然不是空口說白話,是有現存的例子的。宇宙之中有一個非常小的星球,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物不可想像的小,憑人的肉眼根本就看不到,他們所製造的六人飛船,竟只有一顆灰塵那麽大,而一隻像排球那麽大的飛船,就可以將他們全部容納在其中。他們預感到自己生活的星球會在外來星體的衝擊下毀滅,所以製造了這艘飛船,數百年前,他們這艘飛船落到了地球上,這些小生物在地球上生活了數百年,心中卻一直思念著他們以前的家──那顆已經在宇宙大災難中毀滅的小行星。有關這些小生物的故事,我記在《天外金球》之中,在這裏提及,只不過想舉一個例子,說明家不僅對於人,甚而對整個宇宙生物都是極其重要的。

我和白素回到了自己的家,白素在沙發上半躺下來,情不自禁說了一聲:“回到家的感覺真好。”

正因為她的這一番話,才讓我想起了那些無家可歸的小生物。

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沒有見到紅綾,當時心中都有種缺憾的感覺,但也不會因此大驚小怪,畢竟女兒已經大了,我們也不至於要將她時時刻刻挂在心上。她畢竟是自己的血肉,回到家就想見到她,也是人之常情。我們當時都以為她有事出去了,很快就會回來,所以心裏雖想著她,口中卻沒有說出來。

我們想紅綾快點回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這次的經歷之奇特,與以前的所有經歷又是大有不同,很想告訴她,讓她也高興一回。

這次我和白素再度合作,主要是為了一樁生命輪回的錯變。生命輪回是我們所熟知的一種生命延續方式,遵循著一種非常嚴格的生命迴圈程度,就像現代工業生産所廣泛使用的流水線一樣,絲絲入扣,每一個環節都像是事先設計好的。但是,就算是最尖端的電腦科技也可能會出現偶爾的錯變,就像鈔票會出現錯版一樣,在這件事中,竟出現了生命的錯版,本應該是同一個人,結果卻有了兩個存在,這當然是一件離奇之至的事。我這樣說的時候,有人或許就會說,你提到的一個人有兩個存在的事我知道,在我們的生活中其中是極常見的,他們是雙生子,雙生子的情況科學早已有了公論,是因為母親排出的一個卵子中同時鑽進去了兩個**,被稱為同卵雙生,還有一種異卵雙生就是母親同時排出兩個卵子,而且全部受精,這種情況倒也平常,實在沒有什麽離奇可言。是的,雙生子並沒有什麽離奇之處,我們的生活中倒是很常見,但如果這一對雙生子,一個生在二十年前,另一個卻出生在二十年後,甚至根本就不是從同一個母親的肚腹中孕育出來的卻是同一個人,這事就奇了,有關這件奇事,我將在另一個故事《錯變》中詳細敍述,在此只是略提一提。

當時,我和白素坐在家中,一邊談著這件奇事,一邊等著紅綾,可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也沒見紅綾回來。我雖然一直自認為瀟灑,這時也有些坐不住,白素比我更甚,就問了一句:“紅綾這孩子,也不知幹什麽去了,這麽晚了也不回家。”

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雖然她對女兒是極放心的,可要說不牽挂,肯定是假話。

“我們問問老蔡就知道了。”我SG說。

白素於是將老蔡叫了過來,老蔡說,她說是和溫寶裕一起去辦一件什麽有趣的事,已經有三天沒有回來了,走之前,她留了一封信給我們,就在我的**房裏。

聽了這話,我和白素心中都暗自驚了一下,溫寶裕是我們極好的朋友,可以稱得上忘年交。但這孩子腦中有著許多古古怪怪的東西,誰都捉摸不透,幹出的一些事更是奇特,最典型的一件就是他用招魂法將一個老鬼黃老四的靈魂招了出來,附在了一個小女孩身上,至今也沒法將這個鬼魂趕走。這一對活寶在一起,又說是辦一件什麽極有趣的事,真不知他們會鬧出什麽古怪來。

我當即去**房拿來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這信寫得極簡單,只說她和溫寶裕在一起辦事,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就會回來,要我們不用擔心。她既沒有說是去辦什麽事,也沒有說在什麽地方辦事,留下這樣一封信,其實跟老蔡口述沒有任何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信中提到了那只鷹,那是一隻經過外星人調教的鷹,可以說是一隻神鷹,那只鷹與她心靈相通。紅綾在信中說,鷹和她一起去了,其餘再沒有多話。

白素見我拿著信發愣,半句話不說,就問道:“女兒在信中說了些什麽,竟把她這個無所不能的老爸給難住了不成?”

我看了白素一眼,這一眼足以讓我相信,她其實比我更緊張,只不過想以這樣一種調笑的語氣使我的心情放鬆一下,當然也有讓她自己放鬆的成份在內。我什麽都沒說,將信遞給她。

白素看過信,眉頭頓時就鎖了起來。

“這信寫得實在是太簡單了。”她說。

“正因為簡單,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接了過去。

“正因為簡單,才說明事情並不簡單。”白素說:“她在信中特別提到了那只鷹,其實是暗示我們,那只鷹極有靈氣,就算他們真的有什麽事,鷹也會回來給我們報信。”

這一點我在看到信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如果真的像她信中輕描淡寫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她毫無必要提到鷹,鷹是她從苗疆帶回來的,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樣,她到哪里,鷹就跟到哪里,就算她不在信中提起,我們也能夠想到。現在,她在信中特別加進了這麽一句,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和溫寶裕正在辦的事並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同時,他們又非常自信,認定憑他們兩個人的力量可以應付一切。她或許以為我們會根據什麽瞭解到這件事然後為她擔心,所以才暗示我們,就算有什麽他們應付不了的事情發生的話,鷹也會及時來給我們報信。

弄清楚了紅綾和溫寶裕正在進行的是一件有著危險的事以後,我和白素大為緊張。本來,我們兩個都可以算得上臨危不亂的人,一生之中經歷的危險數不清楚,但幾乎沒有過方寸大亂的時候,這一次則完全不同,一想到紅綾可能身處險境,而我們竟連她在什麽地方幹些什麽都不知道,心中不由得就異常地緊張起來。

白素首先坐不住了,抓起電話,打給她熟悉的人,第一個當然是打給溫寶裕的媽媽,其實,她心裏也知道,溫寶裕一向我行我素,有什麽行動是一定不肯告訴家人的,如果說他在這個世上有什麽可以托負衷心的人的話,第一個當然是降頭師藍絲,再其次就是我和白素,他的生身生母倒排在了後面。

打了許多個電話,沒有任何結果,卻聽到另一部電話急驟地響了起來。

這部電話是放在一個較隱秘的位置的,除了有數的密友,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少之又少,現在這部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讓我和白素心中同時打了個大突,我們甚至都感到,這個電話一定與我們的寶貝女兒紅綾有關。那麽,這個電話將要給我們帶來的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一時之間,我們竟有些發愣,誰都沒有伸手去抓那只話筒。

電話在響了好幾聲之後,白素沖我使了個眼色,我立即會意,將話筒拿了起來。

“請問是不是衛斯理先生家?”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驚恐,卻不熟悉。

這種情況讓我很是吃驚,一般來說,我辯音識人的功夫是很讓我自豪的,這個聲音讓我覺得陌生,當然就是一個我並不熟悉的人打來的。可是另一個問題是,這既是一個我並不熟悉的人,他何以知道我的這個電話號碼?當然,這個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但在我接到電話的那一刻,還是很有些詫異。除此之外,我的心中也暗自一松,既然是一個並不熟悉的人打來的電話,那麽我們猜想這個電話與紅綾有關就是錯的,這種錯誤雖然給我一種失敗的感覺,卻也讓我心情平靜了許多。我向白素擺了擺頭,然後問道:“請問閣下是誰?怎麽知道這個電話的?”

那個陌生的聲音不待我說完,就說:“你就是衛斯理先生吧?溫寶裕遇到了麻煩,請你快點來救他。”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感覺簡直難以用筆墨來形容,那時的情形就像是有一顆炸彈忽然掉到了我的面前,不,就算有一顆炸彈忽然掉在了我的面前,我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因為我會想盡一切將面臨的危險排除。而這句話讓我想到的卻是,溫寶裕既然需要我去救他,他所遇到的當然就不會是一般的麻煩,而紅綾是跟他一起的,他遇到了特別大的麻煩,難道紅綾就可以倖免?

“你是說溫寶裕遇到了麻煩?紅綾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紅綾有危險嗎?”我心中一急,就有點語無倫次。

白素聽了這話,剛剛放鬆的心頓時又緊張起來,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湊近我的身邊,臉幾乎是貼在我的臉上,她想聽清那個打電話的人所說的話。

“我不知道。”那個打電話的人說。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本來,我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即使是再危急的時候,也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但目前的事關係到我唯一的女兒,所以就有些心亂如麻,說起話來竟有些詞不達意,我原是要問他,是不知道有紅綾這個人呢還是不知道溫寶裕究竟遇到了什麽麻煩?這裏當然大有講究,如果他說不知道有紅綾這個人,那就是說紅綾並沒有同溫寶裕在一起,至少是他遇到麻煩的時候,身邊沒有紅綾。只要紅綾沒有遇到麻煩,一切就好辦,我可以比現在不知冷靜多少倍;如果是後一種不知道,也就是說,溫寶裕到底遇到的是什麽樣的麻煩他不知道,那表示紅綾也一樣遇到了麻煩。

白素見我有些不能冷靜,就從我手裏接過了話筒,打開免提鍵後將話筒挂上,問道:“溫寶裕到底遇到了什麽麻煩?”

“我不知道。”那人說。

“你見過跟他一起的那個小姐沒有?”她又問。

“紅綾小姐是和溫寶裕一起到我的莊園來的。”

“對,就是紅綾小姐,她現在在哪里?”

那人再次說:“我不知道。”

白素還要問他,他連打斷了白素,說:“總之,事情非常複雜,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們還是快點來吧?我怕拖的時間長了,溫寶裕就沒有命了。”

他這話一說,我和白素大驚失色,溫寶裕既然有生命之虞,難道獨紅綾例外不成?這時候,我們所想的並不是溫寶裕,而是我們的女兒紅綾,可見人是非常自私的,若在平時,我們當然將溫寶裕視為平生最好的朋友,同時,因為我們沒有兒子,在我們兩人的情感之中,多少也有將溫寶裕上乾兒子的成份,但事到臨頭,乾兒子和親生女兒同時有了危難的時候,我們想到的還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白素聽了陌生人的這句,當時就已經失去了自製,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就算多問下去,也是於事無補,所以就問他的地址。

原來,他們去的地方竟是東南亞的一個小國,陌生人自稱叫周遊,他的莊園叫天一莊園。

放下電話,我就對白素說:“你快收拾一下,我給大富翁陶啓泉打個電話,讓他將他的飛機借我們用一下。”

我這人生性孤傲,總覺得金錢是這個世上最不乾淨的東西,所以陶啓泉雖然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但對他那種一心鑽在錢眼中的行為,我是頗多責難。現在事到臨頭,才知道錢這東西實在是非常神妙,至少可以為人解決許多的難題。

因為牽挂著紅綾的安危,直到飛機沖上了藍天,白素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我一邊小心駕駛,一邊拿眼去看她,看到的是滿面的憂戚。她雖然沒有說任何話,但她心裏想的事,我在看了這一眼之後,就全都明白了,我們之間一直都有著這樣的默契。

她在想的當然是紅綾到底遇到了什麽樣麻煩事。我們曾問過周遊,紅綾現在在哪里,他說不知道,不知道有幾種解釋,一種是他們可能去一個什麽特別的地方探險,這讓我想到了幾年前的一件事,我們在收藏家阮耀家花園裏發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洞,為了一探這個洞的秘密,阮耀趁我們不在的時候,獨自用一根長達三千米的測量繩吊了下去,最後不知所蹤,有關這件事,我記錄在《地圖》那個故事中,當裏在洞外的人,對阮耀的生死情況完全不清楚,任何人問起來,都只有一個回答:不知道。再如紅綾小的時候,在家裏玩耍,結果被她的外婆從窗口進入室內帶走了,十多年不知下落。這不知道三個字中,竟包容大量的潛臺詞,也就是說,紅綾目前是生是死,根本就是一個未知之數。

白素這時所想的,顯然是一些最壞的結果,這些結果把她嚇壞了,竟支撐不住,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我的心緒也是大亂。我和她結婚幾十年了,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無論哪一次,她表現得甚至比我更堅強,在這一點上,我簡直對她佩服之至。像現在這樣亂了方寸的時候,在她實在是少之又少。

同時我也想到,在前面等著我們的,不知是什麽樣的事情,說不准是一股巨大的邪惡力量,需要我們兩人同心協力去應付,現在,我們如果不能保持心緒的穩定,到時候根本無法集中精力與之抗衡,那可就會壞了大事,那麽,現在最重要的就不是悲戚,而是要振作精神。再說,在沒有任何確切消息之前,本也不是悲戚的時候。

“或許,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糟糕。”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我立即就從她那淚眼朦朦中讀懂了她的心事,她是說不是我想得壞,事情本來就已經壞到了不可預料的程度。

我當然也有她一樣的感覺,只是我不願承認,更不能承認,在這種非常時候,如果我們兩個人全都喪失了意志,事情再發展下去可能就不可收拾。

“紅綾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紅綾,她身上到底有多少目前還不清楚的能力,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們應該相信孩子,她早已有了應付一切意外的能力。”我勸說道。

“正因為她有許多我們至今不清楚的能力,我才更擔心。”她幾乎是哭著說。

我當然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其實,我何嘗沒有這樣的擔心?紅綾的能力是外星人給予的,她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只有那個給了她這些能量的外星人外婆清楚,連她這樣一個有著神秘力量的人都不能應付所發生的事,可見這件事的確不是一般的嚴峻。

如果說當時,我們還存有一份僥倖,認為紅綾一定沒有大礙,她只不過是正在憑著自己那神秘的能量應付一切的話,等我們到了天一莊園,知道那件怪事發生後至今已經超過三十個小時以後,就更加感到不妙。在這三十個小時之中,如果紅綾遇到了任何不測,她身邊的那只神鷹一定有足夠的時間趕回去向我們報信,事實上,不僅是紅綾不知所蹤,生死未明,就是那只有著神秘力量的鷹也與她一起神秘地失蹤了。